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

作家 花卷 分類 耽美 | 12萬字 | 40章
第3章
  他蹲下身,握住了季堯伶仃的腕子,季堯抖了抖,卻見楊賀捋開了他緊攥的手指。楊賀膚白,手指細細軟軟的,經了冷水,還有股子涼意,看著半點不像才殺了人的手。
  楊賀輕聲說:“地上涼,殿下起來吧。”
  半晌,季堯才搭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楊賀沒有松開季堯的手,牽著,若無其事地帶著他往外走,道:“三更半夜,殿下來這兒做什麽?”
  他們好像都忘了剛才的事。
  季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他年紀小,才到楊賀肩膀,聲音細如蚊蚋,“我,我餓得睡不著,想出來找吃的。”
  楊賀明知故問:“嬤嬤呢,餓了為何不找宮人?”
  季堯抿了抿嘴,不吭聲。
  楊賀說:“那我給殿下找點吃的。”
  季堯抬起眼睛,小太監瘦,一截脖頸細細白白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斷似的,說:“真的嗎?”
  楊賀停住腳步,再往外走,巡邏的侍衛就多了。他說:“殿下在這兒等候片刻,奴才去拿吃的。”
  季堯緊緊抓住了他松開的手指,仰著臉,像個無助驚惶的孩子,“公公會回來嗎?”
  楊賀看了眼他攥著自己的手指,笑了笑,說:“會。”
  季堯這才松了手,看著瘦弱的背影越走越遠,不見了蹤影,他慢慢伸出右手,手心裡躺了片細薄的鐵片兒,還磨出了鋒銳凸起的尖棱,是季堯以前打破了宮燈藏起來的一塊碎片。
  他是無意撞見楊賀毀屍滅跡的。
  睡不著是真的,餓也是真的,季堯夜裡睡不著就偷偷跑了出來,沒想到會碰見楊賀。
  他就這麽看著楊賀面不改色地沉屍,殺人,讓人心驚膽戰,如果楊賀想滅口——季堯眼前浮現楊賀殺人時的神情,那雙手真漂亮,攥緊掙扎的脖子,水花亂濺,襯得手指剔透乾淨得像稀罕的玉。
  比他母妃珍愛的玉簪子還漂亮。
  可惜玉簪子被母妃發瘋時砸碎了。
  周遭寂靜無人,季堯渾不在意地蹲坐了下來,把自己藏進了晃動的婆娑樹影裡,玩兒似的,一松手,鐵片兒砸在地上一聲兒脆響。
  季堯看著,不自覺地咬著曲起的手指骨,慢慢笑了起來。
第5章
  楊賀不是沒想過殺了季堯以絕後患。
  畢竟當初是季堯下的旨,清閹黨,抄家,斬首示眾,一氣呵成好不利落。楊賀當權那些年,排除異己,專斷擅任,世家無一人敢言,經年累月積怨已久。
  季堯登基後,謝氏一黨將他關在刑部大牢裡,酷刑加身,沒少羞辱他。
  楊賀記得清楚明白。
  他一貫睚眥必報,自然不會讓自己有再落到那般天地的機會。
  可季堯就這麽死了,楊賀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他想,再等等,等謝氏一黨費盡心思布上棋局,再一舉抽了他的棋盤,才有意思。
  楊賀沒有直接去給季堯拿吃的,反而折身回去找了綠綺,耐著性子安撫交代了幾句,才拿了些糕點回去見季堯。
  冬夜裡冷,楊賀一邊走,一邊想,這天氣,季堯說不定回去了。
  正想著,就見季堯還蹲在他們分開的地方,小孩兒藏在樹影裡,抬起頭,巴巴地望著,活像一隻被人丟棄在路邊的流浪狗。
  楊賀頓了頓,走近了說:“讓殿下久等了。”
  季堯搖了搖頭,小孩兒抓著他的衣角,小聲地說:“公公說了會回來的。”
  楊賀說:“殿下,來。”
  楊賀帶著他回了冷宮,興許是冬夜裡冷,靜心苑不過一個稚童,守衛也就懈怠了,竟沒人值守,難怪季堯敢溜出來。
  冷宮裡淒清冷寂,這樣冷的天,碳也沒燒,屋子裡竟和外頭一般冷。
  季堯似乎有些羞赧,抓著他的袖子,說:“苑中簡陋,公公坐。”
  楊賀沒有推辭,將油紙袋裡包著的糕點拿了出來,攤在桌上,說:“殿下餓壞了吧。”
  季堯看了他一眼,楊賀垂著眼睛,眼睫毛纖長如扇,臉上帶笑,看著很是溫馴。他收回目光,抓了塊糕點送嘴裡咬了口,楊賀給他倒上一杯水,水已冷了,季堯卻不在意,就著冷水也吃了好幾塊糕點。
  他含糊不清地說:“公公真好。”
  楊賀淺淺一笑,手搭在腿上,說:“殿下忘了奴才剛剛殺了人?”
