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前生镜还在快速地回放着我的前世，和江爻的相遇，和萧阳的相遇，为了萧阳舍弃一魂，对着这个小太阳一样的孩子付出真心，尽自己的所能对他好，但随着对方的面容与祁延越发相似，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听着萧阳那一声声毫无杂质的告白，我不断地在动摇。
外界对于我和萧阳关系的秽论越来越多，我不愿因为自己这摇摆不定的心意而让六界的人对萧阳产生误会。所以我选择逃避萧阳。
故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故意摆出冷漠的姿态，都是因为我希望萧阳在六界之内能有个好名声，我不希望他一辈子都被定为鬼主祁让的男宠。
喜欢他吗？喜欢。
是因为祁延才喜欢上他的吗？不是。
不过是眼见着前生镜里发生的一切，我便看透了那个前世的自己。
我喜欢的一直都只有萧阳，我对祁延的感情是尊重和愧疚。他就像我的人生导师，他教会了我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下去，他给了我家人般的温暖，也是因为有他，才成就了那个令所有人敬畏的双鬼刀祁让。
在祁延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我的人生就好像失去了方向，变得漆黑一片。萧阳的出现，之于我就像是照进黑暗的一束光。
他的笑容灿烂温暖，他会奶声奶气地唤我“让让”，他会把我当成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会在刚刚学会拿剑的时候就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我要用这把剑保护让让一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啊，你却成了伤害我最深的人。
世人都传我杀害了妖界三公主天理难容，但谁又能知道那女人到底是生了一副如何恶毒的蛇蝎心肠？
她为了得到鬼风谷的至宝九元鬼道旗接近萧阳，在被我发现之后，又暗中以萧阳的生命作为威胁，在我交出宝物之后还叫那帮狗杂种折辱我，而这些我都不曾告知萧阳。
我知那女人留不得，事后找上她，想要杀了她夺回宝物，却刚好被萧阳撞见。
好一个人赃俱获。
九元鬼道旗还未收回，我便被定成了杀害那女人的罪人。
百口莫辩。
我看着这一出大戏，简直想笑。
我期待萧阳能理解我，但他从未理解过我。
六界守灵桥被破坏的那天，我不过是在感受到灵气波动之后比别人早了半刻钟到达那处，便被随后赶来的天界之主秦逸白扣上了破坏六界守灵桥的重罪。
我本可抗争，本可依靠着自己强绝的实力带着鬼界高手杀出一片血路。
但我没有。
因为祁延告诉我不要再用自己的力量伤害别人，所以我选择相信这五界之中必定不全是眼瞎之人，所以我选择相信萧阳会为我据理力争，将我从那封闭的地牢中解救出来。
但我信错了人，交错了心。
没有人来救我。
那地牢又黑又冷，和被折辱的那天待过的谷底很像。我躺在稻草上，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少个黑夜与白昼。
总是做梦，有好有坏。
会想起萧阳小时候很喜欢靠坐在我怀里，扯着我的头发对我傻傻地笑。也会想起五界审判的时候他看向我时的那双冰冷的眼睛。
“你快要死了。”云剑宗的小弟子这样对我说。
“谢谢你告诉我。”我很感谢他击碎了我最后的坚强。
那是对萧阳的绝望，也是对自己这凄凉下场的自嘲。
匆匆一生，如烟而过，待到前生镜完全暗下去，我深吸一口，转过身，看向已经不知道在门边站了多久的萧阳，问道。
“萧盟主，可不可以请你滚出我的鬼风谷。”
萧阳身形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他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
他的脸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身上的淡青色衣服也干干净净，腰间还别着我在他突破分神境时送予他的礼物——青蓝色鸾凤石雕琢的带钩。显然是刚从天界回来，未来得及换衣服便赶来了我这里。
“你的鬼风谷。”萧阳似在抿紧嘴唇，压抑着他的颤音：“是啊，是你的鬼风谷。一直都是我鸠占鹊巢了。”
“所以，滚吧。”我用我认为最恶毒最冷漠地声音对他说：“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以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好受些，但偏偏适得其反。
我看着现在的他，就好像在看着曾经那个懦弱的，总想依靠别人救赎的自己一样，他代表了我那可笑的过去，也代表了我那段失败的感情。
真他娘的恶心。
“行，你不走，我走。”我站起身，光着脚走到萧阳身边，指着自己脚上的锁链：“给我打开。”
我知他必定是杵在门口见着我看完了前生镜里的一切，也知他没有阻拦应是默许了我的举动，所以此时，我们两个人都清楚这段关系已经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
