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姐短篇故事集

集合了尸姐《烂掉》+《相亲对象要杀了我》+《骤变》+《嗔》等十篇经典好看的故事,悬疑,爱情,恐怖,暴力,你想要的全都有。

作家 尸姐 分類 出版小说 | 14萬字 | 27章
第二篇 反面教材
派对上人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酒与香水的气味。
我在人群中转悠了许久,才终于找到盛元。
周围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欢闹嬉笑,而盛元作为这场派对的主人,却独自躺在沙发上喝酒。
我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盛元神态慵懒,慢悠悠地摇动着手上的酒杯,抬头与我对视。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半分钟后,盛元开口:“你谁?”
我连忙报上家门:“盛公子好,我叫季夏,是沈导让我过来陪您的。”
盛元脸似寒冰:“没记错的话,我叫的是姚妗妗。”
是的,我们此时正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是一个十八线女演员,专演一些大尺度的露骨女配。
其他女演员不愿意接的暴露戏,我来者不拒。
尽管如此也还是毫无人气,微博上仅有的一万多粉丝还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打开微博评论,要么无人问津,要么就是专程过来骂我的。
低俗,烂货,整容脸。
诸如此类的评价,我已经听腻了。
姚妗妗则是万众瞩目的新生代小花,当今的顶流。
我们之所以产生交集,只是因为恰好了参演同一部电视剧,姚妗妗是女一号,我则跟往常一样负责露肉。
而盛元,是一位幕后大金主,投了不少钱给我们这部戏,条件是,让姚妗妗陪睡。
姚妗妗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掀翻了桌子,誓死不从。
就在我感叹这位小花好有骨气时,沈导拍拍我的肩,命令我代替姚妗妗去安抚盛元。
很正常,清纯小花不愿意干的事,自然要让我这种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去做。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二十岁那年,我立下誓言,要努力往上爬,要跟最厉害的人合作,要成为独一无二的最佳女主角,要站到红毯上最耀眼的位置,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实现梦想。
干干净净。
是的,我也曾干净过。
没有人天生就沾满污秽。
一开始只是陪酒,以为不过是陪老总们喝几杯而已。
后来是被摸大腿,被摸胸,以为只是被占几下便宜而已。
再后来,是一张又一张不容拒绝的酒店房卡。
妥协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再也逃不出漩涡。
回过神时,我已经二十七岁。为了争取资源,赔着笑脸流连于数不清的酒桌,喝到趴在马桶上狂吐不止,吐完后把自己洗干净,到了床上继续赔笑,为自己求来一个又一个露肉女配。
是的,即使我抛掉自己的灵魂与尊严,也仍然只能换来演配角的机会。
娱乐圈太大了,大到把我所谓的梦想投进去,连一丝小小的浪花也掀不起来。
我也曾安慰自己,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然而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无论何时,总会出现比我更耀眼的人。
要么比我更漂亮,要么比我有实力,要么比我有背景。
老天爷就是如此,残忍到不给我留一丝余地。
谁又会关心,那个对着镜头努力卖弄风骚的炮灰女配,心中也曾有梦想。
从热情满满到心灰意冷。
从“凭什么不能是我?”到“怎么可能是我呢?”。
圈子里当然也有很多不靠潜规则就能成功的例子,只不过那个幸运儿永远不会是我而已。
我属于潜了无数次也成功不了的究极倒霉鬼。
可悲、可笑又可恨的反面教材。
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沈导,站在了盛元面前。
事实上,盛元曾经是我的同行。
他与我同岁,但十五岁就出道了,凭借惊艳的容貌,风驰电掣般地爆红。
没错,仅仅就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而已。
娱乐圈并不缺帅哥美女,但盛元是其中最绚烂夺目的。
没人抵挡得了他那张脸,就像是被神赐予的五官,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魄,除去长相,还有着无与伦比的贵公子气质,三分慵懒,七分优雅。
当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学生时,盛元的名字已经家喻户晓,成了万千少女心中的神仙王子。
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拥有一切。
当年有很多媒体批评他是徒有其表的花瓶,配不上那么大的名气,盛元笑容灿烂地回应:“抱歉,长得好看也是一种本事。”
嚣张又欠揍,却让人无法反驳。
如果盛元就那样发展下去,毫无疑问会站上金字塔的最顶端。
然而任何事都有两面,有痴迷狂热的爱,也会有阴暗怨毒的恨。
有些深入骨髓的恶意,甚至是没有理由的,就只是,单纯讨厌你。
二十岁那年,盛元在参加某个线下活动时被一个陌生观众迎面泼了强酸。
他来不及闪躲,整个左脸都被强酸泼中,造成永久性毁容,再高超的手术也无法挽救。
而罪魁祸首当场被抓住,跟盛元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情感纠葛。
就只是倒霉地碰上了一个疯子。
然后倒霉地,失去一切。
同一年,我出道了,带着期冀与梦想,浑然不知前方是无尽炼狱。
世事无常,没人逃得过命运的捉弄。
从那以后,曾经耀眼璀璨的盛元,变得面目狰狞,彻底退出了演员这个行业。
起初大家还替他哀痛惋惜,然而随着岁月流逝,人心总会变硬。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大家遗忘他,甚至开始责怪他——
“其实他挺活该的。”
“为什么在场其他明星都没有被泼强酸?单单就他被泼了?”
“是不是他自己有问题?谁让他那么嚣张招人恨的?”
