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牛便是如此,撲到她身上便融化,他將自己的身體緊擰在她的骨頭裡肉裡,就連睡覺他也要在自己胸前摸索,如兒子夜裡失驚,哇的一聲哭泣,又一伸手摸到了母親那般,他才能有一夜好眠。 那男人夜裡常抽泣,她便像哄孩子一般,把他抱在胸前一下一下的安撫說,四郎,四郎,四郎莫怕……四郎,娘在呢…… 那男人會輕輕抽泣著喚娘,再入深眠。 有時候喬氏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陳四牛的娘就在隔壁,他卻總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娘? 後來有天她聽到老太太一句閑語便刹那明白了。 那天老太太跟旁人說,從前我在家裡,也是一等一的柔和人,你回頭問問四牛,他跟他哥哥們淘氣的時候,我可舍得打他們一巴掌。 是了,是了,四牛的記憶裡的娘,是那個在鄉間安穩度日的陳吳氏,而不是現在這個經歷了戰亂,凶神惡煞般的陳吳氏。 從那以後,喬氏便多了心眼,學老太太做飯的滋味,學老太太做家務的姿態……現在,陳四牛離不開她了。 今日,她依舊溫柔慈愛的呼喚孟萬全……沒有兵營裡的漢子能抵擋住這個。 …… 到有幾隻蟋蟀在遠處的草叢裡唱的著實歡悅。 孟萬全從前見喬氏倒也真羞澀,卻也尊重,更因老太太的“虐待”多次暗暗貼補。 可今日不同以往,喬氏溫柔出來,孟萬全卻如被蒼天大地禁了聲般的頭都沒有回,就那般把喬氏晾了起來。 喬氏站的尷尬,心裡的盤算也亂了步伐,站片刻,她就無奈的又笑了起來,對老太太道:“這是怎麽了啊?老太太,您快來看,我給你做了細面條湯呢,您看這裡,家裡剩下的那點子香油,我可都給您點上了,您嘗嘗?嘗嘗有沒有滋味兒。” 老太太聞言,這才扭臉看她一眼,沒說話,可面湯卻接過去放置在一邊了…… 這糧食本就有她的,她憑啥不吃。 喬氏看看那碗面湯,再看看孟萬全,又想想身後那些遠望的婦人,心裡暗恨,她便取了衣襟下洗的發白手帕,先是擦擦沒有的汗,依舊笑的輕快。 笑了幾聲沒人應,她便說:“哎呀,都這時候了,萬全子都吃了吧?要是沒吃我那份還沒動呢,火上煨著,要不?我給你端過來?” 孟萬全不吭氣,也不敢吭氣。 喬氏又給自己找台階,便看著遠處說:“哎呀,這都什麽時候了,趕緊讓老太太吃點熱的,老太太不吃,你這乾孫兒也不勸著……這茜兒也是不懂事的……不是我說呢,老太太您可真放心,她可見過什麽世面,小小年紀懵懵懂懂的,一不小心被人騙了就不好說了,那可是一幫子光棍軍漢,咱可是還沒成禮……” 老太太從前每天跟喬氏都要爭鬥,她罵她打她,可是暗地吃的是陰虧,她個直來直去的老婆子弄不過縣裡商家的姑娘,每次都是有苦難言,就越發想了辦法刻薄,只要人多喬氏敢裝,她就趁著人多打她。 老太太有件事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喬氏也打她,下死手擰,總趁著沒人的時候擰她腋下肉,蹂躪大腿邊的肉,她這麽大歲數了,也不能出去脫了衣裳褲子給人看。 這世道就是這麽怪,沒人性,沒規矩,神不看鬼不粘,長輩不是長輩,人也不是個人。 老太太知道自己,她就是虛張聲勢,勉強能護住自己的東西,可她老了啊,每天早上一身疼爬不起來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就會撲通栽倒,從此落到喬氏的手裡。 如此老太太心裡就一直有個想法,若有那麽一天她倒了,她就想法子結果自己,一天罪半日恥她都不受。 可現在不一樣了,自打昨日茜兒那孩子來了,她知道自己有人管了,便不再預備跟喬氏爭鬥,她現在跟喬氏多說一個字她都覺著惡心。 她再不願看到那張水靈靈的菩薩面假象,看她薄唇吐著信子,一日一日將自己吞噬了。 如今安全了,老太太才認真的想從前不敢觸及的那件事,她其實竟是怕她的吧……是怕的。 可再怕,如今也不能讓她往茜兒身上潑糞啊。沒有多想,老太太一碗熱面湯對著喬氏那張臉就去了。 喬氏一聲驚叫,她可算了如了意,老太太又當著人打她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老太太會敗了她最愛惜的糧食來毀她。 雙目模糊,臉上熱辣,喬氏哭的前所未有的醜陋,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暴躁。 今天夜裡,無論如何她也要出了這口氣。 那邊祠堂門口的喜鵲與喬氏粘心連肉,遠遠的她就聽到母親在哭,聞聲便立時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郭楊氏,於萬氏,高氏等聽到便一起小跑過來。 到近前,她們先看看老太太再看看無比淒慘的喬氏,忍無可忍郭楊氏便對老太太指責起來: “老太太!您也這麽大歲數了,蘭香哪兒做的不好,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她第二天還不是抹了眼淚照樣給你端吃端喝,槳洗縫補,您這次~就過分了!這滾熱的東西你,你怎麽能往臉上潑?” 槳洗縫補? 老太太腦袋裡立刻浮現出大清早出門,一盆添了土渣的衣裳堵在門口絆她滿面花的時候,她說出去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人信! 沒人信,怎辦呢?對!對!現在與從前不一樣了。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