作为人偶，我是由萧阳认命工匠制造的，生命也应由对方掌控。
但作为祁让，我自问从未亏欠过萧阳任何事，我为他做的够多了，我在他身上倾注的感情也够多了。所以如今重活一世，我的生命将由我自己来掌控。
萧阳若是还对我存有一丝忏愧之心，就不应该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困住我。
早就该散了，勉强维持也终是断流之水，早晚都会干涸。
还不如现在放手，至少能让我对你的恨意少一点。
萧阳沉默了一会儿，在我冷漠的注视下，他很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抱住了我。
不久之后，我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很轻，也很重。
“对不起……”他终于和我道歉了，但我好像已经等了太久，以至于再听到这声对不起时，感受到的只有麻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让，对不起……”他这样一声接一声地喊我，一声接一声地道歉，手上在抖，声音也在抖。
听着倒像是我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一样。
奇怪的是，这次我没有陪着他一起哭，甚至连流泪的冲动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心里很凉，也很累。
于是我挣脱萧阳的怀抱，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直视我，问他：“萧阳，你有什么资格哭？”
我握紧拳头：“而且你也不应该道歉，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我当初在乱葬岗时就应该任由你自生自灭。
“要不是因为你那张脸，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把你捡回来。其实现在看来，你和延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倒不如说，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萧阳啊萧阳，是我猪油蒙了心，把你错当成了延哥，现在我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瞎了眼，认错了人。如今我已经用自己的一世生死来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所以，这一世，你与我各自走好，再无瓜葛。”
违心地说出这段话，我的目的就是要萧阳死心。
既然你真的认为我喜欢的是祁延，那么我便将错就错，让你彻底败给一个故去之人。
我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了路，只剩下一根绳索，如今我会将这根绳索也一并砍断。
从此这两方断崖，你我各站一边，言语不及，形貌不见，心意亦将不明。
说完，我松开萧阳的衣领，退后半步，再次指向脚上的锁链，命令道：“打开。”
我没有去看萧阳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只是低垂着脑袋，视线凝结在对方腰间那个青蓝色的带钩上，淡淡出神。
萧阳的抽泣声和喘息声没有停，萦绕在屋子里，渗透到空气中，令我感到呼吸有些许滞涩。
锁链还是被打开了，从我的角度，看着萧阳先是退后半步，然后是一步，最后转过身踉跄着离开了这间越发令人窒息的房间。
落荒而逃。
这四个字算是我送给他的，不用谢。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背影也化成一个小点儿。我穿上鞋走出门，抬头看了看月亮，追着萧阳离去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原路退回来，在院外的石桌前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绕着院子走了一圈。
最后我又走回了屋子里，脱了鞋躺上了床，把被子拉高，规规矩矩地盖在了身上。
“祁让，别踢被子，会受寒。”
萧阳的声音？
我蹭的坐起身，往门边看，发现没有人。
我没关门，有冷风吹进来，确实很凉。
但我懒得关。
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我缩在床的最里侧，闭上眼睛。
“让让，你睡觉不老实，以后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又是萧阳的声音……
该死！
我懊恼地坐起身，攥紧被子，却一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心里空荡荡一片，就连睡意也烟消云散。
好半天，指节捏到发白，有痛感传来，我才发现掌心的肉已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