“除了脸,他一无是处,现在好了,连脸都没了。”
“他赚了那么多钱,毁个容算什么,根本不值得同情。”
圈子里每时每刻都在涌现新人,一颗星星陨落,还会有无数颗星星绽放。
广阔的星空,并不会因为少了一颗星星就停止璀璨。
然而盛元本人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七年来没有传出任何消沉颓废的消息,反而依旧张扬狂妄,他甚至连面具也不屑于戴,丝毫不把脸上的疤当成一回事。虽然不再以明星的身份抛头露面,盛元却凭着庞大的积蓄投资了无数项目,一步步成了圈里的幕后金主之一。
如果说毁容前盛元还算有所顾忌,懂得适度收敛自己的挥霍无度,那么毁容后的他,属于彻底放飞了自我。从跑车、游艇到豪宅等等,全部肆无忌惮地往外晒,还热衷于举办各种各样的奢靡派对,每次都会叫上一大群明星模特撑场面,毫不掩饰自己的纸醉金迷。
赚钱对他而言,仿佛就只是为了放纵。
因此媒体数次批评盛元骄奢淫逸,大家更加认为他不值得同情。
盛元身边那群人也只是表面上奉承顺从他,私底下则把他的伤疤当成了一种谈资。
议论着,八卦着,讥讽着,俨然已经成了公开的笑话。
毕竟,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便是高高在上的金主受苦受难。
我倒是不好奇盛元脸上的疤,只是担心他会不会有暴力倾向。
虽然外表看似乐观,谁知道内心会不会早已扭曲。
而且点名让一个女明星陪睡,人品自然也不咋样。
当然,答应陪睡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彼此彼此。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我时,我却莫名地,放下了戒心。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吧。
但也只有眼睛好看了。
弯曲而密集的疤痕从额头蔓延到下巴,覆盖住盛元的整个左脸。虽然从完好的右脸能够依稀辨出他原本清秀的长相,但左脸那些丑陋的疤足以毁掉一切。
如果我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用各种面具遮住自己的左脸,哪怕只剩下半边脸,我也要保证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漂亮的。但盛元并没有,他无所顾忌地把所有伤疤都暴露在人前,不知是因为无所谓,还是因为彻底放弃了。
而且他衣品也不太好,上身套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各种颜色混搭在一起,只系了两三颗纽扣,看上去懒散又轻佻。如果是他以前那张脸,自然可以轻松驾驭这种奇怪的穿搭,可惜现在已经物是人非,而他好像并不在乎。
此刻这个男人冷冷地盯着我,仿佛随时会把手里的酒杯砸我脑袋上。
我自然不敢说出姚妗妗掀桌子的事,只能瞎编一个借口:“妗妗有点不舒服,暂时来不了。”
盛元脸色铁青,似乎已经猜到姚妗妗没来的真正原因。
派对上热闹非凡,我却仿佛身陷死寂。
盛元始终一言不发,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中反复琢磨着沈导交代的任务。
——安抚盛元,不能让他动怒,不能牵连剧组。
成功了,会多给我一些台词和镜头,还能从此傍上盛元这个金主。
失败了,就收拾收拾滚出剧组,反正我那个角色随便换谁都能演。
于是,我缓缓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特意换上的黑色抹胸短裙。
这是我衣橱里布料最少的一条裙子,色诱必备。
见盛元头都没抬,我主动凑到他耳边:“盛公子,要去开个房吗?”
盛元瞥了我一眼,眉头紧皱:“开房干什么?”
我如实回答:“跟您上床。”
对这种事我已经习惯成自然,懒得遮遮掩掩。
盛元愣住了,而且愣了很久很久。
回过神后,他抬手指向大门口:“滚出去。”
周围立刻投来旁人讥讽的视线。
那一刻,我心中生出些许怨怼。
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不是跟现实妥协,而是连妥协的机会都没有。
刚才我还在心中控诉着老天爷残忍无情,结果到头来,人家老天爷根本懒得搭理我。
连一个毁了容的男人都不想要我。
但我不打算就这么走人。
我已经二十七岁,没有时间再浪费下去了。
在娱乐圈,这个年纪的男明星,会被大家亲切地称呼为少年、小鲜肉、大男孩。
然而这个年纪的女明星,不骂你一句老女人已是大家嘴下留情。
因此,我没有滚出去,而是弯腰给盛元手中的杯子续上酒,一脸谄媚:“盛公子,我在咱们这部剧跟姚妗妗有不少对手戏,平时在片场经常碰面,关系还不错,以后我每一天都会在她面前塑造您的完美形象,拼尽全力撮合您和姚妗妗,保证她最后会心甘情愿喜欢上您,自觉主动地投入您的怀抱。”
盛元挑了下眉:“我的形象需要特意塑造?”
这人自恋得就像从来没毁过容似的。
我立刻改口:“不,不是塑造,是还原!精确还原您的完美形象!”
“你看着办吧。”盛元语气变缓,懒洋洋地喝了口酒。
见他龙颜大悦,我趁机追问:“盛公子,那咱们今晚要上床吗?”
盛元的表情再次垮下来,不耐烦地瞪我:“你台词背完了吗?不要一天到晚幻想着走捷径,以你的长相,做花瓶还不够格,提升业务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滚回家好好研究剧本去!”
这位金主居然如此三观正。
虽然没什么人气,但我好歹也算是个前凸后翘的女演员,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我一时间又敬佩又失望。
转身要走时,盛元叫住我,扔过来一个信封,语气随意:“你的打车费。”
打开信封一看,是很多很多倍的打车费。
原来不用陪睡也能有钱拿。
我顿时感激涕零,冲他灿烂一笑:“多谢盛公子!我一定好好为您效命!”
