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極輕極小的聲音,帶著滿滿隱忍的痛苦。 陳亦知?藍琳心中一跳,借著從窗戶灑進來的些微月光,模糊的看清身上之人的容貌,淡淡的眉下,總是波瀾不驚的眼裡閃著痛苦的光芒,尖瘦的下巴似乎有一團青色,應該是沒有來得及刮的胡子,這與一向乾淨整潔如貴公子的陳亦知完全不同。 清新的蘭花香味裡夾雜著血腥,一瞬間,藍琳判斷出,他又受傷了,心尖兒有點疼,又有點氣,這人怎麽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明明胸口的傷還沒有好,還去逞能裝什麽胡子大叔,還將禍水往自己身上攬。 “喂,死了沒?”藍琳沒好氣的道。 面前幾乎挨在一起的眼睛突然一眨,嘴巴上扯,露出大大的笑容:“讓你失望了,還沒。” 笑,笑,都成這幅模樣了還笑。不過,說實在的,陳亦知的笑真的很迷人,便是他時常帶起的那種假面的溫笑,就已經很招人愛,若是將這樣發自心底,肆意的玩笑展露出去,估計這整個摘月樓裡的姑娘,都要將她梅園的門給踩破。 他笑著,她看著,心與心幾乎挨在一起,這人是怎麽了,認識他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這麽久,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能令人稱道的美景,他就這麽將手捂在她的嘴上,肆意的笑著,仿若要將這一生都笑個乾淨才好。 美,真的美。他的笑,猶如冬日裡最溫暖的陽光,讓人心裡都是暖烘烘的,又如深夜裡從迷霧裡鑽出來的滿月,突然放出銀色霜白的光輝,照亮黑夜裡行路人的前程。 這樣的感覺,不再飄渺,是那麽真實,真實到她以為可以這樣一生一世,心與心靠在一起,但是,又是這麽美,美的讓人不敢相信,好似就是做夢一般。 直到上面的人“咚”的一聲倒在她的身上,她才從這種極為矛盾,極為震撼的情景下回過神來。 嘴唇被外來的牙齒磕到,疼的向被針扎了,一擦,手背上留下一道的血跡。“等你醒過來,一定找你討要治療費。”藍琳恨恨地自語。 雙手抓住陳亦知的腰身,瘦瘦的,沒有幾兩肉的樣子。藍琳沒有花費太多的氣力,便將昏迷的陳亦知從她身上弄下來,並放在床上躺好。 屋子裡借著月光實在是太過於黯淡,她下榻,取來新的紅燭燃上,又將小桌子移到塌邊,這次仔仔細細地檢查陳亦知的身體。 陳亦知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肩頭處破了,露出深深地劍痕,大概有食指的長度,不是特別長,但是特別深,幸好,並不怎麽流血,應該是陳亦知已經做過處理,封了穴道的原因。 這家夥,難道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等這家夥醒來,一定要好好說教一番不可。她似乎忘了,前幾日可是特別不想見到眼前的人呢。 “撕拉……”扯開肩頭的衣服。 傷口完全暴露出來,藍琳用帕子在傷口上小心翼翼的清理,幾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這心裡的氣又添了幾分。 將上次王雷亭給她的療傷藥拿出來,灑在傷口上,又扯出寬度適中的綢布纏在傷口上。在纏綢布的時候,她的手意外的蹭到陳亦知的胸口,濕噠噠地,黏糊糊的。起初藍琳還沒有在意,等包好傷口一看自己的手,原本乾淨的地方,多了長長的一條紅血印。 原來胸口的傷又裂了。藍琳馬上意識到問題似乎有點嚴重,她迅速的拿起剪刀,從陳亦知上衣的衣擺開始撿起,直接剪成兩半。 當陳亦知的前胸完全暴露在燭光之下時,藍琳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舊的傷口完全裂開,被毒素侵蝕的肌肉呈現出灰敗的顏色,還有點惡臭的感覺,就像是肉放久了,臭掉一般。 這個笨蛋,這個笨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傷口,可是,她明白,如果在不救他,他會死掉,現在,深更半夜,去找“小白兔”的話,定然會惹來素月的懷疑。 怎麽辦?第一次,藍琳覺得身體有力氣,可完全使不上勁,原來哥哥得了尿毒症,她都沒有這樣無助過。因為只要她賺過足夠的錢來,醫生就會用透析保住哥哥的命。 可現在,只有她一個人,而她不懂醫。 惱怒,憤恨,難過,悲傷全部匯聚到一起,成了一團一團的無力感。 雖然無力,這手底下可沒有閑著,首先依然用帕子清理傷口,又將剛才的步驟重新做了一遍。 