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摇头叹息。“你像个多疑的老太婆。我该怎么做,才能完全消除你的怀疑?需要拿把刀,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吗?”我失笑,笑归笑,我的眼眶却没来由的发热。他那份强烈的感情使我心折,我的眼睛湿润了,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不用掏心,我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可能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吧。”他一把拥住了我,他炙热的嘴唇紧贴着我的,我们倒在床上。我还感冒着,剧烈咳嗽起来。他把我拉起来,我们坐在床缘上,他温柔地拍抚着我的后背。“药有带过来吗?”我说有。他从我的行李袋里找出药盒,出去给我倒了杯温开水,看着我把药片吞下。“晚上早点休息,别锁门,我晚些过来睡。”“被人看见了不好吧,再说我感冒了,别传染给你。”我不同意,“你还是睡自己的房间吧。”“我不怕传染。”他扬眉而笑,“你是病人,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抱着你睡,心里比较踏实。你安心先睡,我晚上还要做设计图,估计要到半夜。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来往很方便,我爸和姨妈都住在楼下,不会发现的。”我于是应了声“好”。卧室里有浴室,我洗漱后,拉上窗帘,换了睡衣,就早早躺在了床上。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迷糊间,感觉门柄被轻轻转动,有人推开房门进来,又把门关上。我以为是萧瑟,阖上眼睛装睡,想知道他会做些什么。那人轻轻悄悄地走了进来,无声无息的,像一只小猫。那脚步声一点都不像是萧瑟,我警觉起来,睁开眼睛,黑暗中,有个身影轻飘飘地向我移动过来。我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看不清脸。我从眯着的眼睛里看过去,那人停在我的床前,俯头看我,我头皮发麻,浑身发僵,紧闭住眼睛不敢动。过了一会儿,那女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我的房间,带上了房门。我吓得不轻,从床上爬起来,将房门拉开一道缝,外面走廊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我穿着睡衣出了房间,摸黑走向对面萧瑟的房间。扭动门柄,房门应手而开,里面漆黑一团,萧瑟不在。我想在房间里等他,走进去,摸索着找寻墙上的电灯开关。但是,我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黑暗的屋子里有些什么?我猫着腰小心打量,就在一刹那,有一片阴影从我的眼前掠过,同时,有柔软的长发从我面颊上拂过去,那是一个女人!我全心悸动而惊惧了。是不是刚才进我房间的那个女人,又出现萧瑟的房间里面?我提起胆子,用震颤的声音问:“你是谁?”事实上,那女人已经不在室内了。当她的长发拂过我面颊的那一瞬间,她已擦过我的身边,隐进黑暗的走廊里去了。我打了个寒战,背脊上凉飕飕的冒着冷气,颤抖的手终于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来。这房间以优雅时尚的白色和高贵大气的黑色为主,水墨效果装饰画晕染的色彩和图案流露出清新淡雅的气息,书桌上摆放的金属质感的台灯充满现代艺术感。我走向书桌,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上放着一个海绵靠垫,上面余温犹存。桌上的台式电脑开着,我动了动鼠标,液晶显示屏亮了起来,桌面竟是一张林恩墨的照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可以百分百肯定,这张照片一定是萧瑟为她拍摄的,只有面对萧瑟的时候,她才可能展露这样动人的笑容。我的面孔发热而妒意升腾了。我孤坐了片刻,四周的寂静包围着我,电脑上的林恩墨仿佛在对着我笑,挑衅的,得意的笑!我愣愣的呆了几秒钟,然后,我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很快有人进了房间。“童忻,你怎么在这里。”是萧瑟回来了,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看起来意外而惊喜,“我以为你睡了,怎么,睡不着,过来陪我?”“我要回房间去了。”我语气僵硬。“怎么……”他起先是疑惑,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后,变得惊讶了,“奇怪了,我明明已经把桌面照片换成你的,怎么又被换回来了。”“你之前一直拿她的照片当桌面?”我含着酸意。他老实点头。