盛元瞥着我:“左一口公子右一口公子的,你是古人吗?”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盛公子,因为现在拍的正好是一部古装剧,我叫习惯了。”
盛元勾起唇,似乎笑了一下,摆了摆手:“随你吧。”
我捏紧手中的信封,有片刻的愣神。
似乎,他也没传说中那么讨厌。
那之后,我开始想方设法跟姚妗妗套近乎。
事实上我跟她并不熟,除了偶尔拍对手戏,其余时间谁也不搭理谁,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凑上去示好。
夸她演技好,请她喝咖啡,送她小礼物,向她讨教护肤技巧,诸如此类。
原本进展的还算顺利,然而我一提起盛元的名字,姚妗妗便迅速翻脸,转头就建议沈导删减我和她的对手戏。
吓得我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后来小姐妹告诉我,姚妗妗家里很有钱,天不怕地不怕,曾经公开嘲讽盛元毁容是自作自受,还骂他丑人多作怪。盛元看似潇洒惬意,实际上心眼非常小,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得罪他的人。因此,盛元这次之所以点名让姚妗妗陪睡,根本不是为了追求她,而是单纯在羞辱她。
“他们最后有没有可能真的在一起?”我忍不住脑补。
根据我参演了那么多狗血烂剧的经验来看,他俩必然是拥有大量感情戏的第一男女主,还是相爱相杀的那种。
小姐妹不以为然:“生活又不是拍戏,现实中他们见了面只会互砍。”
不对。
那天在派对上,当我提出要撮合他和姚妗妗时,盛元脸上的表情,分明带着微微期许。
他对她,绝不是只有记恨。
安然无恙了几日后,那个熟悉的、花里胡哨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片场。
姚妗妗当场沉下脸,如同看见了绿头苍蝇。
盛元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趟,美名其曰要以投资人的身份监督拍摄进度。
我积极地为他端茶倒水,盛元瞥着我身上的装束:“你演的是个青楼女子?”
我立刻摆出一个性感妖娆的姿势:“公子还满意吗?”
以前接到扮演妓女的活儿,我还会在心里埋怨几句。
如今却只会笑着自嘲:还真是本色出演。
盛元勾了下唇,语气暧昧:“真美,换你演女一号怎么样?”
音量不大也不小,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周围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无数带刺的目光如匕首般扎进我身上。
搞得好像我真傍上了盛大金主似的。
只有我知道,盛元只是在故意气姚妗妗罢了。
他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
最终,这件事被沈导几句玩笑带了过去。
之后盛元经常出现在片场,要么懒懒地躺上一整天,要么阴阳怪气地挑姚妗妗的刺。
像极了高中时暗恋女同桌却不懂如何表达的调皮男同学。
我实在看不下去,悄悄提出建议:“盛公子,我打听了一下,妗妗比较喜欢温柔体贴型的成熟男士。”
所以不要再玩那些幼稚小男生的套路了。
盛元拧起眉:“她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是死鸭子嘴硬。
“还有,您身份这么高贵,应该多穿一些符合气质的衣服。”我再次提出建议。
赶紧换掉那些五彩斑斓的刺眼花衬衫吧!以他那张脸,只适合低调。
盛元沉下脸:“你什么意思?暗示我品味不行?知道老子身上这件衣服价值几位数吗?”
我闭上嘴,默默退下。
然而第二天,盛元竟然真的换了一套成熟精致的西装。
搭配上修长的双腿,只看背影的话,甚是赏心悦目。
不愧是昔日的顶流花瓶。
大概是看惯了他花孔雀般的模样,忽然这么整洁素净,众人眼中皆带着惊奇。
我正在拍戏,不方便说话,只能趁着空闲暗暗给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盛元在不远处瞥着我,眼里满是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然而姚妗妗心情并不是很好,当盛元又一次挑刺时,她终于爆发,直接停工不干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凭什么一直对我指手画脚?”姚妗妗猛地一拍桌子。
沈导见势不妙,立刻解散在场人员,为盛元和姚妗妗两位大佬腾地方,顺便把我这个工具人推出去劝架。
盛元毫不气恼:“凭我投了钱。”
姚妗妗双手抱臂:“可惜钱不是万能的,比如盛先生明明都这么有钱了,却还是治不好脸上那么丑的疤,就算再怎么打扮也于事无补。”
我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伸手拽拽姚妗妗的胳膊,生怕盛元恼羞成怒之下一拳挥向她。
然而盛元却只是不紧不慢地笑:“姚小姐讲话好直。”
姚妗妗继续道:“丑就是丑,我可做不到违背良心去假意奉承。当然,如果是天生长相有缺陷的,我也不可能去恶意嘲笑,除非是那种自作自受还嚣张跋扈的,被嘲讽几句也是活该。有空在这儿报复别人,不如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招人厌。”
盛元直勾勾地盯着姚妗妗,没有说话。
“还是说,”姚妗妗忽然笑道,“盛先生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所以才会吩咐季夏四处打听我的喜好?”
我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只想钻进地底下从这二人眼前永远消失。
盛元身形一僵,怔在原地。
姚妗妗露出惊讶的表情:“千万别,我可受不起,即便盛先生从来没毁过容,也不可能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我出道没多久,不过还是很有追求的,特别瞧不上那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花瓶,啊抱歉,我忘了你现在已经算不上花瓶了。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有的是钱,虽然治不好自己的脸,但可以尽情地让女明星陪睡。可惜我姚妗妗最不缺的就是钱,盛先生应该去找那些缺钱的女孩,她们应该很愿意强忍住恶心去伺候你。”
说罢姚妗妗意有所指地望向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跳出来澄清:“妗妗你误会了,我和盛公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盛公子恶心!”
