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笑眯眯的,告诉她:“想问小孩?小孩暂时没事。”顾蔻心里一松,虚脱的疲倦重新涌上来,她也顾不得背上火烧火燎地疼了,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梦里她和顾芒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又在挨骂。这次连爸爸都生气了,“你替他挡什么?爸爸妈妈把你宝贝到这么大,就是为了你给一个男人挡刀?”妈妈也骂:“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脑子都没有,怀孕两个月了,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一点不当心都会要命的,你现在怎么成了个疯丫头?”顾芒拉住顾蔻凉丝丝的手,叫了一声:“你们别说了。”小小的客厅里安静了一会,顾蔻看见电视边放着个眼熟的东西,走过去蹲下打量,很久才想起来,那是那个装过水母的小鱼缸。电视里倒映着她自己的脸,其余的空无一人。她突然对着一片虚空轻声说:“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顾正则第一次问她想不想要生小孩的时候,她全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她想了,结论是她有点害怕,怕小孩子牵绊太多自己的人生,怕一条生命压下来的责任太重,更怕自己当不好母亲。这些抗拒在那段每天晒着太阳、读古籍打瞌睡的日子里发生变化,那时日子变得很长,生活平淡的接近理想主义,接得住任何未知,她打算着等到从摩洛哥回来,要告诉顾正则她的新想法。张繁宇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的时候,她只害怕肚子里的小生命受伤。一切情绪都和预先假定的不一样,她担忧的只剩下这个小孩子的平安,就像舔舐幼崽的小猫一样,一切都是本能。伤口很疼,顾蔻出了一头细汗,挣扎着醒过来。病房里黑魆魆的,所幸顾正则在,见她醒了,走过来抚了一下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疼?”他要去端水给她,但顾蔻急着要说话,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拽住他的袖子,“顾、顾正则,你听我说。”她疼得脸色苍白,顾正则顿住脚,在床边蹲下来,裹着纱布的掌心包住她凉凉的手指,“你先听我说。”他的衬衣还是昨天的,领口皱了,胡子没刮,眼里有很多血丝,于是她安静下来。他说:“止疼药都不能用,这样下去你会很难熬。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生孩子,如果你想要小孩,我们以后再生。”他说得很轻松,但顾蔻一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一向是个极修边幅的人,顾博衍说连顾端靖死的时候他都没有懈怠,葬礼一结束就叫了人来开会,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不知道为什么,顾蔻总觉得他比自己还难过。她的眼神很空茫,半天都没有回答。顾正则叫了她一声:“顾蔻?”顾蔻终于眨了眨眼睛,声音很低,“……我舍不得。”顾正则垂着眼沉默了几秒,显然在想要如何说服她。顾蔻有点急,忍着疼动了一下,凑到床边去抓住他的手指,“我想要,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想要小孩。我很喜欢这个……这个宝宝。顾正则,我才当了几天妈妈,我真的舍不得。”顾蔻继续在医院住了几天,无聊得都快幻听了,终于得到李医生首肯,急不可待地搬回了家。不知道是哪道奇经八脉被打通了,顾芒没有再对顾正则发过脾气,只是坚定地认为顾蔻被忽悠成了个疯丫头,什么出格做什么,现在都要带伤生孩子了。他仍然很不高兴,顾正则不在的时候他才肯来。顾蔻在卧室里趴着看书,他在旁边的桌上写作业,顾蔻翻完了书,叫他:“弟弟,你过来一下。”他以为顾蔻是想喝水,结果顾蔻递给他一张单子,“帮我买书,谢谢弟弟。”单子上全是母婴书籍,从怀孕期间用的《怀孕百科全新升级版》、《美国儿科学会育儿百科》一路进化到《好妈妈胜过好老师》。顾芒差点骂人,“你不是在看什么唐书什么剧本的吗?”顾蔻无辜地眨眼睛,“我都这样了,还看什么剧本啊?早就推掉了。”顾芒拿她没办法,隔天就抱了一大箱书来。顾蔻还挑挑拣拣,“这本不对,我要的是今年出的新版。算了,你不用找了,我让顾正则买。”顾芒受到了羞辱,气得扭头就走,在门口碰上刚下班的顾正则。刘助理招呼道:“弟弟来了?顾总,我开车送弟弟回去吧。”顾正则答应了,又嘱咐说:“注意安全。”顾芒已经有一阵子没跟他说话,见了面都目不斜视,径直走掉了。顾芒正在青春期,叛逆起来像头驴,真的完全把顾正则当空气,顾蔻很发愁,问顾正则:“怎么办啊?”顾正则把她从餐桌边背起来带回二楼,“我不知道。”生孩子这件事本来就危险,顾蔻已经够让人操心的了,他开会都开得心不在焉,哪里还顾得上一个顾芒。对于顾芒的脾气,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顾总再次一边听会议汇报一边按手机,手心还包着伤药。又有人问顾博衍:“顾总最近是真的不大对劲啊,咱们是不是应该请个驱邪的来看看风水?”顾博衍敲着键盘改项目策划案,头也不回,“滚,别打扰我部门发财。”反倒是顾正则放下手机后解释了一句:“我太太在怀孕,我有些分心,影响诸位的工作进度了,抱歉。”偌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了半晌。按照常理,此时应该响起一片掌声和恭喜,但顾总显然不按常理出牌,毫无表情地低头看合同,“收购金额继续商榷,这个价格我们不接受。”成年人们只好装作毫不惊讶,继续开会了。三个多月过去,全公司都知道顾太太怀孕了。没人知道顾太太是何方神圣,但看顾总日益飙升的迟到早退频率,所有人都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红颜祸水千面娇娃的画像,以致于顾蔻艰苦朴素地来公司的时候都没人把她联想到顾太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