楊賀顫了顫,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眼中卻閃爍出幾分畏疼似的驚惶,脖頸好像被刀刃卡了進去,透骨的痛席卷了每一寸皮肉。 台上的李侍郎昂著頭,余光掃到這邊,啐了一口,神態孤傲。 季堯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看,微微眯起眼睛,直直地看了回去,眼神冰冷陰鷙,逼得李侍郎扭開了頭。 刀砍下去的一瞬間,季堯抬手捂住了楊賀的眼睛,眼睫毛抖了抖,滑過季堯的手掌心。 季堯沒有松開手,攥著楊賀的手臂,強勢地帶著有些走神的楊賀轉過身,離背後的血腥場越來越遠。季堯掰開他捏緊傘的手指,湊過去親了親楊賀的耳朵,笑話他,“公公來了又不敢看,不是自找不痛快麽?” 二人停在巷口的陰涼下,太陽太大,街上沒有行人,只有一隻野狗懨懨地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楊賀摘下季堯的手,他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隻臉頰還有些蒼白,說:“沒什麽。” 季堯哪兒會信他,親熱地咕噥道:“沒什麽大中午的你跑這兒來沾晦氣。” 過了一會兒,楊賀才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被斬首示眾。” 季堯愣了下,笑起來,“公公說的哪兒話,誰不知道公公如今風頭最盛,誰還能砍公公的腦袋——”話沒說完,楊賀淡淡地看他一眼,季堯笑容一頓,問他,“那公公是想親自來看看砍頭是怎麽回事?感覺怎樣?” 他親自經歷過,何須看,楊賀皺著眉毛說:“疼,很疼。” 季堯忍不住笑出聲,抬手搓了搓楊賀細細的脖子,說:“公公脖子好好長著呢,啊——別怕了。” 楊賀一抖,重重拍開季堯的手,瞪他一眼。季堯抽了口氣,一邊揉自己的手背,埋怨道:“我這才是疼,公公對我總是不留情,疼——看看,都紅了。” 楊賀沒搭理他,季堯又湊過去,問他,“那公公做夢,夢見是誰下令斬了公公腦袋的?” 楊賀腳步滯了滯,看了季堯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了。” 季堯嘖了聲,追上去,隨手撥了撥楊賀腰間的環佩,親親熱熱地哄他:“好啦不過是個噩夢,不要放在心上,咱們公公如今可了不得,誰還能動公公啊。” 楊賀說:“別挨著我,熱。” 季堯哼笑道:“嬌氣。” 正如季堯所說,楊賀風頭無兩。 世家大廈將傾,朝夕之間樹倒猢猻散,七零八落的,平日裡來往密切的無不噤若寒蟬,或自發投了閹黨,生怕下了大獄。 戚貴妃驟聞舉族傾覆,眼前一黑,哭得生生昏厥過去。 醒來後,卻一身縞素,拉了年幼的皇子不顧禁足令,闖到了禦前,跪在皇帝宮門外,聲聲泣血,額頭磕在地上磕得鮮血淋漓。 小皇子似懂非懂,也跪著嚎啕大哭,一口一個父皇嗚咽淒慘。 一個是親子,一個是曾經寵愛又伴了他多年的女人,季寰到底心軟,他著嬤嬤將小皇子抱走,還是見了戚貴妃。 戚貴妃曾豔冠后宮,如今卻全無體面,血汗水滑落素白的臉頰,看著很是可憐。 季寰心中有些悵然,把她拉起來,掏出帕子親自給她擦乾淨臉上的血水和汗水,還攏了攏散了的鬢發。 戚貴妃眼眶通紅,心頭髮酸,卻還是匍匐回了地上,妄圖為母族求條生路。 季寰沉默了下來。 季寰說:“你求朕放過他們,他們勾結禁軍逼至行宮時,又可曾想過朕才是皇帝?” 戚貴妃含淚道:“父兄只是一時糊塗,絕非有意犯上,陛下,父親是你的親舅舅啊。” 季寰看著她,沒有動搖,戚貴妃知他當真是鐵了心,越發絕望,悲涼憤恨之下,竟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皇帝痛斥他為君的種種失責之處。 季寰到底是皇帝,勃然大怒。 末了,戚貴妃慘然大笑了幾聲,一頭撞上了殿前的禦案。 