姚妗妗顿时用打量狗腿子的眼神瞪着我。
盛元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一丝表情:“姚小姐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呢。”
姚妗妗冷笑:“别装深情了。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毫无羞耻之心地顶着一张毁容脸在对方周围到处晃悠?整日面对你那张瘆人的脸,真的很影响我拍戏。”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曾经认为他俩是第一男女主的自己有多么愚昧可笑。
姚妗妗的确是第一大女主,而盛元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现实不是狗血烂剧,也没有相爱相杀。
漂亮有钱的女明星决不可能接受一个点名让自己陪睡的丑八怪。
毁了容的过气男星失去的不仅仅只有容貌,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盛元之所以那么热衷于炫富,或许是因为,除了那些虚无的奢靡,他再没有其他东西值得炫耀了。
他曾经拥有过至高无上的耀眼光环,因为一场事故,一切都化为灰烬。
他晒出去的那些名表、豪车、游艇,无不在迫切地告诉全世界,他过得很好,他没有被毁掉,即便失去容貌,他盛元也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优哉游哉。
没有人天生就是反面教材。
张扬的炫耀背后,是拼命想要掩饰的空虚、寂寥和不安。
正如我第一次见到盛元那天,明明身处那么热闹的派对,他身上却弥漫着无尽孤独。
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他,被自己喜欢的人如此讥讽,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呢?
“所以,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姚妗妗抬手拿起桌上一杯咖啡。
在姚妗妗抬手那一刻,我已经猜到她会做什么,条件反射地冲过去,飞速挡在了盛元面前。
温热的咖啡结结实实地浇了我一脸。
姚妗妗厌恶地瞪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我并不怨姚妗妗,她有她的傲气和自尊,她也有资本去傲。
可能是因为差距太大,连嫉妒她的心理都不曾有过。
蝼蚁岂有嫉妒神的道理。
同理,蝼蚁也没什么资格同情神。
然而此时此刻,我心底却情不自禁对盛元生出怜悯。
他在姚妗妗面前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僵直背一动不动的样子,他眼底一点一点被死寂覆盖的样子。
无论哪一样都让我心头酸涩。
他在天上,我在地下。
他一掷千金只为图个乐,我低声下气只为求个活。
他的烦恼可能是下一场派对开在何处,我的烦恼是怎么熬过无望的每一天。
然而我,却在同情他。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盛元沉默地站在原地,静静盯着一身狼狈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谁让你替我挡的?”
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我当即收回刚才的同情。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演员吗?如果刚才那杯咖啡是滚烫的,把你的脸烫毁容了,你的演员生涯就彻底结束了,以后做事前动点脑子。”盛元继续说。
原来是在关心我。
我低头偷笑:“遵命。”
盛元摆摆手:“赶紧去洗干净。”
我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连忙回头:“对了,盛公子。”
“又干嘛?”盛元语气不耐。
“您今天打扮得特别好看,不过以前的样子也很好,无论什么样子的您都很好。”
虽然有点狗腿子,但总觉得,应该这样夸一下他。
盛元一愣,转过身,把后脑勺对着我,声音冷淡:“用你说?”
我分不清他是在傲娇还是单纯嫌弃我,老老实实地跑去洗脸了。
出来时盛元已经离开,那之后,直到我们杀青,他都没有再出现在片场。
看来他被姚妗妗那番话伤得很深。
后来很长时间我和盛元都没有交集,直到一个饭局。
按照惯例,我去陪一个姓王的制片人喝酒,他承诺了无数次让我演女一号,从来没有兑现过。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一次次赴约,能捞着个女二也是好的。
酒桌上还有好几个老板,王总一时兴起,提议道:“季夏,你拍了那么多戏,肯定很擅长唱歌跳舞,不如给大家表演个才艺吧!”
演戏是演戏,唱歌是唱歌,跳舞是跳舞。
但一个卖肉女演员,哪敢跟老总们犟呢?
有机会在大佬面前表现自己,我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我只能笑容满面地站起来,想象自己此刻正在扮演一位绝世舞姬,对着空气卖力地搔首弄姿。
那群男人玩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在打量小丑。
包厢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盛元。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投过来,见到我后,不禁一愣。
我头一次觉得他身上的花衬衫如此亲切,下意识冲他招手:“盛公子!”
王总意味深长地问:“怎么?你跟盛先生认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擅自打招呼的行为有多不妥。
万一盛元并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呢?毕竟我不是什么好货色。
就在我懊恼着不知如何回答时,听见盛元淡声道:“嗯,熟人。”
熟人。
我居然有资格做他的熟人。
王总伸手揽住我的肩,笑道:“真巧,盛先生快坐,大家等你好久了。”
席间,王总时不时对我动手动脚,我始终赔着笑脸,一杯接着一杯陪他喝。
偶尔抬头望向盛元的位置,发现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不会的吧。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谁会对一个烂透了的垃圾抱有希望呢?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身上的抹胸短裙,还是上次色诱盛元时穿的那件。
不禁自嘲地笑起来。
王总摸上我的大腿:“今天这么开心?”
我笑着点头:“嗯,很开心。”
饭后,王总如往常般塞给我一张酒店房卡,然后揽着我往外走。
我捏着房卡,指尖有些发颤。
这个王总在床上很变态,经常把人折腾出一身伤,有一回我差点被他掐晕过去见阎王。
但我没有拒绝的资本。
顺着他,我或许得不到什么,但如果敢拒绝他,我就会失去所有。
这就是堕落的代价。
我已一脚踏入黑暗,再没有回头的资格。
经过盛元身边时,他与我四目相对,我努力弯起嘴角,回以他微笑。
忽然之间,我听见盛元开口道:“王总,我今晚想跟季夏小姐叙叙旧,不知能否割爱?”
轻松的、懒散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
王总先是一脸意外,随后慷慨地把我往盛元怀里一推:“当然没问题,季夏,只要把盛先生伺候开心了,女一号绝对少不了你!”
