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日光被關上的門擋在了病房裡面, 安靜的走廊裡只剩下了生冷的人工光源。 許拾月跟在陸時澤身後走出房間,寂然的氣氛中浮動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陸時澤在病房對面的椅子旁站定,戴著腕表的手似是隨意的撐在了椅背上。 他就這樣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人, 嗓音比方才在病房裡還要低沉, 滿是令人指尖發冷的音調:“今天發生的事情我需要一個解釋。” 許拾月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陸時澤肯定會來找自己,她做好了準備, 聲音裡也沒有怯場畏懼的顫唞,道歉道:“抱歉, 是因為我陸時蓁才落水的。陸時蓁成了那個代替我的人。” 陸時澤聞言抬起了幾分眸子,質問道:“許拾月, 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像是害怕驚擾到還在房間裡昏睡的人,他刻意又壓低了幾分聲音:“你二伯想要你死,你覺得我呢?” 輕薄的鏡片遮不住眼底陸時澤的怒意,聲音裡也滿是威脅。 守在病房兩側的保鏢繃緊了幾分身體, 不由得擔心起了一旁這個看起來就不堪一擊的少女。 可後來他又聽了李的事故報告,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被眼前監控的畫面證實。 所以他們是同類。 許守閑已經動了殺心,陸時蓁在自己身邊是很危險的。 陸時澤對許拾月並不那麽放心,他能嗅到同類的味道,他知道許拾月跟他是一類人。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不見的原因, 許拾月對面前眼神凶惡的男人沒有絲毫畏懼, 平靜的嗓音跟過去在家時沒有任何變化。 許拾月就站在他的對面,寬大的衛衣襯得她整個人分外瘦削, 不止是身高上的壓製,體型上的差距讓人覺得許拾月下一秒就會被陸時澤撕碎。 “那些沒有用的廢物沒能成功,你覺得如果我是你二伯我接下來會怎麽做?”陸時澤問道。 也是這一瞬間,陸時澤在色調失真的畫面中看到了許拾月的軟肋。 就是那樣一個瘦弱到看起來隨時都會折斷的少女,將他妹妹從水裡救了出來。 男人頎長的身形在走廊上倒映著一道黑色的影子,壓得周遭氣氛都低了下去。 李都已經做好了待會陸時澤大發雷霆過去護住許拾月的準備了,卻聽到那個看起來不堪一擊的小姑娘從容淡聲道:“陸先生最想要的是罪魁禍首死。” “呵。” 水流翻湧在許拾月的身上,沒過她的頭頂,又被她破開。 李做不到的,她做到了。 陸時澤是生氣的,當他聽到陸時蓁出事的原委時簡直怒不可遏。 陸時澤疼惜妹妹,將他們這些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人撥給了陸時蓁。 能利用的他們會盡可能的利用,該報復的他們就要趕盡殺絕。 陸時澤輕挑起幾分眉頭,好像不是很滿意許拾月這個有些狡黠的回答,將他剛剛問的問題更加細化了:“那些人我已經帶回去了,包括你跟蓁蓁的那個什麽同學,你二伯在南邊運來的那批貨也會出事,你不覺得你也應該付出點什麽代價嗎?” 要掀起的風暴霎時間落了下去, 許拾月就這樣抬眸看著陸時澤, 用她那雙空洞寂然的眼睛。 陸時澤覺得他不應該相信許拾月的話。她看不見,整個人羸弱的蒼白,怎麽看也不像能成事的樣子。 厭惡與恨意像是無序生長的藤蔓,攀滿了許拾月的心臟,倒刺隨著她的呼吸刺進她的肌膚。 接著,他就心情莫測的哼笑了一聲:“呵。” 而陸時澤給了她一個答案:“前天你大伯夜裡突發惡疾,被連夜送到了醫院,看樣子像是要起不來了。” 明明是被問責的單方壓製場面, 可在這一瞬卻微妙的平衡了下來。 