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解脱。当你身处黑暗,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渐渐陷入深不见底的肮脏沼泽,突然有个人拉住了你的手。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上有好闻的洗发水味,微微皱着眉。他就是郑宴。那时的郑宴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身心都陷入黑暗的谢原。无论是“无意间”多带的便当,还是课间对他的学习辅导,或是每到周末便过来帮他一起卖鱼。巨大的温暖在笼罩他。假如一生都能沉浸在这股无与伦比的温暖里。假如能跟这个人共度一生。一直小心翼翼掩埋在心底的渴望,在听到郑宴那句“我喜欢你”后,悄然爆发。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在意我的。一切都不是我的痴心妄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原来并不只是存在于童话里。随着时间推移,谢原对郑宴的渴望不断加深,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拥抱,都让心底的爱变得愈加浓烈。然而童话故事里幸福美满的结局并没有因此降临,时间可以让爱变浓,也可以让爱减淡。他拼死攥紧的这束光,终究还是濒临熄灭了。哭泣,哀求,威胁,无论怎么做都挽回不了那股温暖。那就一起坠入黑暗吧。窗户被紧紧封闭,暗色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光亮,郑宴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漂浮着腐烂的味道。他不再挣扎,因为都是徒劳。一天24小时,大部分时间谢原都呆在卧室里,坐在床边,自顾自地讲话,讲累了就爬上床躺到郑宴身边,抱着他闭上眼睛休息。只是闭上眼睛而已。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头脑昏昏沉沉地仿佛快要爆炸,可就是睡不着。无论吃多少安眠药都睡不着。明明郑宴就在身边,明明知道郑宴已经永远不会逃出自己的怀抱。明明应该可以安心入睡了。“今天庄静息又来了,她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呢。”“你是不是很希望她能发现你被锁在这间卧室,然后救你出去?”“放心吧,在那之前,我会先一步杀掉她。”“宴,尝尝我今天做的菜吧。”谢原夹了一筷子菜递到郑宴嘴边,郑宴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不要这样,”谢原心疼地抚摸郑宴嘴边长出的胡渣,“不吃饭身体会变弱的。”郑宴躲开他的触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谢原拿着筷子用力捣着碗里的饭菜,轻声说:“知道吗?每次庄静息敲开我们家的门,我都有股冲动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亲眼看着她在我手下窒息而死。每次她装模作样放下水果转身离开时,我都好想把她推下楼梯,眼睁睁看着她滚下去脑袋摔到阶梯上。天知道我多想杀死她。”“静息是无辜的,就算你杀死一百个她,也解决不了任何事。”郑宴开口道。你叫她,静息。多么亲热的称呼。是不是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像我一样,把脑袋埋进你怀里,娇声娇气地唤你:宴。“那就好好吃饭,你吃饱了,我心情也会好,就不想杀她了。”谢原笑起来,重新夹了菜递到郑宴嘴边。这一次郑宴没有执拗,顺从地张开了嘴。谢原却将筷子摔到地上,猛地俯身咬上了郑宴的唇,舌头蛮横地钻进他张开的口腔,用力深入直抵他的喉咙,郑宴控制不住的干呕,扭动着头部做出抵抗,谢原的动作更加激烈,甚至咬破了郑宴的舌头,谢原立即将渗出的血液吸吮进自己口中,血腥味刹时遍布口腔,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部,温热的腥味让胸口升起一点暖意。郑宴大口喘着气,喉咙处的不适让他连连干咳。谢原附在郑宴耳边,柔声说:“我一定会杀了她,而且会让她死的很惨。你不肯吃饭,我就给你注射营养液,总之你会活着,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被咬破的舌尖隐隐作痛,但这点痛对郑宴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郑宴注视着谢原,那个自己曾经豁出一切去深爱的纯白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魔鬼?“你以为杀人是很简单的事吗?”郑宴嘲讽道,“杀人偿命,你杀了她之后,警察很快就会查到你这儿,将你送进监狱。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恐怕到时候是你自己一个人呆在监狱很久很久吧?”“杀人的确很简单哦。”谢原低声笑起来,怜爱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反正已经杀过一次了。”郑宴愣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年谢原从未找过自己失踪的母亲,并且一直闭口不谈。明明稍微动点脑子就能解开的谜题,却总是被轻易忽略。原来所有的骤变并不是因为时间的腐蚀,而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身处黑暗,郑宴却能清晰地看清谢原的脸,他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很快到了情人节。街道上到处都是手挽着手的有情人,街边橱窗上挂满了冒着粉红气息的装饰品。