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小贼胡乱擦了把脸,转头对他道:“既然今日没书,你就早些回去吧。” “少臻。”榕漾喊他名,正色道:“我知你担心什么。我来叫你一同去读书,并非一时兴起。我家跑堂伙计过几日就要归乡,跑堂的位空出来这会儿也找不到人。工钱不多,每日两餐,你若不嫌弃,就从这儿搬去店里住。我同我爹商量过,按月给你结工钱,不要押契。你听我说,过了冬,咱们能一同去书院看看,你若觉得好,就一同上。若觉得不成,就回来继续在店里干活。好不好?” 少臻怔怔握着巾帕,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凭什么觉得我能上正道。”他捏紧巾帕,“我只会偷东西。” 那日有人给了他一只梨,说他“机灵”。他本不该记得,却偏偏忘不掉那样干净的青衫和那样的气韵。 那是读书人的样子。 榕漾顿了顿,只道:“我虽眼睛不好,却不是瞎子。” 既然心里明白,手底下也要明白。少臻想说他明白,但他打记事那天起,他师父老贼头就只教了他偷东西。他如今认得的字,都是榕漾给的旧书本里教的。 可是就算是个偷儿,他也有妄想的样子。 “多谢。”少臻净着帕,低低道:“榕漾,多谢。” 榕漾连忙摆手,道:“昨儿还是你帮我解围。”又道:“不过你认得今日动手那人吗?” 少臻嘴角抽疼,他道:“没见过。” 榕漾轻捶着手心,犹豫道:“我没看清脸,总觉得这音熟,还是才听过……倒是想不起来了,应不是熟人。” “管他。”少臻摸出玉佩,在手中翻了翻,“……别让我再见到那当官的。当铺掌柜说得对,这玉佩烫手,不是好东西。” 远在青平府才升职的钟燮忽地闷头打了个喷嚏,他拉紧衣衫,心道这天真要下雪了,冻得人都受寒了。 第22章 漆黑 这边夜一过,苏稻就得送去镇上。因蒙辰一走,馆里苏硕轻易离不了身。苏院里的老人时御钟攸可以照顾着,但苏稻不成,孩子还是得跟爹娘。 两人带了苏稻去镇上,苏娘子正在蒙馆里等着。他将苏稻送到苏娘子手上,又在馆里帮忙搭了手,跑了几趟相熟的马车行。 午时方歇,苏娘子备了饭,他与众师兄就在馆后院里吃。饭间看苏娘子备了食盒要给时寡妇送饭,他便迅速扒了最后几口,过去接了,让苏娘子用饭,自己去给时寡妇送。 几步路快得很,他到小院门口时,时寡妇正裹着袄,倚在里边看院中树。 母子俩目光打中间一撞,时寡妇拥着臂,不咸不淡道:“今儿吹了什么邪风。” 时御将食盒放了,道:“我给炭铺那边打过招呼,这院里的炭火都烧在我账上。天冷,别让嫂子受凉。” 时寡妇轻呸一声,长指勾紧了臂袖,“谁稀罕你那点炭火钱。” 时御没接声,放了东西就转身。时寡妇冷冷道:“小畜生岂敢怨人,眼睛都不打你娘这儿转一圈,人就要走,又装什么孝行。”她攥紧袖,“让老娘心呕。” 时御没回头,人都走了门口,时寡妇突地抬声:“你如今是铁了心要作弄人家么?” 时御止步。 时寡妇皮笑肉不笑,“你可得撒泡尿好好照照自个是什么东西,那先生又是什么来头。这案子收得轻易,没这先生怕是不成罢?时御,你可别猪油蒙心。时亭舟死得好,不就是挨着这不该挨的东西,听得了不该听得事情么?你若想尝尝鲜儿,那花街上兔爷多了去。若独独好这一口,只管教人扮个先生供你玩儿。但你要是真碰了这人,你凭甚么?”她话中猝毒,“你就是一小畜生,打这村里来,土里生的东西。况且我问你一问,你真敢叫人瞧瞧你里边是什么鬼样子么?” 院墙打了阴影,笼了时御半身。 时寡妇嗤声:“你敢叫他瞧瞧,那双手是干什么事儿的么?” 时御猛然抬步,甚至连院门都未及关,人已经离开了。时寡妇的音纠缠在耳边,时御越走越快,不知撞到了谁,有人叫骂,他呼吸渐乱,身在人群中,眼却仿佛看见了一片荒芜。 双手浸汗。 多年前暴雪的狂风骤响在耳际。 时御单衣立在雪中,那禁闭的房门里是他娘的拍打和哭喊,他听着他娘被推按在桌上,随即巴掌声不断。 里边刘千岭掐着时寡妇的喉咙,一手抽打着人,又急急办事。时寡妇被掐的眼白翻上,手扒在桌沿不断拍打。那花鬓枯乱,血泪混杂,指甲断秃。 “你且看看!”刘千岭扒着人衣衫,“他都死了有些日子了,你还当自己能逃得掉?你竟敢跑!” 颊面被抽打的青紫,时寡妇喉中艰涩,濒死般的哽咽,她一遍遍嘶叫道:“你们都不得好死、啊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刘千岭捏着她的手腕,“我倒想看看怎么个不得好死!” 时寡妇挣扎哭喊,她望着那门,声声含血,“时、时御!御儿!救、救救娘!”她头磕桌沿,抽噎哭求道:“救……” 刘千岭猛拽住她的发,骂道:“闭嘴!叫人听了去,你活不成,那小畜生也活不成!” 时寡妇泪竭干涸,她陡然嘶声大喊道:“刘千岭!我做鬼也放不得你!” 直到夜深风嚎时,刘千岭才作罢。他将时寡妇丢一边,只理了衣衫。人在昏暗里一站,还是人模狗样的读书人。 “雁啼。”他此时换了文质彬彬的样,却只道:“我与你再说一次。时亭舟他压着的事儿,如今可尽在我手上,别的不说,只道如今这太子正受圣恩,那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主。此事若人知晓,纵然时亭舟已死,只怕也会被人扒出来鞭挞。你当自己与时御逃得过去?”他自袖中抽出那薄薄的纸对时寡妇晃了晃,又收置进了胸前。他道:“我知你恨不得大家一同去死,但你要知道,时亭舟都能被人扒出来,你那流掉的小畜生岂能除外?活着的儿子你且保不住,这死了的你也要让人戳脊骨。这可不是当娘该办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