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周遭安靜, 包廂單調的燈光平鋪在許拾月的視線中。 陸時蓁的聲音含含糊糊的,沾著淡淡的酒氣,說出的話有些低落厭世。 許拾月並不是很能理解陸時蓁為什麽突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她看來這一天過得都很順利。 只是不理解並不代表著會忽視, 許拾月就這樣單著肩膀承受著陸時蓁小半個身子的重量,仿佛能感受到她的難過。 許拾月注視著余光裡這個模糊的影子,淡聲問道:“為什麽討厭。” 陸時蓁的這具身體對酒精的容忍度簡直低到了極限, 只是幾滴兩種不同的酒混在一起, 她就喪失了戰鬥能力,連腦袋也不清醒了,對自己信任的人是有問必答:“因為這個世界的人都太好了。” “好不好嗎?”許拾月不解。 “不好。”陸時蓁搖搖頭。 那濃密的長發一頓一頓的揉在許拾月的肩頭脖頸,有些癢癢的。 玫瑰的味道飄散在單調的空間裡,壓過了桌上殘羹的香氣。 陸時蓁聽到這個解釋,更加更難過了,藏在心裡的苦惱露在了臉上:“我要怎麽做才算完美啊,我要怎麽做什麽才會讓你真的喜歡啊?” 肩膀上的重量又一次消失,燈光將許拾月的視線塗上一層明亮,接著又被一道陰影蓋住。 咚。 沾著酒意的吐息撩過少女耳邊垂著的碎發,清脆的音節震動著她的耳膜。 撲通,撲通…… 只是許拾月以為自己這個點頭會讓陸時蓁更開心,卻發現陸時蓁在這之後突然變了臉色。 “你為什麽這麽想要這些積分?”鬼使神差的,許拾月追問道。 “因為只有足夠的積分,我以後才能在找到了一個跟這裡一樣的地方。”陸時蓁道。 溫吞的氣息被空調烘得更加灼熱起來,許拾月看不清的輪廓因為單一的放大而變得清晰。 她無法否認這些日陸時蓁帶給自己的可靠,點了點頭:“是啊。” 她的嘴角也有些不受控制的上揚。 那溫熱的手看起來有些用力,實際上力量卻很是溫和,就跟過去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少女的眸子太過真摯,又或者太近的距離將任何一句話都能染上灼熱的曖昧,許拾月的心臟漏跳了半分。 許拾月永遠平靜的眸子兀的圓睜了一圈,漆黑的瞳仁裡倒映著的是陸時蓁猛地撞過來的臉。 陸時蓁聽到許拾月這個肯定的評價很是滿足,臉上的笑更濃鬱了起來。 “加分?”許拾月的心緒還沒有從驟然拉近的距離中平複下來,以至於並沒有聽懂陸時蓁話裡的意思,還以為她在為自己給她批改的物理習題苦惱,“你做得不夠完美,我怎麽能給你加分?” 她突然意識到陸時蓁的“加分”、“減分”好像並不是一個存在於現實的單純數字。 不是物理。 “你知道嗎,以前都是別人照顧我的,他們覺得我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不讓我做。”陸時蓁得到了認可,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靠在許拾月的肩上,講起了自己的事情,“可是你看,我還是可以的吧,很可靠的吧?” 陸時蓁搖搖晃晃的,目光在努力認真的跟許拾月對視。 許拾月從沒有覺得像陸時蓁這樣的大小姐會甘願將自己形容為一根“導盲杖”, 可她的手就這樣熾熱的握著自己,提醒著她剛才說的話是真的。 玫瑰的香氣如風一樣略過許拾月的鼻尖,沒有預料的,她跟陸時蓁的距離突然被拉得很近。 少女說著就嘿嘿的傻笑了兩聲, 接著像是一個求誇獎的狗狗, 搖著尾巴問道:“許拾月, 我這個導盲杖當得還可以吧。” 像是有許多問題連串的盤旋在了許拾月的腦海中,她又問道:“什麽第一次?” 她又“嘿嘿”笑了起來,搖晃不穩的身體重新靠回了許拾月的肩膀上。 她抬頭看向了坐在自己身邊的許拾月, 而後肆意的將手握在了許拾月的手上,道:“還有第一次給人家當導盲杖。” 明明這份快樂並不屬於她,卻又好像屬於她。 陸時蓁被問了好多個問題, 絲毫沒有察覺到許拾月的問題有點多, 就這樣掰起了自己的手指, 幼稚又認真的數道:“第一次感覺到家人的溫暖,第一次有人在意我,第一次有一群人願意維護我……” “因為這樣的話我就會一直記得你們的。”陸時蓁微微抬起了自己靠在許拾月肩上的腦袋, 目光有些真摯, “沒有人可以忘記第一次。” 許拾月聽著陸時蓁前面的話有些疑惑,卻又對應到了孫姨給她們收拾的兩大箱行李。 亦或者已經撞在一起了。 她有些委屈,含含糊糊的問道:“那你為什麽不給我加分啊……你為什麽總是給我扣分啊……” 只差一點,她們的鼻尖就要撞在一起。 許拾月眼底的疑惑更甚了幾分, 追問道:“為什麽?” 是她努力的討好自己獲得的分數。 如果說“第一次”,許拾月也是這樣第一次無比真實的感受著另一個人的歡喜。 咚。 頓了一下,許拾月點了點頭:“嗯,你做的很不錯。” 她面前的這個人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濃密的眼睫下是一雙帶著些銳氣的眼睛,只是在此刻還有些違和的可憐巴巴。 說著這些,陸時蓁就頓了一下。 說著,她就又繞了回去:“我不喜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太討厭了……” 陸時蓁的話轉的很快,如果不仔細聽,沒有人會對她含含糊糊的第一句有什麽停留。 只可惜,她身邊的人是許拾月。 