“这张照片是我给林恩墨拍的,已经很多年了。她要求我拿来当电脑桌面,那个时候她还寻死觅活的,我只能照做。后来我出国去了,这次回来后,我已经把照片换成了你的,刚才我到楼下找我爸谈点工作上的事情,走之前看到的明明还是你的照片。”他点开一个图片文件夹,里面全是我的照片,有演出剧照,也有在白鹭湖畔拍的生活照,他打开其中一张《吉赛尔》的剧照,告诉我那是他在《吉赛尔》公演时拍摄的,特别喜欢,便选来当桌面。我明白了,一定是林恩墨进了他的房间,重新换上她自己的照片。“生气了吗?”萧瑟低低地问。我摇摇头。“刚才我进你房间的时候,有个女人和我擦身而过,应该是林恩墨,她自己把照片给换了。”他微一怔,随即审视了我一会儿,把语气放得很柔和:“下次我会注意,不能让人随便进我的房间。我马上换照片。”他说着就要动鼠标。“先别急。”我轻轻抱住他的腰,“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我……我有点害怕,刚才有个女人鬼鬼祟祟地进了我的房间,看不清是什么人,但我怀疑也是林恩墨,她先进了我的房间,之后又到你的房间。”“她到你的房间做什么?”他惊问。“没……没做什么。”我回答,“她在我床前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去你房间看看。”萧瑟不放心,带我回到房间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我感到头脑发胀。“会不会,林恩墨看到我们在一起,又受到刺激,犯病了?”萧瑟微蹙着眉头。“不好说。我明天了解一下怎么回事,晚上先住到我的房间来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也不想一个人睡,便到萧瑟的房间睡。他熄了灯,躺在床上拥着我。“你不是还要工作吗?”我问。“先把你哄睡了,我再起来工作。”他轻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哄。”我嘴上不领情,其实很享受在他怀里踏实、安心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我醒来的时候,曙光已经微现,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露出的窗玻璃被染上了一层苍白。身边的萧瑟睡得正香,昨晚我睡着后,他一定又熬到很晚,我心疼地吻了吻他的脸,轻轻拿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下了床。我觉得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毕竟传统观念里,未婚同房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我不想让萧瑟的家人瞧不起。我到了走廊上,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隐约听到楼上传来像是诵经的声音。我觉得奇怪,进房间拿了长大衣穿上,循声而去。我上了楼梯,上面是半层阁楼,布置了一个佛堂。叶鹃跪在蒲团上,敲木鱼诵经,她的头发整齐的梳着髻,一件黑色袈裟披挂在她瘦骨支离的身子上。来之前我看了房间里的时钟,清晨五点半。我知道叶鹃信佛吃素,但是信佛的人很多,像叶鹃这般虔诚,吃饭要用专门的炊具和餐具,还要一大早起来诵经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我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打扰了叶鹃,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出神,她那样专注,是个热心的宗教信徒,面对着她所信奉的神祗。她那倾诉般的诵经语言和木鱼的鸣响,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我静悄悄地离开了,回到房间,脱下大衣,又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了,索性起来刷牙洗脸,换好衣服下楼去,准备到外面的院子里欣赏美景。到了一楼客厅,迎面碰到金嫂,她对我颔首微笑:“童小姐起这么早,正好,我炖了枸杞燕窝粥,你和太太一起吃吧。”“不用不用,让太太自己吃吧。”我婉拒,燕窝这种高档滋补品,我自己是吃不起的,但也不想在人家有钱太太那里分一碗羹。“陈护士给你开的营养单上有燕窝,我等会儿还要炖冰糖燕窝。刚才太太说她胃口不好,只要吃一小碗,还剩一碗,不吃也浪费,就给你吧,燕窝多吃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金嫂说得很诚恳,“你到餐厅坐着,我端过去。”好意难却,我只能笑纳了,跟金嫂说,既然吃了燕窝粥,等会儿就不用再为我炖燕窝了。我走进餐厅,叶鹃已经坐在餐桌旁了。“昨晚睡得好吗?”她的声音很柔和。“挺好的。”我微笑着回答。“我昨晚听露西说你房间的被子可能不够厚,就进去看看。