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黎明坠落【三】 面对如此言语的天才，郝帅是一肚子的火气，他自然要发泄出来： “当初在北非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到最后呢，不也是一样，我被退兵了，你们还想再坑我一次？” “但你活下来了。”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活法！” “人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未来与希望。”天才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毕竟这句话不是天才自己的看法——他立刻就补充道。“这是沈天一直以来贯彻的信条，如果你不听从，就是让沈天的所作所为都会白白被你浪费掉。” “扯淡，那他沈天大圣人就贯彻信念了？” 这话没毛病。 但是站在天才的立场上，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话没错的，所以干脆利落地，天才暗中转移了话题：“我们都不想让沈天白死，对吧？” “……” 虽然不情不愿，但是郝帅无法拒绝这句话，而且最重要的是，比起天才来说，郝帅还算得上是一个老实人。 郝帅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走，他不想就这么离开摩加迪沙与沈天的身旁，但是似乎情况已经不再容许他做任何事的努力……似乎只有这样了，就这样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他郝帅再次成为了被团队优先考虑的一个人。 凭什么，难道就凭借他是一个后勤的战地军医么？ 医者在战场上难道不应该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吗？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被照顾，都是他的队友用命来换取他的未来，他难道不是战地医生么？他难道不才是那个担任救援的职位的人么？ 为什么啊？ 而正当郝帅左右为难的时候，陈默的声音插入了二人的通话之中，十分突兀，又十分的毫无理由： “我认为你该留下来，郝帅，别听天才的话。” “……什么？” “陈默，我说过你先下去一阵子了吧？这是我和郝帅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好吗？你那边不是也有自己的事儿干？能不能好好的当好一个后勤？” 天才则趁郝帅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打断陈默的建议，而从他的口气中不难看出，似乎天才早已经知道了陈默对此的看法，而他不愿意让陈默的意见成真。 “我们都在努力的生活，既然沈天希望郝帅活着，那我们又何必执着？” “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如今的情况和当年的江河有什么不同？ “你举出的这两个例子之间没什么可比性，陈默，你别再多说话了好吗？” “我没说错，这件事情就是当年江河的翻版，你就是不承认，你就是想让曾经的那一幕在如今再度上演，你这么做失措的。” “你——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当时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 “我知道，一定也是这样的，江河也是这么想的，郝帅就是当年的江河。” “……” 陈默和天才的对话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至少对于郝帅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不知道江河是谁，也不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 旁听的郝帅仔细思索着，突然灵光一现，立刻对着耳机开口问道：“当年？难道是那个‘雪隼’的最后一役？在约旦的那个事情？我说的对吧？正因为在约旦的全军覆没，所以才有了猎鹰？沈天跟我说过这个，我……” “没你的事，郝帅，这也没你的事，陈默。” 听到郝帅几乎快要猜出答案了，天才的口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此时此刻，在整个小队之中，一直都属于‘好说话’的间谍难得地坚持了一下自己作为决策者的立场，他冷漠地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这件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陈默的情绪有些问题，郝帅你也是，你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回家，懂了吗，回家。” “我没问题。而且当年雪隼为什么全军覆没，现在又为什么要让郝帅离开？这不是我们的终局，如果你坚持这样，对得起沈天么？！” 陈默听到这里，他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这个骇客似乎对这件事很敏感。“天才，你扪心自问，这是沈天想要看见的局面吗？” “我不想管这些，懂吗，陈默，我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沈天牺牲了自己想要保郝帅，这种绝境是沈天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迫，不是被背叛，好吗？！”天才也低声吼了起来，但是音调并不高，似乎他所处的环境不允许。“我们在做无效的争夺，沈天现在的状况不佳，如果郝帅出局，说不定沈天还有活着的可能。” 天才话音落地，陈默与郝帅一瞬间就沉默了，而过了两秒之后，陈默直接爆了粗口，音调之大，口气之狠，震的郝帅耳鸣不断：“你居然把赌注压在了敌人身上？天才，你他妈到底怎么想的？！” ‘你他妈是不是反水了？！’的后半句陈默没有说出来，不过这言语之中，相信所有人都听出了个中的蹊跷，同时，这也是郝帅第一次看见陈默情绪失态成这个地步。 “我只是陈述事实，拒绝相信这件事是你自己的问题，陈默，你的尊严与地位让你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和我没关系。” 而天才的回答则令陈默无从反驳，他只能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狠狠地锤在了桌面——钢铁的桌面居然因此被打出了一个坑凹，根本不像是一个常年累月都在电脑前面进行着电子对战的人所应有的力气。 “我听见你在锤桌子了，桌子定制不易，请友善一些对它，好吗？” 当然，天才身为一个间谍之子，听力可谓是十分敏锐，就算在这种自家队长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怼陈默的欲望也是蠢蠢欲动的。 不仅蠢蠢欲动，他还付诸实践，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沈天会就这么死去一样——准确的说，天才的确不担心，在他的计划之中，只要能将郝帅弄出局面，沈天一定会活到明天。 如果明天沈天又死了，那至少也不是他天才的责任。 “所以……我只要离开，沈天就会得到恰当的治疗，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而就在天才与沉默又一次打起冷战的时候，作为唯一的在场人员，郝帅终于开口插入了话题中，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难过，这让他感觉心脏被别人攥紧了，而且是善意的谋杀。 “我只要离开，沈天就能活，对吗？他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容忽视，如果在得不到恰当的治疗，可能会烧坏他的脑子。”郝帅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他多次看向了床上眉头紧皱的沈天，忧心忡忡。 天才听出了郝帅口气里的动摇，他立刻沉下了调子，让自己的发言更加可信一些：“嗯，你只要离开就可以了。” 而陈默呢？ 他立刻激动地在线上驳回了天才的答案：“胡说八道，天才，你他妈胡说八道！你他妈为什么不给郝帅承诺？你有本事就给郝帅承诺啊？！” ——可这又是很么用处呢？ 天才在撒谎，陈默听出来了，因为天才根本不确定沈天的到底会不会得到治疗，他现在只是是想盲目地遵循着沈天的心意，让郝帅无作为地活下去，让他也替大家去品尝一下沈天的这个错误行径的善意恶果。 陈默不喜欢这样，但是寡言的陈默在劝说他人这一块上，注定是输家，他只能去否定天才的谎言，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证据——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十分混乱了，郝帅想要沈天活下去，那么他最有效的行为就是听从天才的劝说，离开摩加迪沙。 这不对。 陈默知道，但是他说不出来。 所以陈默阻止不了郝帅的离开，他无法阻止这件事情……他无法阻止天才想要让沈天的希望成真的心，也无法阻止郝帅想要沈天活下去的心，更加无法阻止这一切都开始崩裂的现状。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曾经离开家族时的那样，他只能坐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又不能做任何事。 陈默只能看着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慢慢地变质，直到在某一个时刻里化成丑陋而不堪的灰烬。 最终，陈默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下线，去回避这个问题的最终结果：纵然他已经知道，纵然他知道这些不过是最懦弱的回避行为，但是他别无他法。 如果世界末日已经降临，如果这一切已经无力回天，那么陈默或是大多数人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享受最后的寂静了吧，这至少能让每个人在感性上稍微好受一些。 回避真实，在这片阳光之土上，或许是一种生存之道。 陈默、天才还是郝帅，他们都不是沈天，这也是他们与沈天最大的区别之处——更多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会因为沈天而聚集在一起的理由。 沈天是一个没有边界的人，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行为……是有边界的。 这些边界塑造了一个人，而这些边界也在禁锢一个人。 是避无可避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