我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旋即笑道:“王总,您这次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喔。”
“好说好说。”王总敷衍着,看都没看我一眼便离开了。
好说好说。
这种场面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
潜台词就是,等下辈子吧。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盛元伺候好。
很奇怪,虽然盛元的脸看上去比王总更可怕,但我却莫名觉得,待在盛元身边比较安心。
我顺手挽住他的胳膊:“盛公子,我们去哪家酒店?”
盛元冷眼瞥我:“去你家。”
这还是第一位主动要求去我家睡觉的金主。
我在脑中飞速回忆自己那间小破公寓的环境——厨房水池里的餐具还没有收拾,昨晚脱下来的胸罩还扔在沙发上,地毯也很长时间没有清理了,最重要的是卧室那张小床似乎躺不下两个成年人。
我为难道:“盛公子,我家又小又乱,不适合您这么高贵的身份。”
“我有说我要进你家的门吗?”盛元不耐烦地把我推进了他的车里。
“那您难道只是打算送我回家?”我乖乖在副驾驶上坐好,开玩笑道。
无意间瞥见盛元严肃的表情,我慢慢笑不出来了。
他看上去真的只是想送我回家。
这男的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在车上静坐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盛公子,你就那么喜欢姚妗妗吗?”
喜欢到遇上我这种投怀送抱的美色也无动于衷?
咳,勉强算个美色。
盛元阴恻恻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了?我那时只是想把她勾引到手后,再狠狠抛弃她,让她知道,得罪老子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一时不知该说他阴毒还是幼稚。
凭他现在那张脸居然也想去勾引人?
下场还不是被人家姚妗妗狠狠羞辱了一顿!
“所以,你就是单纯不想跟我上床。”我得出结论。
盛元反倒笑了:“你就那么想跟我上床?”
“还不是为了女一号。”我小声嘀咕,随后心下一沉。
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
我胆战心惊地等待盛元发火,他却只是淡淡地问:“做女一号有那么重要吗?”
我用力点头,一字一句道:“很重要,那是我唯一的梦想。”
盛元声音变低:“为了所谓梦想,什么都愿意干?”
我继续点头,苦涩一笑:“反正已经干过很多次了。”
车内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盛元开口道:“那你继续做梦吧。”
……
还以为能趁机博取个同情什么的,没想到此人如此铁石心肠。
也是,我这种人,不配被同情。
借着梦想的名义,一次次出卖灵魂和肉体,简直脏透了。
然而盛元却把这样的我从王总手里救了出来。
没错,他在救我。
任谁看来都是我主动自愿贴着王总的,只有盛元看出了我心底的恐惧。
他本可以做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却还是选择了顺手救一下我。
不是看上了我,也不是为了睡我,就只是,恰好想救我而已。
哪怕,我并不值得。
我默默打量着身旁的盛元,从我这一侧看过去,正好只能看见他没有被毁掉的右脸,白皙清俊,睫毛很长,仿佛还是记忆中那个惊为天人的貌美少年。
如果没有发生当年那场事故,盛元现在一定是娱乐圈最耀眼夺目的那颗星,哪怕随便一件花衬衫,也挡不住他的气质和容貌,他会拥有无数作品,会站上旁人遥不可及的位置,一举一动都闪耀着光环,再无人背后讥讽他。
如果我从不曾沾染过污秽,现在或许还可以幻想一下自己会跟盛元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误打误撞地相遇,他冷漠外表下暗藏着温柔,我在讨好他的过程中为他怦然心动,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我们都失去了幻想的资格。
下车后,我趴在车窗上,觍着脸冲盛元笑:“盛公子,可以找你要个电话吗?”
盛元皱皱眉:“干嘛?”
“我们不是熟人吗?那怎么能没有对方联系方式呢?”我暗暗佩服自己的没脸没皮。
盛元愣了几秒,然后嗤笑一声,随口报了一串号码。
我忙不迭地掏出手机记下来,听见盛元警告道:“不准打电话骚扰我。”
我连连点头:“那可以发消息吗?”
盛元没再理我,懒懒地摆了下手,开车离去。
“盛公子晚安!”我冲着那辆远去的车殷勤地挥手道别。
狗腿到了极点。
然后我独自站在原地,在手机里认真地存下“盛公子”三个字,轻轻松了口气。
多一个金主的联系方式,就等于多一条出路。
仅此而已。
几天后,王总发来通知,让我去试镜下部戏女一号。
小姐妹也发来贺电:“季夏,你太有出息了,听说盛元花了重金,特意嘱咐要让你做女一号。”
我坐在小破公寓的沙发上,呆了许久许久。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前往盛元别墅的出租车上。
我在车里手忙脚乱地补妆,司机笑道:“赶着去见男朋友?”
我一愣,轻轻摇了下头。
别墅内灯红酒绿,显然又是在开派对。
一进门,果然看见盛元正躺在沙发上喝酒,眼神微醺,与我第一次见他时并无二致。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赔笑:“盛公子,需要我陪您喝几杯吗?”
盛元懒洋洋地将视线投向我:“你来干嘛?”
“我是专门过来感谢您让我演女主角的,听说您为我投了不少钱。”我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我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你。”盛元纠正道。
“那我也要感谢您。”我低声说。
“我缺你那几句谢谢吗?”盛元语气不耐。
“用别的方式感谢也行。”我咳了咳,意有所指地将手伸向他的裤子拉链。
盛元放下酒杯,招呼门口的保镖:“来人,把这个女人给老子拖出去。”
我连忙学乖:“我只是开个玩笑。”
这男人真的油盐不进。
那他投钱让我做女一号,到底图什么?单纯做慈善?