你当时好像睡着了,没有吓着你吧?”叶鹃扬起长长的睫毛,我接触到她坦白而真挚的眼神,顿觉惭愧,我昨晚吓成那样,还怀疑是林恩墨抑郁症复发,原来是叶鹃好意关心我。仔细一想,昨晚那女人从我房间离开后,我马上追出去,然后进了萧瑟的房间。那么短的时间,要把电脑桌面照片换掉再离开,的确难以做到。而且当时电脑处于屏幕保护状态,林恩墨应该已经在黑暗中待了一段时间。“没有……我……睡着了。”我结结巴巴的。金嫂盛了两小碗枸杞燕窝粥端出来,给我和叶鹃一人一碗。叶鹃不再言语,开始安静地吃燕窝粥。我注视着叶鹃,她的右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和一个翡翠手镯,手腕一动,手镯和佛珠就彼此撞击,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轻响。那翡翠手镯和叶参议送给我的一模一样,我想起萧瑟说过,翡翠手镯是叶参议的祖母传下来的,另一只在叶鹃那里。叶鹃一直戴着那只镯子,我的那只哪里舍得带,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放在衣柜的最底层。叶鹃感觉到我的注视,抬起眼睛望望我。“快吃吧,别放凉了。”我赶紧舀了一汤匙燕窝粥往嘴里送,一入口,咸得我差点吐出来。“怎么啦?”叶鹃诧异地问。“你觉不觉得……燕窝有点咸?”我委婉地问。叶鹃有些困惑地摇头。“你的粥很咸吗?”“哦,可能是因为我感冒还没好,味觉有点失灵。”我没敢再说什么,我毕竟是客人,主人都没嫌弃,我怎好挑三拣四的。叶鹃继续吃着,我只好也继续痛苦吞咽着面前那碗咸得难以下咽的燕窝粥。看叶鹃那般优雅淡然的样子,她的燕窝粥味道肯定跟我的不一样。莫非金嫂故意欺负我这个难得有机会吃燕窝的客人?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有苦说不出,只好装出一副斯文秀气的吃相,用小汤匙在粥里细细搅拌一阵,吃上一小口,再搅拌一阵,再吃上一小口。叶鹃终于吃完了燕窝粥。我如获大赦,盼着她赶紧离开,我好想个法子,偷偷把我的这碗燕窝粥处理掉,虽然我很舍不得,可是我不想因为它是燕窝,就这样委屈了自己。这时萧瑟走进了餐厅,和我们打过招呼后,他走到我身边问:“吃什么呢?”“燕窝粥。”我轻声说,“不要再麻烦陈护士和金嫂了,我不想搞特殊。”“说什么见外话,我带你到我们家来住,就是为了给你好好补一补。”他凑近我,“给我尝一口。”这摆明了是要我喂她,当着叶鹃的面,我不好意思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加上这粥实在太难吃,我迟疑着没有动手。“别这么小气,连分我一口都舍不得。”他不依不饶。我偷看了叶鹃一样,她微仰着头,不知看向何处,注意力不在我们这儿。我于是舀了一小汤匙燕窝粥,送到萧瑟嘴边。他张嘴含住汤匙,含得那样用力,我收不回来。他盯着我,笑意在他的眼里不断加深,我松开手,用眼神批判他这充满挑逗意味的举动。他眼里的笑意倏然消失了,眉头紧紧蹙起,口中的汤匙“铛”的掉落在桌上,连同未吞下的那口燕窝粥。“这燕窝粥是谁做的?”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金嫂做的。”叶鹃转过头来,“这燕窝粥有什么问题吗?”萧瑟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出餐厅,很快把金嫂带了过来。“尝尝你自己做的燕窝粥。”萧瑟端起我的碗,递到金嫂面前。金嫂面带疑惑地接过,也没有用汤匙,直接喝了一口,她的脸瞬间皱成一团。“你是打死了卖盐的人吗?”萧瑟说的是玩笑话,眼神却很严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金嫂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到委屈,“太太吃不了甜的也吃不了咸的,我什么调味品都没有放。太太和童小姐喝的粥是同一个锅里面的,怎么会这么咸!实在太奇怪了!”“童忻的粥很咸吗,有多咸?”叶鹃插话问。“咸到根本咽不下去。”萧瑟的目光投向叶鹃面前的空碗,“姨妈,你的那碗粥不咸吗?”叶鹃摇摇头。“一点都不咸。”萧瑟警觉地问:“金嫂,你炖燕窝粥的时候,有人进过厨房吗?”金嫂想了想说:“恩墨小姐去跑步之前进来倒了一壶开水。后来熊小姐也来倒开水,也说要出去跑步。她们都早起锻炼身体,生活习惯很好。”叶鹃不再理会我们,慢吞吞地向餐厅门口走去。萧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他沉默着,眼里飞来两片阴影。这时外面传来叶鹃的说话声,还有另一个女声,好像是林恩墨。萧瑟立即出了餐厅。我有些不安地随后而出。外面果然是林恩墨,她穿着一身运动服,刚跑完步,脸色发红,比平常多了几分活力。“萧瑟哥哥。”她唇边漾起笑,但在看见我的一刹那,笑容从她的唇边隐去。“恩墨,跟我到楼上来,我有话问你。”萧瑟十分温和地说。林恩墨看了我一眼,那长睫毛掩护下的一对眸子是深不可测的,她一语不发的走向楼梯,萧瑟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我知道萧瑟怀疑是林恩墨在我的燕窝粥里加了盐,我心中不安,忍不住也跟上了楼。