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这样解释，终于说得通了。
只是待到我们商量完之后，身边这些大尊者之境的强者看我的眼神多少有些心虚。
我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清楚了破坏六界守灵桥的真凶到底是谁，为自己当初对我的那点怀疑而忐忑内疚呢。
不过我想忐忑应该多过内疚。
萧阳对万明泽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识趣地带头对我道歉，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开了金口，我心里门儿清，并未对这件事多做纠结，虚情假意地敷衍了过去，便叫他们散了。
萧阳用荒山上的碎石堆成了一个方形的小房子，从“门”的地方把注入灵气的晶石放进去，不多时便有淡黄色的光线透过石头的缝隙钻出来，照亮了石房子，也照亮了我们身边的这片地方。
萧阳的脸被那光线映得柔和好看，与他对视的时候，可以清楚地从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青年指着房子，问我：“好看吗？”
“嗯。”我点头回他，心里却在想萧阳十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萧阳已经达到了凝灵境，虽然小有身手，却依旧对我依赖的不行，我怕他这性子日后吃亏，便带他外出历练，去到了黑风山，故意把他扔到了幽深的坑洞里。自己则悄悄在外面偷看他，想着若是出了危险，就第一时间把他救出来，横竖晚不了。
但让我意外的是，被我丢进坑洞之后的萧阳却一改往日的骄纵任性，沉着冷静地耸然换了个人。
他从随身空间中拿出晶石在手里掂了掂，注入灵气，借着光亮往洞穴深处行去，不一会儿，洞内传来愤怒的兽吼声，惊得山中鸟兽四散，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赶忙冲进去。
我以为出事的是萧阳，但其实受害者却是那头倒霉的妖兽，我听漏了那声怒吼之后的哀鸣。此时那两米多高的双头狼倒在血泊里，旁边的萧阳已经收了剑，皱巴着眉眼，一副要哭的表情跑过来抱住了我，开嚎：“让让你去哪里了啊？吓死我了呜呜呜……”
那时候我只顾着哄他，又怎么想得到他平日里的骄纵任性与委屈示弱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想来，萧阳对我做的种种不就是喜欢吗？因为喜欢，所以总想粘着对方，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总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萧阳其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但他的眼泪却统统留给了我。
从小到大，整整二十九年，都是如此。
“让让。”他看着我，轻声问道：“等到我们赢了秦逸白之后，就回去鬼风谷，在后山搭上这样一座房子好不好？”
萧阳的眼睛里有光在闪动，一晃一晃的：“不为住，只为观赏。到了夜里我们便守着这座有亮光的石头房子坐在草地上看星星，像我小时候那样一起勾画它们组成的形状。”
随着他的叙述，我只感觉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从脑海深处往外倾泻，在眼前交织成五彩斑斓的画面，里面有我，也有萧阳。
“你想的倒挺美。”我的喉咙和眼睛都有些发涩，没有答应他，却也没有拒绝他。
“我一直想的很美。”萧阳对我露出臭不要脸的笑容，从我对面坐到我旁边，拉过我的手还不许我抽走，就那么抓在手里，对我道：“让让，你想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但那个人不是我。
“我只求你知道真相的时候莫要怨我，也别念我。你只要记得有一个叫萧阳的人很爱你就够了。”
他摩挲着我的手指，有点热，有点痒。
最后，他放开我的手，以手遮脸，躺倒在地上，吐出一句很轻的自言自语：“……我若不是萧家人该有多好。”
我皱起眉，直觉他变得有点不大对劲儿，便问道：“你去查了萧家？人界萧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家人又怎么了？”
当初从鬼界的乱葬岗捡到萧阳时，这孩子身边的尸体腰间佩戴的就是“萧家”的腰牌，只是之后的很多年我去人界查这件事，却如何也没有线索。萧家如同人间蒸发，那场杀戮的凶手也定不出是谁，萧阳的亲人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过，久而久之，我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如今听到萧阳提起，又听得他方才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疑似告别的吓人话，心里不由得慌了慌。