從聽到陸時蓁口中的“第一次”,到聽她口中的“加分”、減分,還有不久前自己生日那天的醉酒對話,許拾月原本分外平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好像有什麽勉強搭建起來的東西在她心裡被推翻,又接著有什麽東西被迅速構建起來,拔地而起。 她失去了什麽,卻也得到了什麽。 只是得失的重量好像並不是那樣的平均,讓她方才頓跳的心臟猛然空了一下。 許拾月心緒驀地有些複雜,臉上的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對陸時蓁又問道:“所以你還去過別的地方是嗎?” 她的眼睛本就不能透露出任何情緒,平靜的外表也沒幾個人能看得出她此刻的目的,更惶論喝醉了的陸時蓁。 陸時蓁認真的搖了搖自己的小腦袋,氤氳著幾分酒氣的眸子就這樣注視著面前的人,一字一頓:“有你的世界,是我的第一個世界。” 好像說到了什麽自己很喜歡的話題,陸時蓁臉上的笑更甚了。 她微微轉過了身子,認真的看著自己在書外特別喜歡的人,表白一樣的講道:“能見到你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 “許拾月。” 少女的聲音並不清晰,含著些氣聲。 就像是在耳邊的呢喃,熱氣就這樣暈在兩人之間,許拾月的耳邊怦然響起一聲對自己名字的輕呼。 霎時間,像是有萬丈暖風吹拂過許拾月荒蕪的心野,搖的那株名為嫉妒的嫩芽凌亂。 她感覺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坐過山車,忽上忽下,像是要衝著遠處的雲霄駛去似的。 有些晃神。 也正是這樣,許拾月沒控制住搖搖晃晃的陸時蓁。 她就這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雪紡的料子撐不住少女的臉蛋,慢慢的慢慢的,一個滑落,就這樣直接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比起剛才歪著身子靠著的有些硬的肩膀,陸時蓁更喜歡這個能讓自己躺下的軟軟的“枕頭”。 許是出於自己的執念,陸時蓁放空的視線逐漸聚焦在了那雙垂放著的腿上,困倦的眼睛裡又重新充滿了如獲至寶的欣賞:“許拾月,你的腿好漂亮,好軟哎……” 少女的吐息隨著她的話語落在許拾月的牛仔褲上,溫吞的透過布料的縫隙落在她的腿上。 念叨著,那張柔軟的小臉就開始在上面揉來揉去,不只是一個冒犯可以概括了。 許拾月微眯了眯眼睛,眉間微微蹙起。 她真的不太喜歡跟人有什麽親密接觸,更不喜歡那聽起來有些輕浮的詞語。 如果還是過去,她一定會撇開自己的腿,將這個覬覦自己的陸時蓁直接摔在地上。 可現在…… 她是陸時蓁啊。 疑問跟豁然交織在一起,像是一株突然長起來的藤蔓,瞬間爬滿了許拾月的眼眸。 她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再多詢問陸時蓁些什麽,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牽扯的感覺。 這感覺有些陌生,卻又似曾相識,攜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接著許拾月就感覺有風從門口吹來,吵嚷的聲音也隨之湧入。 包廂的門被人突然從外面推了開來,一個算不上熟悉的人影站在了門口,有些疑惑,又有些愕然:“許小姐?” 是沈雁行。 許拾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下就感覺到門口站著的人的身份,明明她們只有昨天短暫的接觸。 可她還是開口喚了一聲:“沈雁行?” “是我。”沈雁行點了下頭。 她的目光裡好像有些迷茫,看著空蕩的包廂跟桌上的殘羹,尷尬的解釋道,“我……好像找錯房間了。” “是這樣的。”許拾月淡聲道,有些不可見的距離感。 來回幾句話結束,兩人之間的氛圍就這樣冷了下來,就像書中有時候會讓讀者感覺到的那樣。 沈雁行輕抿了下唇,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像是搭話一樣對許拾月道:“今天下午你的表演我看了,真的很不錯,大提琴沒有受損真是太好了。” 許拾月依舊不冷不淡:“也多謝你昨天幫忙檢查。” 沈雁行擺了下手:“不用。” 盡管是聊了些其他事情,但這兩人之間依舊沒有什麽進展,氛圍也是普通陌生人之間的冷淡。 也不知道是真的開開門後包廂的溫度降了下來,還是這兩人之間氛圍太冷,陸時蓁就這樣躺在許拾月的腿上,半夢半醒的縮了縮自己的脖子,喃喃道:“十月,冷……” 許拾月的眸子猛地頓了一下。 她不知道是陸時蓁的聲音太含糊自己聽錯了,還是她就是沒有喊自己的姓。 那種心臟漏跳一拍的感覺莫名又仿佛格外順應的點在她的心上,怦的一下。 沈雁行也聽到了這句呢喃一樣的話,一下就注意到了藏在餐桌後平躺在許拾月身上的陸時蓁,原本要抬起來的腳莫名重放了回去:“那個,陸時蓁這是怎麽了……” “她困了。”許拾月答道,她並不想讓陸時蓁醉了的事情被第三個人知道。 尤其是沈雁行。 “要我幫忙嗎?我剛剛打了車,可以送你回去。”沈雁行主動道。 “不——” 話還沒有說出口,原本連貫的音節就碎在了許拾月的聲帶中。 她突然感覺到有一種力量操控著她,讓她答應沈雁行的邀請,將陸時蓁拋棄在這個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