到了三楼,我看到他们进了其中一个房间。我悄悄靠近,房间的门开着,里面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恩墨,你坦白回答我,你有没有在童忻的燕窝粥里加了很多盐?”萧瑟依旧温和地询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林恩墨反问。“我等着你告诉我答案。”萧瑟似乎认定了是林恩墨所为。可是加那么多盐,到底想做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尝一口就知道了。“萧瑟哥哥,你不能因为我过去犯的错,就把我的现在也否定了。”林恩墨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我以为她不再装柔弱扮可怜了,原来单独面对萧瑟的时候,她还是老样子,“我没有加什么盐,我根本没有靠近过燕窝粥。我知道以前的事情让你很生气,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也没有再找童忻的麻烦。这次你回来,我尽最大的努力控制自己,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缠着你,就怕被你讨厌……”“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萧瑟打断她,“昨晚进童忻房间的,是不是你?”我虽然不喜欢林恩墨,但也不愿看着她被冤枉,按捺不住走了进去。林恩墨正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言也不动,一脸的惨切之色。“昨晚进我房间的是叶阿姨。”我向萧瑟澄清,“上午在餐厅的时候,叶阿姨告诉我,她是想看看我的被子够不够厚,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萧瑟微怔了一下,低低地说:“对不起,我误会了。”林恩墨仰起脸来,渐渐的,她的眼眶湿润,雾气在眼中凝聚,终于变成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的面颊跌落。那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假如我是个男人,一定会心疼,心动,被她所迷惑。“盐也不是我放的。”林恩墨用那对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萧瑟,“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坏?什么坏事首先就想到是我做的?”萧瑟语塞了,他的神态和我同样的困惑,进我房间的确实不是林恩墨,但是在燕窝粥里放盐的,无法确定是不是她。半晌,萧瑟又迟疑着问:“那么,把我的电脑桌面照片换掉的,是你吗?”“换照片的是我,这个我不否认。萧瑟哥哥,你好狠心,我现在唯一可怜的心愿,就是你对我还存有一点念想,一点点就够了,可你连这个都不愿意满足我。”林恩墨用手背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对萧瑟微微地摇了摇头,那对被泪水洗亮了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一股无辜的神情,很悲哀的无辜,很沉静的无辜。“我要去上班了,希望你能查清楚,还我一个公道。也希望你,能够保留我的照片。”她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目光骤然变得冷幽幽的,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林恩墨走后,我和萧瑟面面相觑。“算了吧,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要追究了,还有她的照片也留着当桌面吧,免得又刺激到她。”我是真的害怕再度刺激到林恩墨,万一又发起疯来,后果不堪设想。他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肩膀。“你把早上起床后的事情跟我说说。”我的额倚在他的肩膀上,身子靠着他,慢慢的、细细的叙述了一遍。他仔细地倾听着,然后,放开了我,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我环顾室内,这是一间书房,大面积的书架,琳琅满目的书籍,宛如一个藏书阁。最后,萧瑟在我面前站定。“你在想什么?”我问。他把两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俯身看我,低低地说:“我想不出,如果不是林恩墨,还有什么人会针对你。”“别想了。”我不想让他为难,“只是一把盐而已,我又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他望着我,眼睛专注而凝肃。