忘了哪年情人节,郑宴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回家,为了搭配这束花,谢原特意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白色花瓶,每天勤劳地换水,花香弥漫整个客厅。然而花朵再鲜艳,也总有枯萎的时候。如今那个花瓶被扔在角落,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再没有人碰过它。谢原拧开水壶,将两罐安眠药一颗不剩全部倒了进去。他刚刚打了电话给庄静息,邀请她来家里谈谈郑宴的事。那个傻女人很爽快地同意了。她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收到来自谢原的,最浪漫的情人节礼物。在她喝下加了安眠药的水神志不清无力反抗后,他会缓慢而仔细地用水果刀割下她的每一寸皮肤。谢原走进卧室,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却发现郑宴无声无息地紧闭双眼,胸口毫无起伏。“宴?”谢原声音打着颤,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伸手摇郑宴的肩膀,“宴,你怎么了?”没有反应。谢原用力扳开他的嘴巴,发现他的舌头破了很深的口子,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流出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绝望,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成这样。“本想直接咬断的,但是太痛了,”郑宴咳了一声,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满脸错愕的谢原,微微一笑,“我死了之后,你就能解脱了。”不是这样的。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可能解脱。对我而言荒芜而又贫瘠的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你才变得温暖起来,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有了活着的希望。哪怕你厌倦了我,想要离开我,我也爱你如初,永不变。谢原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了一道口子,然后放在郑宴的嘴边,让自己的血流进郑宴嘴里。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知道爱人流了很多很多血,下意识想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都补给他。“我不会让你死的,”透明的眼泪从谢原的眼角滑下来,“我们要活很久很久。”郑宴颓然地摇头:“活着太累了。”“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共度一生。”谢原又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用力将血挤进郑宴的嘴里,“所以,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好不好?”“让我抱抱你。”郑宴看着谢原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动了动被铁链束缚起来的双手。谢原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咧嘴笑起来,乖顺地点头:“嗯。”束缚已久的双手终于被解开,郑宴坐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然后冲谢原轻轻张开双臂。濒临熄灭的光,再一次明亮起来。谢原急切地扑向爱人,扑向那个救命稻草般的温暖怀抱,他死死搂住爱人的腰,鼻间充斥着专属于爱人的气息。他想起那个微微皱眉走向自己的班长大人,不顾自己身上刺鼻的鱼腥味,执拗地拉着他的胳膊要带他回学校上课。他想起郑宴轻轻握住自己手腕,温柔地跟他说“我喜欢你”,那时他温柔的眼眸,几乎能融化世间一切黑暗。他想起20岁那年的冬天,郑宴的妈妈冲自己扬起手掌时,郑宴蓦地冲过来推开了她,尽管他两只手不停发着抖,却依然坚定地把自己护在身后。他想起他们第一天搬进这个公寓,躺在这张床上,郑宴热烈地深吻自己,留下甜蜜的誓言:“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养你。”他想起了很多事,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以至于当水果刀插进自己的胸口时,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刚刚他在胳膊上划完口子后,就随手把水果刀放回了床头柜上。“我爱你,至死不渝,”郑宴握着那把水果刀,在黑暗中凝视着谢原,“可我太累了。”一辈子都活在黑暗中,太累了。郑宴太了解谢原了,简单的苦肉计就能击垮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眼前这束给予谢原无限温暖的光,突然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照亮他的同时,也将他烧为了灰烬。“你不用亲自动手的。”谢原温柔地注视着爱人,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但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直直倒了下去。你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的。你温柔的声音,就像魔咒,你说我是下贱货,我就真的是个下贱货,你让我别哭,我立即就不哭了,就算你让我去死,我也会立即转身从窗口跳下去。你让我去死,我就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