許拾月沒有說話,陸時澤也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接著便道:“我會連蓁蓁也一同殺死,她太礙事了。” 有一聲笑從陸時澤的鼻腔哼出。 雖然他知道自己矛頭該對準的是誰,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責,問責所有讓他妹妹差點丟掉性命的人,哪怕是另一個受害人。 刺骨的冷透過水剝奪著人身上的體溫,那緊攬著身邊人的手青筋緊繃,透著異樣的紅。 許拾月這個回答的確不在陸時澤的意料中,卻又很符合她向來從容寵辱不驚的樣子。 但偏偏他知道,她可以做到。 要不是李他們抓住了那個潛在水裡的人,她跟陸時蓁可能都會被人為淹死。 陸時澤先是頓了一下,那藏在鏡片後的眼微微眯起幾分,像是在審視面前人。 他們都以為她沒有付出任何代價逃過了一劫,可她寧願當時掉下水去的人是她。 她不能接受差一點發生的這件事,平靜的聲音下滿是暗流:“陸先生,我知道陸時蓁不是您博弈的商品,我向您承諾日後分給您股份是對陸時蓁的羞辱。我只能向您保證,我會盡快把許守閑拉下馬,讓他為波及到陸時蓁付出代價。” 許拾月微微蹙了下眉頭,像是想到了什麽不能邏輯自洽的事情。 許拾月知道,他們這次差點就這麽做了。 許守閑已經奪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到了兩個人,還差一點將陸時蓁也帶走。 可就是跟了他這些年, 他們也沒有見過陸時澤像今天這樣生過氣。 代價…… 陸時澤始終不覺得這樣一個人在陸時蓁身邊是安全的,他擔心陸時蓁也在她的報復范圍中。 只是…… 許拾月恍然。 要做就做絕,優柔寡斷不是許守閑的風格。 他在這之前早就有無數機會可以讓自己死,從那場火災裡,從一進醫院搶救,甚至注射進你身體的藥劑,但他沒有,以為有許守德。 經過上一次的事情,許拾月徹底明白,她的這位大伯只求一家和睦,許家繁榮。 公平跟真相對於他來說,如果是會破壞他身為老大苦苦維系的和睦,那就是可以忽略的事情。 只是他沒想到,他這樣“委曲求全”的想要守住的和睦,也要灰飛煙滅了。 許守閑要的是財富與權力。 他已經起了殺心了,不在乎手上會不會再多一個兄弟親人的血。 旁支都處理乾淨,隻留下一根不也是他大哥要的家庭和睦? 許拾月隻覺得可笑。 助紂為虐只會被惡人反噬。 “他現在正準備資金整合。” 許拾月還在想著,陸時澤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 “政府為了解決小初高教學資源緊張的問題,準備明年在東郊建一個大型社區,肯定會有土地購買跟招標會,明年一季度會確定哪一塊土地,二季度會進行招標。” 說著陸時澤便抬頭看向了對面的許拾月,道:“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也不想再看到蓁蓁有什麽危險,不知道許小姐怎麽想。” 陸時澤看起來是給了自己兩個選項,實際上只有一個。 許拾月知道購買土地是一項以大博大的豪賭。 這些天她看了不少s市的地產資料,東郊那個地方沒有被大量開發,由政府支持構建起來各種社區項目的開發會很便利,但如果是資本家獨自購買土地開發,那就是一場填錢的開荒。 這件事賭對了一本萬利,賭錯了血本無歸。 更有甚者還會破產,被卷入更難堪的風波。 與其說是站運氣的“賭”,不如說是一場博弈。 看誰能拿到的信息多,看誰看得準,坐得定。 跟招標這種對她來說沒有損失的事情,這件事是場失敗就會萬劫不複的冒險。 所以…… “我跟陸先生一樣。”許拾月語氣堅定。 許是因為骨骼成了盔甲,所以當軟肋生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要經歷一次骨頭被破開的疼痛。 許拾月比陸時澤還不希望陸時蓁會再有什麽危險,她需要新的骨骼保護住這根軟肋,也需要鏟除那根對準她與她的軟肋的矛。 