“我早上要到我爸他们公司去,参加白鹭湖地块项目规划设计方案讨论会。你自己留意一下,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我可以到书房来看书吗?”“当然可以。”他说,“这是我的书房,所有的书都是我的,你随便看。”“所有的书都是你的?”我惊叹,“你真是博览群书啊。”他深深地望着我。“读再多的书,也不如一本书来得重要。”“什么书?”我问。“书名叫‘童忻’”他的眼睛灼灼地照着我,“你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我笑了,一颗心愉悦跳动着。他的手移到我的下巴上,托起我的头,他的眼光朦胧了,不转瞬地望着我。我也凝视着他,时光在我们的注目下悄悄地流逝。半晌,他惊跳了起来:“糟了,我快迟到了!”他匆忙下楼,随便吃了块面包就出门去了。金嫂又炖了冰糖燕窝,特意上楼请我下去吃,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过意不去,一路念叨着她确实没有放盐,不明白那碗粥怎么会咸成那样。我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用放在心上。我吃完燕窝,走出餐厅,看到叶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视着墙上那张叶莺的巨大黑白照片。她微仰着头,眼神定定的,还有那尖下巴和秀气的颈项,整个人和姿态,都像一座蜡像馆陈列的蜡像。我向叶鹃走去,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我,有如我是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叶阿姨。”我对她点头,微笑。“过来坐吧。”她轻声说。我在她身边坐下,也望着墙上的那幅照片。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低低的、喃喃的、自语着说:“我姐姐的照片很美吧,她永远都是光彩夺目的,哪怕人已经不在了,她的光芒还是掩盖了我,我只能生活在她的阴影下。这个家里,她的地位永远比我高。”我听出了她的哀怨和无奈,我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只能宽慰她:“死者为大,她的地位更高,也是正常的。”她望了望我,欲言又止。我静静地看着她,终于,她问:“你很爱萧瑟吗?”我轻“嗯”了一声。“你确定他也爱你?”她又问。“确定。”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那就把他抓牢了,不要让别的女人有机可乘,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婚姻中最忌讳的,是第三者的影子。你的爱人必须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才有可能得到幸福。”她的神情那么落寞而萧索,我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别像我这样,从来和幸福无缘。”“怎么会……”我异常惊讶。她的脸色极为苍白,黑眼睛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潭水,“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一个事业有成的丈夫,过着阔太太的生活,享尽荣华富贵。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的丈夫,他对我只有责任,没有爱情。”我被她那种深刻的哀愁所折倒了,禁不住的喊了一声:“叶阿姨!”她面对着我,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凄凉而忧伤地说:“婚姻是不能错的,我一开始就错了。长期去和第三者竞争太苦了,同床异梦太悲哀了。生病之后,我想通了很多,把自己的心灵交给佛祖,想求得清静、安宁。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什么意思?”我愣愣地问。她的眼光里有着深刻的悲哀,好一会儿,忽然悟到什么似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别让你害怕了,以后都不敢到家里来了。“太太,该打针了。”有个女人从楼上下来,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一头齐耳的短发,外表利落。叶鹃介绍说,这是她的私人护士兼营养师陈洁。我明白陈洁就是大家口中的陈护士,忙向她道谢:“谢谢陈护士,还特意为我开了营养单。”陈洁和善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别这么客气。”