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溃烂7

    汪大哥加入白龙帮时，才刚满十七岁。十七岁的孩子，除了小偷小摸，就只能在斗殴时充当炮灰。三天两头打架，尽管让这即将成年的小伙子热血沸腾，却也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前路。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他多少有些不甘心。身边有不少和他情况相似的年轻同伴，同样在酒精与尼古丁的麻醉下找不到未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龙的领头皈依了一个教派。

    “他姓白，但不叫白龙。那时候，混江湖的流氓都没啥文化，喜欢在帮派名字里加一些龙啊虎啊的字眼。现在再看，真是傻透了。”汪大哥翘起腿，斜坐在咖啡店里，轻描淡写解答了沙砾心中的疑惑。

    这位白老大信教之后，逐渐变得狂热，并时不时请来一些所谓的“牧师”到帮派内部传教。牧师们来自天南海北，口音各不相同。汪大哥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竟有一位来自韩国的牧师亲自为大伙讲解教义。韩国牧师的汉语并不流利，不得已，白大哥还花重金请来了一位翻译。

    “教义，大概是些什么内容？”沙砾问。

    汪大哥哼笑道：“谁知道呢？每回强迫我们去听讲，我都在打瞌睡。好像是一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骗小孩子的吧。”

    “你不信？”

    “鬼才信。”汪大哥嗤之以鼻，不过，马上又惋惜道：“虽然我不信，但帮里有一堆兄弟好像真的信了。那时候，我们晚上都睡在一个大屋，打地铺。我睡得早，半夜里起来上厕所时，他们居然还在谈。当时我就想，这群家伙的脑子是没救了。”

    但，即使如此，汪大哥还是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他白天勤勤恳恳完成帮派里交待的工作，晚上与弟兄们喝酒作乐，生活一如往常。

    白老大让大伙统一纹身时，他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老老实实去纹身店，在后背上纹上了一些他也不认识的图案。老大说，纹上这个，可以百毒不侵。结果纹身后第二天，汪大哥就得了重感冒，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自那之后，他更不信这东西了。

    可身边的弟兄们渐渐在教义中找到了心灵的归宿。汪大哥发现，自己与他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他寂寞地回想起初中历史老师的话：古代的统治者们，往往利用宗教来使老百姓顺从自己的统治。他开始坚信：这一切都是白老大的手段。

    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更让他感觉到白老大的可怕。

    事情的起因，是帮派里一个兄弟贪恋女色，竟打起了白老大一个情人的主意。虽然这家伙没能得逞，但丑事毕竟暴露了。白老大怒不可遏，亲自向汪大哥下令，要把这家伙抓回来。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马仔。他眼睛几乎瞪出了血，死死抓着我的肩膀，说：‘汪子，你他妈去把那个杂种逮回来！老子要剥了他的皮！’我头一回见他气成这样，心里也害怕。”

    程离对这些江湖逸事很感兴趣，目不转睛仔细听着，催促道：“然后呢？”

    汪大哥甩甩脑袋，那段记忆看起来并不怎么光彩。

    对于白老大要剥掉犯事者的皮这件事，大伙都深信不疑。不同的是，在汪大哥看来，这是他们处理犯人的手段。而在其他弟兄们看来，这源自教义中的描述。他们手舞足蹈向汪大哥讲述教义中的内容：传说，神会用剥皮之刑惩罚那些判教者。

    汪大哥还是不信，只一心听从老大的指示办事。那位犯事者逃得很快，切断了和所有亲朋好友的联系，彻底从本省消失了。等到汪大哥找到他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但，眼前的这个人，真是以前那位吊儿郎当的兄弟吗？汪大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犯事的兄弟蜷缩在一间昏暗而肮脏的出租屋里，脸上长满了脓疮，泪水和脓水混杂在一起慢慢往下流淌。

    汪大哥想吐，他强撑着，要求对方跟他回去。

    谁知这兄弟不仅不反抗，反而跪着爬行到他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口中哀求着：“带我回去！求你了，不要抛下我！我要见老大，他给我下了药，只有他能救我……”

    下药？汪大哥从没想过。印象里，曾有一本武侠小说写过：某位教主为了服众，给麾下成员服下毒药，要求他们在限定的日期回岛上复命。难道，白老大也会这一手？

    但这不合逻辑。如果白老大真的给这位兄弟下了药，又何必让自己来逮他呢？

    见汪大哥犹豫不决，犯事者强撑着站起，三五下脱掉了衣服，嘴里嚷嚷着：“你看，你看……”

    说到这里，汪大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沙砾小心翼翼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汪大哥至今难以形容自己当天的恐惧。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变成这样。

    眼前这位赤身裸体的兄弟，无论是背部，还是胸膛，包括大腿，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残存的皮肤像是没有剥干净的鸡蛋膜，还勉强覆盖着一部分肉体。其他地方血肉横陈，血液顺着身体流下，肌肉清晰可见，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股一股。更可怕的是，和脸上一样，他的身体也遍布了脓疮，一些疮口已经破裂，看上去就像一个个黑色的小洞穴，不断朝外淌出乳白色的脓液。

    最让汪大哥无法忍受的是，这位兄弟胸前的疮口，似乎已经被苍蝇注入了虫卵。几只蛆虫时不时从洞穴中探出恶心的脑袋，啃食着他的身体。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汪大哥拍拍自己脑门，仰望着天花板，长出着气。

    程离已经被吓得捂住了嘴，几乎就要吐出来。

    沙砾拍拍她的背，让她去洗手间。沈南聚精会神，没有任何表示。

    接着，沙砾问道：“患上这种病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汪大哥苦恼摇头，“要只是个例，我又何必害怕白老大？我把这家伙带回C市之后，白老大一刀结果了他，继而不知发了什么狂，警告其他兄弟说：‘这就是判教的下场！’听清楚了吗？”汪大哥拍着桌子，“他并不怨恨这人对他不忠。他恨的的是，这家伙不信教！”

    “那，你……”沙砾不由得担心起来。

    汪大哥叹道：“是啊，我就不信。当时我想着，完了……他这是杀鸡儆猴，是警告我小心一点。可是，怪就怪在这里。”

    “怎么？”

    汪大哥沉吟一阵，“我到今天也没想通。后来，尽管又有几个兄弟得了同样的病，可患病的人，全是这个教派的忠实信徒。相反，像我这样不信教的，却一点事也没有。”他目光炯炯，看着沙砾，“沙老板，换你的话，你怎么看？我相信，这不是普通的病，一定是白老大对他们的身体动过手脚。所以我刚才说：绝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沈南突然问道：“这些人发病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汪大哥盘算一阵，“十六年前的五月份，到年底吧。”

    “那之后？”

    “翻过年去，就很少了。偶尔有一两个，但都不如那一年来得多。”汪大哥笑着问沈南：“你想到什么了？”

    沈南点头，答道：“线索。”

    沙砾奇道：“什么线索？”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