她並不知道,有沒有用,直覺告訴她,所有的問題都處在傷口周圍被毒素浸染的肉上,那麽,她似乎有一個辦法。 用刀割去這些肉,可是,真的可以嘛?若是陳亦知忍受不了這樣的痛楚,半途醒來亂動怎麽辦,要知道這傷口的距離可是離心臟並不遠啊。 心裡猶豫,手上已經開始行動,長期以往的教訓告訴她,人在關鍵時刻覺不得猶豫不決,該出手時便出手,即使事後錯了,也不用去後悔當時沒有盡力。 她討厭被動的等待,更喜歡去選擇。 這一次,她選擇獨自行動,將這些被毒素浸染的肉割下來。手不能顫,眼更不能有一絲的馬虎,一點一點,將燒燙的匕首輕輕地在陳亦知的毒肉上劃動。 匕首下的胸膛本能的一動,她不知怎的就用唇堵上了那片欲張的唇,匕首下的身體驟然緊繃,一絲一毫都不敢動彈一般。 在親吻,換氣,親吻,換氣……之後,這些散發著難聞味道的毒肉終於離開陳亦知的身體,被丟棄在盆子裡。 重新換上藥,包扎好,剛想去將盆子裡的血水處理掉。才轉身,胳膊已經被拉住,醒了?她一喜,轉過頭,發現床上的人依舊眸子緊閉,估計是下意識所為。 原本蒼白的臉頰在暈黃色的燭光照耀下,顯得有幾分夢幻般的美,嘴唇被她吻得紅紅的,好似熟透的櫻桃。 從來沒有發現陳亦知的唇形這麽好看,有種看上去,就想吻下去的感覺。怪不得,笑一下,就能迷死人,原來是嘴巴長得忒好看。 說來,面前這人所有受的傷都是為了她。若不是想要早點救她出去,他何必去裝什麽胡子大叔,引起壽王的注意,在用那封什麽信,將壽王的目標引在他的身上。 一切都只不過,是想將自己從壽王的禁錮中解脫出來。難道,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下去,他的性命也只能在壽王的手上玩完。 不管他背後的身份是什麽,武功有多麽高強,壽王畢竟是皇子,有權有人,拿什麽去對抗。 至多,比她表現的更為骨氣一點。估計,若是壽王要他出賣那個什麽傲霜,執拗的陳亦知會說:將我的命賠給你而已。 他一定會這麽說。 這命難道就這麽不值錢,動不動就要賠要賠的,可正是他這份堅持,所以才讓她在聽到素月要求查探陳亦知的身份時,心裡特別抵觸,想要保護他。 藍琳捏捏陳亦知的鼻子,“吧唧”一口,印在他的臉頰,才轉身離去。 待再次回來時,見陳亦知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時落在地上,光裸的上身暴露在空氣裡,藍琳連忙走過去,將被子撿起來正要蓋上,就在這時榻上的人略略翻身,將一點背部展現出來,藍琳一眼看到半片衣服還粘在榻上之人的背上。 忙將被子放在床角,輕輕地將陳亦知在搬一點,背上的衣服完全汗濕,怪不得粘在身上,估計這樣的衣服放在身下,也不好受,要不然昏迷當中的陳亦知,也不會翻身了。 輕輕地拉著一角,慢慢地往下揭去,可揭到一半時,藍琳已經不知該用什麽形容她此時的心情。 光裸的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地方,粗大的鞭痕如同醜陋的蟲子貼在那裡,指腹輕輕地摸過,粗糲的肉珠感。 到底是何人這麽狠心,會打這麽美麗如夢幻一般的人兒。 到底是有著什麽樣的恨,才會將人打成這樣,看鞭痕,這些痕跡有時間久遠的,也有時間近的,還能看到淡淡的粉色。 是不是曾經欺負你的三個哥哥,是不是會罰你下跪的後母,到底你是如何長大的,藍琳發現,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去認真了解陳亦知。 他的想法,他的身份,以及他的經歷。 “一定很辛苦吧。”淚水從臉龐滑落,指腹輕輕地擦著粗大如蜈蚣一般,張牙舞爪的鞭痕。或許,她不該要求那麽多,畢竟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正因為受過這麽多的苦難,他才會特別真心別人的恩惠和感情,所以會像個傻瓜一般,將那個該死的傲霜護得緊緊地,將他的囑托用性命來完成。 所以,才會原諒或者故意視而不見茹月瘋狂的舉動,才會對她說著她的好,才會保護她,因為這也是保護他自己那顆柔軟的心。 心裡酸酸地,苦苦地,為眼前這人所受的罪,為他一直如傻瓜一樣的堅守。 可她也很高興,高興陳亦知終於能夠讓她接近一點他,去了解他的過去,他的心。這一切,怎能不讓她欣喜。 藍琳坐在榻前,抓住陳亦知的手,放在臉頰,細細摩擦:“我知道你醒了。”柔柔的就連藍琳自己也驚奇的聲音:“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