盛元直视我:“听着,你不需要陪酒,也不需要陪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磨练演技,专心当你的女主角。以后,我罩着你。”
那一瞬,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
他左脸有着密密麻麻的狰狞伤疤,他刚办完一场奢靡放纵的狂欢派对,他在所有人面前表演着虚荣和放纵。
然而我却在倏忽之间发现,他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如同神明,免费送了我一场盛大的梦。
渴望了这么多年的梦想,这一刻终于得以实现,我本该欣喜若狂的。
然而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从我眼角滑下来,落到衣袖上,落到地板上。
我弯起嘴角,试图让自己开心一点,却只能挤得出嘲讽的笑。
是啊,太讽刺了。
这些年,我豁出一切,接受潜规则,任由自己被人踩在污泥里,对着每一个践踏我的人赔笑脸,费尽心机去讨好所有人,依然换不回想要的。
而现在,因为一个连碰都没碰过我的盛元,我就这么当上了女一号。
就好像,我这些年的付出,只是一场笑话。
哦对,陪老男人睡觉,不配称作“付出”。
我那叫,犯贱。
梦想终于触手可及,而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本是不需要犯贱的。
盛元并没有嘲讽我的眼泪,而是低声说:“其实我也有梦想。”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等那个毁掉我脸的家伙出狱后,我要一刀一刀刮下他的皮,然后亲手杀死他。凭我的财力,足够让一条人命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盛元语气惬意,“这就是我的梦想。”
我呆在原地,眼泪顿时止住了。
盛元玩味地盯着我,似在欣赏我惊惧的表情。
片刻后,我抹掉脸上的泪痕,将掌心覆到盛元的手背上,冲他认真地笑:“到时候,我帮您递刀。”
这下换盛元呆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沉默了很久才甩开我的手,淡声道:“开个玩笑而已,我可不想因为那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显然,他只是想吓唬我。
而我却是认真的。
刚才那一秒,我竟然真的想要做他的帮凶。
哪怕他命令我跳下悬崖,我说不定也会心甘情愿跳下去。
只因那句——以后,我罩着你。
那晚回到家,我郑重地给盛元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盛公子。
盛元如我所料地没有回复,但从那以后,我坚持定期向他汇报拍戏进度。
——盛公子,我今天去试镜了,女主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用露胸,不用扮性感,也不用看人脸色,还拥有很多很多宠爱,我一定会努力演好她的!
——盛公子,我今天第一次以女主角的身份进组,感觉好不可思议,连工作人员对我的态度都变亲切了,我一高兴就请全体员工都喝了咖啡,虽然开销不少,但很满足!
——盛公子,我过几天有一场吻戏,但男演员好像不太愿意跟我拍亲密戏,可能不喜欢我吧。为了演出初吻的懵懂与悸动,我独自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遍,希望到时候拍摄顺利。
盛元一次都没有回复过我,我渐渐也习惯了自说自话。
因此那天在片场看见他的身影时,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依旧是熟悉的,懒懒散散的花衬衫。
他家衣柜里一定塞满了无数件不同花色的衬衫。
我下意识奔到他面前,禁不住傻笑:“盛公子,你来探我的班啦?”
盛元皱起眉:“我是来瞧瞧我投资的烂剧拍得怎么样了。”
我赔笑道:“一点都不烂喔,导演和编剧都特别认真负责!我也很认真的!”
盛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吗?你吻戏练得怎么样了?”
原来他看了我发的消息。
不仅看到了,还记住了内容。
我心中雀跃,差点要原地转一个圈:“好极了!盛公子,你要不要试试?”
说罢我踮起脚尖,开玩笑般地凑近盛元,做出一副试图亲吻他的姿势。
原以为盛元会在第一时间不耐烦地推开我,然而他却只是镇定地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我。
仿佛并不抗拒这个即将到来的吻。
我愣住,笑容僵在脸上,心口忽然涌过巨大的惶恐。
并非惧怕盛元,而是怕我自己。
害怕吻上去之后,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在扮演一个如雏菊般灿烂清新的初恋少女,她可以尽情地为喜欢的人心动,大大方方地向喜欢的人告白,因为她是剧本里独一无二的女主角,注定会拥有幸福美满的团圆大结局。
但我不可以。
我连喜欢的人都不可以有。
因为我不配。
爱与被爱,都是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配拥有的东西。
我可以讨好他,巴结他,甚至可以跟他上床,但绝对,绝对,不可以喜欢上他。
于是,我迅速退后两步,与盛元拉开距离:“待会儿我和男主一定好好演给您看。”
盛元眼底泛起凉意,勾唇冷笑,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动作,很可能会让盛元误以为我是被他脸上的疤吓到了。
心里猛地一沉,我想张口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大概是顾忌盛元的面子,这次男演员并没有抗拒跟我拍吻戏,但从他的眼神中依然可以捕捉到鄙夷和蔑视。
其实我能理解,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瞧得起我这种靠潜规则生存的人。
等我拍完最后一场戏,盛元早已离开了。
我掏出手机,想了一大段说辞,最终还是只发了短短一句:晚安,盛公子。
谁知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晚什么安?老子玩得正开心。
还顺便发了几张热闹奢华的派对照片过来。
……
真是幼稚鬼。
照片里的他正被美女包围,我却忍不住弯起嘴角,为他第一次回我消息而暗自欢喜。
杀青几个月后,我主演的这部剧顺利播出了。
虽然只是一部低成本小网剧,口碑却不算太差,播放量一直稳定上涨。
尽管远远比不上那些爆火神剧,但在我心中已经足够好了。
我立刻跑去找盛元,举着手机给他看我的微博账号:“才播出三天我就涨了整整八千粉丝!是真正喜欢我的粉丝,而不是过来骂我的!”
盛元十分震惊:“才涨八千粉就高兴成这样?”
我不管,我就要高兴。
然后我胆大包天地扑过去环住了盛元的脖子:“谢谢你,盛公子!”
