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钟燮先回了神,他目光打人领口一转,就猜了个七八,道:“熟人啊。” 少臻搁了笔,没理会他这话,只客客气气道:“您吃什么面啊,今儿大厨不在,得我给您下。” “能吃饱就成。”钟燮又看了他的字,道:“这字少说也得再练几年。你就在这儿练?” 少臻抽了纸,整齐压一边,转头就去里边做面。钟燮站柜前莫名,不知哪里得罪这小祖宗了。 面上来的时候有两碗,钟燮一碗,少臻自己也吃一碗。他俩之间搁了一桌,能听着对方的声,就是都忙着垫肚子,没说话。收碗的时候钟燮将少臻看了又看,问道:“多大了。” 少臻端碗,耷拉着眼,“您吃完就归吧,我这儿该打烊了。” “银子还没收就打发人。”钟燮靠椅上,“我俩没过节吧?” “这顿面我请。”少臻瞅了他一眼,见这人面上稳当,便道:“上回还得多谢大人的奖银,咱们之间没过节。” “听着像回事,可味儿又不是那个味儿。”钟燮只当他还是个小孩子,也不急问,只道:“过年不回家么?” 少臻平平道:“您这不也没回吗。” “倒也是。”钟燮起身,将银袋递过去,“上回没带银子,这回正给补上。” 少臻没接,端了碗往后堂送,“打烊了。” 他出来时堂里已经没人了。少臻擦了桌,又收拾了柜,挨个关了窗。去楼上自己住的地方拿了纸钱,就下来锁门,该给他师父烧钱去。 老破庙里挤了几个乞丐,少臻也没理。老贼头的牌位供在上边,他给烧了几把纸钱。一人一牌无言相对,他一个字也没蹦出来。来时一句“我回来了”,走时一句“我走了”,就是唯二的两句话。乞丐都觉得这小子一向渗人,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多看。 谁知少臻往回走的时候,又在长街口遇着熟人了。 要收摊的老妇缠着钟燮,死活要他买了剩下几个零零碎碎的河灯。钟燮被拽了袖,少臻见他也不恼,却也没露好脸。只是掏了银子,真的全买了。 少臻本想当看不见,可那人提了一手灯,站街头还有几分萧瑟的样子。少臻不知怎地脚下一转,就到了一边。 “银子给多了。”少臻对老妇面无表情道:“来回都做生意,贪得无厌不是好招牌。”他要了剩下的银子,塞钟燮手里,“有钱就把你玉佩换回去,别打这儿丢水漂。” “这话听着耳熟。”钟燮看老妇收了摊嘀嘀咕咕的走了,一手灯也不知怎么打发,只问少臻:“大半夜你去哪儿?” 少臻没回答,反问道:“这灯拿去放吗?” 钟燮提了提灯,“放?” “这都是放长河里的还愿灯。”少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那你买下来做什么?” 钟燮垂头笑了笑,一直板着的面上也露了些其他神色,他道:“凑个热闹。” 大过年无处可去,无人可守,也无家可归。站着热闹散尽的街头,能听见不远处别人家里边的笑声。他们两个人这么对着,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但谁也没相互深入问候,因为没必要。他们之间就那么一条案子系着,如今案子早结了,见个面也就只是个熟人。 问不了更多。 但可以取个暖。 少臻抿唇,犹豫道:“你要不要去放了。” 长河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但河面上已经有些点点亮光,看得出多是姑娘放的,各色花样。钟燮拢着火折子,一个个点了。少臻顺着往河里边放,还剩最后两个的时候,道:“你许个愿。” 钟燮看火折子渐渐灭掉,道:“你许吧,小孩子的话要动听,各路神仙爱听。” 少臻放了一盏,平静道:“我没愿望。”两人间安静,过了会儿少臻问道:“你来过年吗?” “我不过年。”钟燮掌里的河灯被风吹着摇晃,他挡了挡,“来看老友。” 两人之间又没话了。 钟燮将灯推出去,看那河面涟漪一荡,这灯摇摇晃晃的远了,划出一条长长的弧。他似乎看见了京都,也有这么一面水,摇晃过这么一只灯。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想不起来时候。 他轻轻道:“没甚么意思,不如不过。” 少臻觉得这人奇怪。你瞧着他古板,他却能独坐酒铺胡乱念些狂词。你瞧着他爽朗,他却时常没什么神情和笑语。但你若说他冷漠,他却又并不是。这人仿佛总是站在自己一条路上,孤独的挺立,孤独的狂妄,孤独的炙热。不加遮掩的想要跃出个模样,又在心底瞧不上所有。他只听从自己心里边的正义,除此之外,外物皆虚妄。 少臻挑挑捡捡,最终给这人挂了个结语。 就是天真。 正经打泥潭里爬出来的人,做不出一掷千金的事儿。但这人做过不止一回,他嘴里说着不要门第,却又实实在在因为门第受着不必在乎钱财的恩惠。甚至让他野心勃勃的仕途,到如今都有家门一半的功劳。 这其实是个天真的浪子。 少臻丢了个石子进河面,听着扑通一声坠进去,没惊动一点水花。这河和这石子明明挤在了一块,却又各自突兀分明。 正如他们。 不是一路人。 第29章 殊途 晨。 外边墨蓝色渐浓,雪枝坠着腰,篱笆院里寂静无声。屋里余热温暖,床边掉了一地的衣衫,亵衣被扒撕得最为惨烈。 时御醒来的时候箍在怀里的人还在睡,昨晚累得厉害,钟攸露出来的后颈红点斑驳,眼角的潮红还在。时御触手一片温腻,让他记起来昨夜的贪婪。晚上没轻没重的折腾了好久,这会儿钟攸的腿根还是酸麻的,时御探下去给揉捏了一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