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攸摇头,又觉这姿势不好,正想说几句,时御就握了他拿勺的手,沿着焖滚的汤汁别了一点,抬送到他唇边,道:“你尝尝。”又道:“怎么了?” 钟攸抿了一点,道:“再加点盐。”说着不等他去拉开时御的手,时御已经退开,转身去拿碗筷。钟攸余光见时御专注擦着碗筷,心下轻舒一口气,又觉得腰侧还犹存着刚才的扶握。 真是……奇哉怪哉。 下午钟攸重理书架上的书,又在里侧的藏本后面找出了些画轴。有几个已经泛了潮,得摊开。大多都是些山水鸟兽,唯独有一副摊在桌上,露出女子娇艳的容色。 桌对面的时御目光一顿,问道:“这也是先生画的?” “是。”钟攸抚平画,对他笑了笑,“才学丹青那会儿画的。” 那画上女子笑靥如花,轻罗袖裳,正偏头对这画在人眉眼含柔。 时御指尖在书页上划动了,忽地从对面欺身过来,像是在仔细端详这幅画。他额前发不经意的碰扫过钟攸的额,让钟攸一顿。 时御垂眸在画上,问道:“先生相熟的人?” “嗯……”时御睫毛有些长,但并不是柔软温和的样子。钟攸怔怔地想,不知这长睫碰在指尖是什么触感,然后道:“熟悉的。” “夫人?”时御突然抬眸,缓慢道:“或是青梅?” 这眸子太深了,让钟攸舌尖漫出迟钝。他飞快转开眼,道:“那倒不是。”顿了顿,又解释道:“是我幺妹。” 时御没说话,只笑了笑,坐回去重新抬了书。钟攸斯文的脸上虽然镇定自若,抚在画角的手指却不知何时蜷曲起来。 可是时御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问问题而已。 晚点时瓢泼大雨阻了人的视野,钟攸见时御套上了蓑衣,连伞都没有打,就要出门。他抄袖在檐下望了望,道:“这雨太大,等等再走罢。” “没事。”时御将衣衫压下去,道:“几步路而已。” 钟攸背起手,正色道:“若是受了寒怎么办?耽误学时。不如今晚就住下来罢。” 时御整蓑衣的手一顿,几乎是斩钉截铁道:“不了。”这一次他甚至没给自己看钟攸的机会,长腿直接跨下阶,入了雨里。 “明日见先生。” 人在大雨里晃出篱笆院,朦朦胧胧的消失在水色里。钟攸在檐下呆了一会儿,突然轻声懊恼道。 “多舌。” 时御回去路上遇见了撑伞的村长,就一同走了段路。村长给他絮絮叨叨说着话。 “这次来的大人年轻,我本当不成事,谁知人不但亲去了东山,回来就应了明年春给东山补上栽种钱银。”村长喜悦跃在眉梢,“我给你讲小六,来年咱村也能种柿子,这东山上的空处就补上了。刘二哥家能看着划几分地,这样他娘老子都能靠山活。” 时御嗯声,“好事。” “哎呀。”村长激动的踩进泥坑里,他也不在意,拔出来继续对时御道:“你今天去钟先生那里读书了是不是?我给你说个巧事,你知道这次来的这位大人姓甚么吗?” 时御已经看见他家的矮墙头,将被撞歪的伞给村长倾过去,漫不经心的道:“什么?” “姓钟啊!”村长合掌搓手,“和人钟先生一个姓呢!看来咱村就缺姓钟的贵人,你看这一来,还来了两个!” 时御原本都跨出的脚一滞,他回头微沉道:“也姓钟?” “诶,钟,姓钟!”村长道:“叫、叫甚么如辰,钟如辰!你说这名字风雅不风雅?一听就……诶小六!” 时御开了院门,对村长挥了手就入内了。他入了屋解掉蓑衣,将湿衣裳脱掉,擦着发。 钟如辰? 他记起钟攸提过的“我家兄弟姊妹众多”这话,又记起中午那人冷漠的眼。虽然没能看清长什么样子,他却已经能嗅到与钟攸截然不同的气势。 时御倒在床上,黑暗中望着梁出神。 半响,他忽然翻了个身,从枕下摸出个小瓷瓶,是原先钟攸给的那个,一直没用过。他指尖细细摩挲在瓶腹,并没有闭眼,而是就这么在昏暗中看着瓷瓶思考着什么。 这瓷瓶滑腻,久握之后有些温度,像极了钟攸手背的触感。 时御蹭了蹭枕,浮现出钟攸正色说的那句“不如今晚就住下来罢”,喉间滚动,烦躁的揉撩起碎发。 他沉沉呼出口气。 觉得自己哪里在叫嚣,迫切的要命 第11章 绳索 几日后纸墨告急,钟攸须去镇上采购,时御陪着一同去了。到了镇上,钟攸去购纸墨,要挑些时间,地方离蒙馆不远,时御便去了蒙馆。 这会儿蒙馆已经开始走动接送货物,蒙辰不在馆里,时御打过招呼后,又去了苏硕提到的小院。那院子不大,中栽了棵果树,还有葡萄架,左右无高阁楼檐遮挡,坐在院中的摇椅上能清楚的看见天空白云,十分宁静。 时寡妇在摇椅上合眼假寐,苏娘子拾了毯给她盖上,在一侧做着绣活。 时御没进去,只是从墙头望进去,看了一会儿,便无声地离开了。 “你今日怎地不讲话。”时寡妇忽地睁开眼,问苏娘子。 苏娘子垂首咬断绣线,对时寡妇笑着道:“我想着这天入了秋,再过段日子可以叫大硕捎些柿子带回去。稻儿喜欢。” “小孩子知甚么喜欢不喜欢。”时寡妇又合上眼,没有上粉的脸上枯槁黯淡,她过了许久,才冷冷道:“挑些没伤没痕的柿子,和梨子一块搁放窖里冻着。冬天才是最好吃,你给他藏些。” “诶。”苏娘子笑着将小袄子叠起来,道:“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