  季堯睜大眼睛,一口糕點卡住了,咳得滿臉通紅,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暈泛著水紅,可憐得不行。楊賀看著他,笑道:“逗逗殿下而已,怎麽還真嚇著了。”
  季堯低下頭,小聲說:“我不會說出去的。”
  楊賀道:“多謝殿下幫奴才保密。”
  季堯天真地點頭,道:“這是我們的秘密!”
  楊賀盯著季堯,小孩兒眼神清澈,像是不諳世事似的,可哪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才見了殺人的場面還能安生坐著和凶手吃糕點。
  季堯,當真是他上輩子所知的,膽小怯懦,是謝家手中的傀儡麽?
  楊賀說:“時辰不早,奴才該走了。”
  季堯愣了愣,有些不舍,嘟囔道:“就走了啊,好不容易有人陪我說話……”
  楊賀說:“殿下若是不嫌,奴才有時間可以來陪殿下說說話。”
  季堯眼睛一亮,“真的嗎?”
  楊賀點頭,“當然。”
  季堯高興地笑起來,他一笑,楊賀發現他長了兩顆小小的虎牙,很是孩子氣,“那我等你啊。”
  楊賀起身行了禮,“奴才告退了。”
  他才走到門口,季堯又叫住他,問:“公公,你叫什麽?”
  楊賀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季堯的眼睛,慢慢道:“回殿下,奴才楊賀。”
第6章
  楊賀沒有騙季堯,他雖然來得不勤,偶爾趁著無人的時候也會過去一趟。季堯總是很乖,像個膽小怯懦的孩子,一點兒甜頭又能讓他燦爛起來,開心地對楊賀笑。
  楊賀便也笑。
  在這宮闈裡,笑有時是頂好的武器,最好的偽裝,能藏殺人刀。楊賀不喜歡笑,可他不笑,眉眼間的銳氣凜冽就露了出來,楊賀初入宮學規矩的時候,因為這個沒少遭罪。
  直到楊賀獨攬大權,旁人都要看他臉色,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楊賀才覺得舒坦暢快。
  如今重走一回當年路,楊賀起初有些不習慣,後來卻從中咂摸出了趣味,最大的趣味,便是季堯。
  天兒越發冷,楊賀出宮辦差的時候,路過醫館,想起季堯那雙發了凍瘡的手,就給季堯捎了盒藥膏。
  靜心苑裡除了季堯,只有個老嬤嬤,還有兩個粗使宮女。宮中人最會捧高踩低,季堯雖是皇子,卻是關在籠子裡的鳥兒,說不準哪一天就會被掐死,誰都沒拿他當主子。入了夜,各自睡去,懶得再管季堯。
  這也方便了楊賀出入靜心苑。
  偌大宮殿裡點了盞燈,季堯看見楊賀手中的藥膏時,怔了怔,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楊賀看。
  楊賀恍若未覺,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殿下,將手伸出來。”
  季堯哦了聲,伸出幾根手指頭,根根都紅著腫著,粗了一圈兒,看著有些可憐。
  楊賀說:“凍瘡難好,生了一年以後每年都要受苦的。”宦官的聲兒細,楊賀語調一貫的不疾不徐,有幾分柔和。
  小孩兒恍了恍神,隻覺被楊賀捧著的手指都發起了燙,著了火似的,季堯渾不在意地笑,小聲地說:“不怕,也不怎麽疼。”
  楊賀跪坐在他面前,少年宦官垂著腦袋,手指揩了藥膏,細細地抹在他手指上,指頭,指縫,細致入微。不知怎的,卻讓季堯想到了毒蛇,仿佛一條細長冰冷的毒蛇慢慢地纏在他手上,吐著蛇信子,危險又讓人著迷。
  季堯眨了眨眼睛,看著楊賀,耳朵薄薄的,脖頸兒也是細的,白皙又脆弱,他忍不住叫了聲,“公公。”
  楊賀抬起眼睛,“弄疼殿下了?”
  季堯咧嘴一笑,手指動了動,說:“沒有,公公這樣輕,哪裡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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