“没什么。”萧阳突然在地上转了个身，一伸手就抱住了我的腰，闷声闷气地说道：“让我抱抱你。”
“抱个屁，你不说就不让你抱。”他越回避我越慌，两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外扯，开始和他置起气来。
我命令他：“撒手。”
萧阳胳膊收的更紧了，硬生硬气地回我俩字“就不”。
周围已经有人看了过来，我催促他：“赶紧的。”
“说了不放就不放。”
我气的想揍他，刚要动手，就被闫峰给喊住了。
“主上，江宫主已经对留在鬼风谷的弟子送去了消息，叫他们再派些人过来支援我们。”说完他还看了我一眼，表情被青鬼面具遮住了，但我还是能感到他整个人僵了僵。
“知道了，下去吧。”我没想和他解释，毕竟我和萧阳的关系早就掰扯不清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爻在这几座荒山的外围都设下了结界，地上妖兽的尸体也早已清扫干净，扔到了山下，被那些没有神智的同族撕扯分食。我带来的两千人伤亡也不轻，一百人身死，重伤的有一百五十人，又有二百五十人或多或少受了些轻伤，需要休息和服药调养的时间。
不夸张的说，此时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血腥弥漫，空气似被压抑填满，伴着这漆黑的夜色，叫人心生厌烦与恐惧，驱之不散。
身边的石头房子还在发着光，萧阳箍着我的手臂在我不再反抗的时候便恢复了正常力道，正对着我的左臂上，伤口狰狞丑陋，外翻的皮肉边缘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相柳的毒不是那么好解的，方才萧阳握着我手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他的左手偏凉，依旧泛着青紫，如今静下心来，再看过去，他手背的皮肤颜色竟比刚才更深了些。
心里紧了紧，我忍住去触碰他手背的冲动，沉声对他嘱咐道：“明日若是再战，你不要逞强。”
“好。”萧阳出奇地听话，见我默许了他的行为，便得寸进尺地又往前拱了拱，将脑袋也抵上我的腰窝，轻声恳求道：“让让你……能拍拍我的后背吗？”
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一拍就好。
我一愣，继而失笑，伸出的手停在靠近萧阳后背的地方，挣扎了半天还是落了下去，轻轻拍了两下，心里一时更加动荡，竟想就这么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被任何人和事打扰。
第二日天亮，秦逸白竟然操控着那相柳大妖指使妖兽退回了妖山与周围的十几座城池中，看样子似乎是没了开战的打算，只是每当我们想要走出这片区域，妖兽们便会冒头，形成合围之势，兽吼震天，凶相毕露。
我心下大抵明白了秦逸白的意思。
他应是知道我们在等人，而相对的，他自己也在等人。
他能放任我们传信，必定是想要将妖界彻底变成战争的牺牲品，在此将我们两界的联军悄无声息地歼灭，把我这个心病拔出之后，再向距离遥远的魔界和佛界伸手，达到统一六界的野心。
所以此时我们在等鬼界的支援，他则要亲自带着天界的人来到妖界，与我们进行决定生死的最后一战。
我怀疑，他这是想亲眼见证我被他踩在脚下露出不堪、愤怒、屈辱的表情。
不过事到如今，我可以用这条命作为担保，我这次到死也不会对任何人低头。
人活一口气，我已经卑躬屈膝了一次，这次再重蹈之前的覆辙我也就白重生了。
妖界暂时停战，给了我们五天的休息时间，在第六天的清晨，数十艘飞行船与四翼狮马兽拉着的几十架战车在血红雷电的轰鸣声中齐齐抵达了荒山的上空。
显而易见，飞行船这边是我们的人，而相对的四翼狮马兽拉着的华丽战车自然是属于秦逸白的。
秦逸白立于打头的战车上，还是一身白，白头发，白衣服，白靴子，露出的脸，脖子和两只爪子也特白，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长得挺好看，就是心坏的不行，又小气又自私，又残忍又暴力，故作的英俊潇洒只会令人作呕。
仔细看去他手中唯一的暗色赫然就是应该由我们历代鬼主保管的黑面金红火焰纹的九元鬼道旗。
我猜的果然没错，九元鬼道旗确实是秦逸白能够轻松控制妖界的根本。
“祁让，当初在天界，我还真以为你只是个被萧阳做出来的玩物，没想到六界天尊留下的断魂台都奈何不了你，重生一次倒是越发生龙活虎起来了。”他似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小人行径败露，兀自拿着九元鬼道旗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
我锁紧眉头，问他：“我只问你一句，以整个妖界为刀，操控其心智，引发如今的血战，只为针对我一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逸白眯起细长的眼，回我：“看你在我脚下痛苦挣扎会让我很痛快！”
“......”很好，这人没救了。
我可以安心地弄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