陸時澤緊繃著的臉總算在這一刻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不過我們現在的合作關系是擺在明面上的,許守閑再蠢也能明白你要做什麽,你需要另一家來隱藏讓自己真正入局。”陸時澤提醒道。 “我知道。”許拾月剛剛也想到了,“我會利用父親生前的關系網,給我們找到一位合適的合作者的。” “我給你布置的題目你都回答部署的都不錯,希望實戰不要讓我失望。”陸時澤講道,像位老師在叮囑自己最滿意的學生。 只是他頓了一下,接著就在許拾月耳邊敲響了警鍾:“如果你連入局都做不到,我也不會將許家物歸原主。” “您放心,陸先生。”許拾月微微頷首,她明白。 她跟陸時澤現在只是目的相同的合作夥伴。 如果她不夠格,那麽等到他們除掉許守閑,她就會出現另外一個敵人。 將她的東西,連帶陸時蓁都一並從她的世界剝奪。. 空曠的世界飄蕩著消毒水的味道,陸時蓁睜開眼睛就看到四四方方的牆豎在她的視線。 那扇她畫的窗戶正安靜的掛在一側的牆上,窗外繁花簇擁,是這片寂寥中唯一的點綴。 她又回到了那個方方正正的小房間。 陸時蓁心猛地頓了一下,下意識的就想要走。 可是她剛邁出一步,就發現腿支撐不起身子,兀的倒在了地上。 輕巧的輪椅連帶著被砸在了她身上,疼痛從腰部蔓延。 而後在大腿根部戛然而止。 陸時蓁怔怔的看著視線中自己那雙縮小了不止一倍的手,這才發現自己這是個小時候那具小小的身體,目光有一瞬的愴然。 她曾經無比平靜淡然的接受著自己不能行走的事實,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回到過去了,她已經適應了有腿的生活,並且無比渴望向往站起來行走這件事。 孤獨無措從沁滿了消毒水味的牆中朝陸時蓁襲來,像是要將她籠罩吞吃下去。 陸時蓁不想被這種感覺裹挾,掙扎著,勉強陌生的撐著一旁的輪椅站了起來。 “咚!咚,咚……”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桌子上掉了下來,陸時蓁剛坐到輪椅上就看到一顆緋紅的蘋果滾在地上。 病房的門不知為什麽的沒有被關上,蘋果就這樣一下一下的滾著,穿過門框滾到了走廊。 陸時蓁已經忘記了這顆蘋果對小時候的她來說有什麽特殊意義,身體下意識的就推著輪椅去追,稚嫩的聲音滿是著急:“蘋果……” 只是她追著蘋果剛來到門前,就看到遠處有一雙手替她捧住了她滾的越來越遠的蘋果。 那雙手小小的,走廊幽寂的燈光落下,鮮紅的蘋果襯得那雙手分外白皙,像雪團一樣。 陸時蓁目光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想要看一看這個幫自己拿住蘋果的人。 可整個走廊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扭曲起來,連帶著那雙在捧著蘋果的手。 那鋪平著的白熾燈光被拉伸變形,就這樣直直的朝陸時蓁的眼睛刺去。 “!” 刺眼的光讓人無法忍受,陸時蓁猛的睜開了眼睛。 來自於太陽的和煦日光爭先恐後的朝她湧了過來,而接著一隻拿著蘋果的手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 緋紅的蘋果圓潤的漂亮,拿著它的手被襯得格外白皙。 就好像是剛剛那場從夢裡出來的一樣。 陸時蓁還在這裡目光怔怔的看著那隻手,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平靜的詢問:“吃蘋果嗎?” 陸時蓁愕然抬頭。 比四方房間裡的人造光明媚千萬倍的日光鋪滿了她的視線,秋景在窗外簌簌搖曳。 發出那聲詢問的許拾月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床邊,手裡不緊不慢的削著一個蘋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