季寰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喊了聲來人,卻突然胸悶氣短,喉頭驟甜一口血吐了出來。 一陣兵荒馬亂。 屋中,楊賀臉色鐵青,盯著伏在地上顫抖的太醫。 “你說什麽?” “督……督公,”太醫白了臉,哆哆嗦嗦地說,“陛下,陛下這是中毒之症。” 楊賀拂落桌上的折子,怒道:“怎麽會中毒,啊?陛下怎麽會中毒!” 太醫抖如篩子,額頭磕在地上,“這毒罕見,是經時累月所致……” 謝謝大家的喜歡和評論,還有小可愛給我推文的??謝謝! 至於季堯為什麽會迷戀楊賀的,後續還有一點要交代的,就先不在這裡說了。 wb:剪什麽西窗燭 歡迎大家找我玩,啾咪。第51章 皇帝這病來得突然,大半個太醫院都守在皇帝宮裡。 診出季寰中毒的是個姓宋的院正。 此人精於藥物,醫術雖高,卻是個軟弱的。楊賀直接將他困在宮裡,拿了他家人威脅他對皇帝中毒一事守口如瓶。 楊賀瞞下了季寰中毒的事,隻讓宋院正去尋解毒之法。 太醫哆哆嗦嗦地說,不知道皇帝中的什麽毒,無法解。 一來二去,對外稱季寰患的是怪疾。 病來如山倒,季寰精神不振,疲乏倦怠,心緒起伏劇烈之下咳血昏厥,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弱了下去。 楊賀為防生變,著禦馬監中的禁軍嚴守宮門,更挑了幾個得力的去查季寰是怎麽中的毒。 楊賀幾乎不消多想,就知道這事兒和季堯脫不了乾系。 可皇帝生活起居都有內侍照看,楊賀想不出到底哪裡出了紕漏。 他想起季堯把玩在手中的糖豆,那些糖豆他親眼看著季堯吃過,宮中內侍也不乏嘗過的,甚至他自己都被季堯按著以口相度吃過,都安然無恙。 他後來還讓人查過那些東西,確認過,糖豆不過普通糖豆,無毒。 不過幾天,季寰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眉宇間有些病氣。 楊賀去看他。 季寰正在吃藥,小內侍先吃過,一口一口喂季寰。 楊賀說:“我來吧。” 他將內侍屏退,跪坐在一邊,拿杓子舀了黃湯,吹了吹,才送到季寰嘴邊。 季寰看著黃澄澄的苦湯,皺了皺眉毛,說:“太醫這回開的什麽藥,怎的如此苦?” 楊賀淺淺一笑,“良藥苦口,陛下先將藥喝了,奴才給您拿蜜餞。” 季寰說:“朕記得你極怕苦。” 楊賀心中動了動,抬起眼睛看著季寰,他又舀了杓,“陛下怎麽知道?” 季寰喝了口黃湯,滿嘴都是苦味,將咽下去,楊賀適時地遞上了一顆蜜餞,季寰含著蜜餞緩了緩,才說:“有一年春夏交接,你得了風寒,硬挺著當差,朕聽你咳嗽,就讓請脈的太醫給你開兩劑藥,你當時臉就苦了。” 不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楊賀早已忘了,季寰聲音帶笑,娓娓道來,竟讓楊賀呆了呆。 一碗藥見了底,楊賀侍奉著季寰漱了口,季寰臉色才好看一點。 季寰突然問,“貴妃怎麽樣了?” 楊賀說:“貴妃身子還虛弱著,奴才已著太醫守著,陛下放心。” 季寰笑了聲,靠著軟枕,臉上露出疲憊:“賀之,你辦事,朕一向放心。”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菀菀那兒,你幫朕瞞著她,不要讓她知道朕患怪疾之事,她年紀小,不要嚇著她了,等朕好一些了再說。” 楊賀看著季寰,點了點頭,輕聲說:“陛下會好起來的。” 季寰笑了笑,說:“自然,朕的問瑤台還未搭完呢。” 楊賀莞爾。 他躬身慢慢地退了出去,珠簾落下,擋住了皇帝蒼白的面容,俊逸柔和的一張臉,眉心微微蹙著,似乎是睡不安穩的樣子。 楊賀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他直起了身,往外走時突然停住了腳步,看著雕琢了一半的木頭。 木頭是稀罕的紫檀木,色澤深沉,品相極好,都是各地上貢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