“小姐,请你自重。”盛元话语里带着嫌弃,却并没有推开我。
“盛公子,请让我报答你吧。”我诚恳地说。
“你打算怎么报答?”盛元勾起唇角。
如果回答用身子报答,他肯定又要把我扔出去。
“不如我请你吃火锅吧!”我提议道,“每次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去吃一顿火锅,吃完整个人都会很舒畅!”
“你一个女艺人居然敢吃火锅那种东西?回家啃你的菜叶子去。”盛元冷冷拒绝。
忽然,我发现盛元今天戴了一个墨镜,大到几乎遮住他大半张脸。
这很奇怪,因为自从他毁容后,每次见人都肆无忌惮地把伤疤暴露出来,从不戴任何装饰遮掩,就像在刻意证明自己不在乎那些疤似的。
然而现在,盛元居然戴了一个大大的墨镜。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把墨镜摘下来,盛元却侧过头躲开:“做什么?”
我有些困惑:“盛公子,现在房间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不需要戴墨镜的。”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明白了过来。
既然房间里只有我和他,那么他的墨镜,只能是戴给我看的。
那次的事果然让他误会了。
我的懦弱和退缩,被误解成了害怕他脸上的疤。
可是以盛元的性格,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我的想法?
墨镜挡住了他的眼睛,让我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盛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我还未入行前,他是靠脸出道的花瓶,当我入行后,他又是骄奢淫逸的金主。
世人眼中的他,傲慢,狂妄,小心眼,睚眦必报。
然而他却又会用不耐烦的语气责怪我替他挡咖啡,会若无其事地帮我实现做女一号的梦想,会因为在意我的想法而戴上遮脸的墨镜。
身处污泥中的我,总是很擅长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旁人施以的微小善意。
哪怕只有一点点,于我而言,也如同甘露。
因此,我眼中的盛元,只是故作傲慢,故作狂妄,故作小心眼而已。
他曾经登上过神坛,最终却以惨烈的方式跌落下来,虽然从未在人前流露出悲伤与绝望,但只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会不悲伤?不绝望?
当我觉得自己不配时,他会不会,也在觉得他不配?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盛元忽然递过来一张邀请函,漫不经心道:“周末有场舞会,很多老板、导演和制片人都会参加,你可以去混个脸熟。”
我没有急着接过那张邀请函,而是试探地问:“盛公子也会去吗?”
盛元扬起手上的邀请函,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冷声道:“你是我的女伴,你都去了,我会不去?”
我放下心来,胸口一点点沸腾。
盛元这是在邀请我做他的女伴。
“对了,你需要一套上得了台面的礼服,赶紧扔掉那条破短裙,布料都起球了你也敢穿出门?”盛元嫌弃道。
“盛公子是要带我去买裙子吗?”我不禁开始幻想偶像剧中男主带着女主去商场换装的浪漫情节。
“我看上去有那么闲吗?”盛元随手扔给我一个信封,“自己买去!”
我打开信封,看着厚厚的一叠钞票,小声嘟囔:“盛公子,现在大家一般都用手机转账了。”
盛元冷笑:“老子就喜欢拿现金砸人的感觉,很爽。”
……
好像只砸过我一个人吧?
之后几天,我背负着艰巨的任务,开始前往各个商场试裙子。
每换上一件,都要立刻拍照发给盛元:“盛公子,漂亮吗?”
盛元一一做出点评——
“你这是要穿着去夜店跳艳舞?”
“这是在哪家批发市场捡来的?”
“你是准备去参加谁的葬礼吗?”
“算了,待在原地别动。”
半小时后,那个花里胡哨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骂骂咧咧地抱怨:“连件礼服也不会买,你还配做女明星吗?”
一个天天穿着吊儿郎当花衬衫的直男居然在挑剔我的审美。
我低下头偷笑,然后乖乖跟在他身后,任由他帮我挑衣服。
人人都有心动的权利。
唯独我除外。
一个从内到外都浑浊不堪的人,去玩怦然心动那一套把戏,简直笑掉旁人大牙。
我并不是自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独自烂死在地沟里,才是我应得的结局。
然而这个叫盛元的男人,却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对着那个腐烂发臭的我,坚定有力地伸出了手。
盛元并不是偶像剧中正直美好的男主角,而是充满大大小小的缺陷,在外人看来甚至有点讨厌,但他,却给予了我所有温柔。
只有我才能察觉出来的温柔。
我知道,我不配,我不该。
但我,好想握住他的手。
或许他无法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却可以陪我一起在黑暗中起舞。
能在苦痛中尝到一点甜,便足矣。
舞会那天,穿上盛元专门为我挑的白色镶钻礼服裙,我对着镜子努力摆造型。
这么漂亮的裙子,别人穿了是仙女下凡,我穿着却像是被暴发户包养的二奶。
虽然有些泄气,但我想象着那个暴发户是盛元,瞬间笑意爬满脸上每一个角落。
我提起裙摆,脚步轻快地奔赴舞会。
那里有盛公子在等着我。
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向他告白的。
我想摘下盛元脸上的墨镜,踮起脚尖轻吻他左脸的疤,告诉他,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疤痕,在我心中,盛公子永远温柔又好看。
我想打开自己上学时用的文具盒,给盛元看盒子上贴的明星贴纸,每一张都是他。那时他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王子,而我,也曾是其中一位少女。
之所以一直叫他盛公子,并不是因为演惯了古装剧,而是,他在我心中始终是当年那位翩翩贵公子。
然而我忘了,上天最喜欢惩罚得意忘形之人。
我在门口被一群记者拦下,无数个话筒挤到我面前。
“季小姐,网上说你被好几个老总包养潜规则,是事实吗?”
“被流传出了那么多不雅照片,请问你会退圈谢罪吗?”
“有人拍到你和盛元一起逛商场,你们是包养关系吗?”
出道七年,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记者围绕我。
我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的名字上了热帖,网友们把我这几年陪酒陪睡的经历扒得一干二净,还附了好几张照片。
我露着乳沟坐在张总腿上拼命灌酒的样子,我跪在地上谄媚地用衣袖替王总擦皮鞋的样子,我挽着李总出入酒店笑靥如花的样子。
以及,我低下头,红着脸,乖乖跟在盛元身后的样子。
原来我这种十八线女演员也会被狗仔偷拍,我翻着那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竟然有点想笑。
照片中的我,真丑啊。
我主演的那部网剧被大量抵制和刷差评,导演和男主纷纷站出来撇清关系,经纪公司也迅速发出解约申明,再也不会有剧组敢用我了。前阵子刚涨的八千多粉丝,此刻早已消失无踪。而我的微博评论却达到了人生中最巅峰的数量,因为网友们正赶来用最恶毒的话辱骂我。
——娱乐圈就是被你这种不要脸的婊子玷污了。
——凭你那张整容脸,就算被睡烂了也红不起来。
——要不是盛元毁了容,怎么可能便宜你这种贱货?
——去死吧。
——去死。
每一句都骂得无比正确。
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在瞬间陨落。
这便是我的结局。
记者们仍在穷追不舍,一只手忽然将我从人群中拽了出去。
我浑浑噩噩地抬头,看见的人竟是姚妗妗。
“傻站那儿干嘛?”姚妗妗埋怨道。
“我好像完了。”我习惯性地笑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姚妗妗毫不客气。
“也是。”我点点头。
“盛元真的包养你了?”姚妗妗问。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说。
依稀记得,我当初也回答过姚妗妗同样的话。
我和盛公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无论当初,还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舞会要开始了。”姚妗妗摆摆手,懒得再与我啰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不进去?”
“不了。”我摇了下头,冲她笑笑,“再见。”
然后我转过身,拖着长长的白色裙摆,离开。
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向他告白的。
幸好,我没有。
我有资格幸福吗?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会死死盯着天花板,这样问自己。
当我收下第一张递过来的酒店房卡,当我第一次躺到某个老板身下,幸福就已经离我远去了。
是我先放弃了自己,是我亲手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世上固然有很多丑陋、肮脏、黑暗的事物,但如果不是我自愿沾染,又岂会身陷泥潭?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活该罢了。
天已经黑下来,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
擦肩而过的行人都用异样眼神打量着我,不知是因为我身上这件格格不入的华贵礼服,还是认出了我是网上那个潜规则贱货。
我低下头,避开他们的视线。
空中忽然飘起细碎的雨滴。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狼狈如我,居然还有心思担心雨水会打湿我的裙子。
因为这是盛元送给我的。
我匆忙护住裙摆,小跑进街边的屋檐下躲雨,却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
他看上去似乎跟了我一路,沉默着,慢悠悠地走在我身后。
陪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陪我承担了一道又一道目光。
他今天特意穿了裁剪得体的黑色正装,显得成熟又可靠。
我站在屋檐下,冲他扯起嘴角:“盛公子。”
盛元阴着脸,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姚妗妗说得没错,你果然一脸像是要自杀的表情。”他依然是往常那副不耐烦的语气。
“放心,我脸皮很厚,不会自杀的。”我苦笑。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所谓的梦想。
我抬头看着空中落下的雨:“盛公子,其实放弃也没什么,对吧?人生中没有哪条规定是不允许放弃的,实现不了的梦想就趁早放弃,以前付出的精力全部化为一场空,也很正常,对吧?”
“怂成这样还配说自己脸皮厚?”盛元瞥了我一眼,“网上那些偷拍的照片我已经叫人删了,多大点事儿,又不是床照。”
他全都看见了。
那些我最丑陋的样子。
盛元继续说:“当然,删得了一时,删不了一世,已经做过的事,谁也无法更改。不过无所谓,有我罩着你。”
他神态自若,仿佛发生再大的事也能轻松帮我挡下来。
我垂下头,正暗自感动,就听盛元话锋一转:“不过,你真的是一个非常不敬业的女伴,因为一点破事说跑就跑了,要不是姚妗妗及时提醒,我岂不是要一个人被你扔在舞会?你好大的胆子!”
凡事皆有两面,人也一样。
虽然姚妗妗讨厌盛元,也不怎么喜欢我,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帮我们一把。
“跟我待在一起,会损坏你的形象。”我低声解释。
“我还有形象让你去损坏吗?”盛元嗤笑。
“我会害你赔很多很多钱。”
“随便赔,老子有的是钱。”
嚣张,又欠揍。
但在只有我看见的地方,暗藏着温柔。
这就是盛元。
“还想放弃吗?”他问。
“再也不了。”我拼命摇头,“但我这样好像有点不要脸。”
盛元惬意一笑:“要脸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堵在心口的石头慢慢化为粉尘,飘散而去。
虽然不正确,但莫名,就是想听他的。
这时,雨停了。
盛元率先走出屋檐下:“走,去吃火锅。”
我忍不住笑,默默跟在他身后。
原本有很多话想告诉他,此刻却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未来的我,可能永远都红不了,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向盛元告白。
“从此一切都好”的梦幻结局,只存在于童话世界。
人生并非只有圆满,前路总是充满变数。
但总归还是要往前走。
盛元随意地伸出手,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了他身旁。
一个穿着黑西装,一个穿着白礼服。
光看背影的话,应该可以冒充一下王子与公主。
我与盛元并排走在一起,路上不断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但我似乎不那么害怕了。
拽住我胳膊的掌心缓缓向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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