陈洁和叶鹃上楼去了,我目送叶鹃那孱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上,仿佛也受到她的传染,幽幽叹息了一声。我在房间练功,休息时到萧瑟的书房看书,或者到院子里漫步,欣赏“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的诗情画意。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白天家里很安静,林恩墨上班,萧徐行上学,熊芊羽跑步回来后,吃过早餐,也有事出门去了。中午只有我和叶鹃在家吃午饭,萧瑟和萧鹏程也没有回来。叶鹃和我一起在餐厅里吃午餐,陈洁也和我们一起。我记得昨晚萧鹏程说叶鹃要用单独的炊具和餐具,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便问起此事。叶鹃微微冷笑了一下。“我不是不和大家一起吃饭,而是不愿意和我讨厌的人同桌吃饭。有讨厌的人在,我就和陈护士单独在房间里吃。晚餐的时候,其他人都回来了,叶鹃又躲回自己的房间用餐。我看一下整桌的人,萧瑟、萧鹏程、萧徐行、林恩墨和熊芊羽,叶鹃讨厌的人肯定不是我,也不会是她的亲生儿子萧徐行。我觉得萧瑟的可能性也不大,叶鹃还让我要把他抓牢,显然对我们是持祝福态度的。那么其他三人,萧鹏程、林恩墨和熊芊羽,是萧鹏程吗?那个对她只有责任,没有爱情的男人,她已经失望到连和他同桌吃饭都不肯了?白天平静度过,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情况。晚上我还住自己的房间,依旧早早上床,靠在床上看书,我习惯早睡,很快就有些困乏了。正准备睡下,门被推开,萧瑟穿着一身睡衣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牛奶。“你不是在忙工作?”我知道他必须赶在出国之前把白鹭湖边地块的项目设计规划图拿出来,最近都在赶进度,不愿过多打扰他。“忙里偷闲总是可以的。”他将手里的那瓶牛奶递给我,“趁热喝了,晚上入睡前半小时到一小时喝一杯牛奶,既有助于睡眠,又会使牛奶的防病功效得到更好的发挥。”我顺从地接过,他看着我喝完,取过空瓶子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钻进来抱住我问:“今天身体好些了吗?”“好多了。”我柔声说。他抚摸我垂在胸前的长发,轻咬着我的耳垂。“那可不可以……嗯?”我的身体现在越来越敏感了,他这么一抱、一摸、一咬,我的体内就奔窜起一阵热流。“这就是你所谓的忙里偷闲?”我哼着。他轻笑,我看到他的眼光中浓情如酒,我的头发披泻在枕头上,他深深地、热烈地吻着我。我就像喝了一杯甜酒,周身舒泰,醺然薄醉。但是某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阵不寻常的声响,像是昨晚门柄转动的声音。萧瑟察觉到我的分心,惩罚般地加大了力度。我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其他,辗转低吟着,融化在他火热的深情里。我们缠绵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这忙里偷的“闲”实在闲得太过头了。我浑身酸软地躺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走之前,他温存的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晚安,宝贝儿。”我甜蜜的叹气。“你怎么还有力气工作。”他扬了扬眉头。“我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如果你觉得不满足,等会儿还可以来找我。”我哼了哼。“我才不像你这样贪得无厌。”他的眼里充盈着笑意。“别锁门,我半夜还会来。”我明明累得精疲力尽,却无法睡着。脑子里是那样杂乱纷扰的一团,到萧家后接触的许多人物都在脑中盘旋不去。萧鹏程、叶鹃、林恩墨、熊芊羽……每一张脸谱都像电影中银幕上的特写镜头,轮流在我的脑子里出现。我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问题家庭,这些问题像一股股缠绕在一起的苎麻,把我层层的卷裹住了。我只好开始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睡意终于慢慢地爬上我的身子,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眼皮上……然后,朦胧中我听到女人的尖叫,我的潜意识还在数字中挣扎,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哭泣声,我终于惊跳起来,披了件外衣,出去一探究竟。对面萧瑟的房间门大开着,他不在房间里。哭声好像是从隔壁房间里面传出来的,我走过去,房门是半掩着的,我看到萧瑟和熊芊羽坐在床沿,听到熊芊羽抽泣着说:“那个疯女人,她要掐死我。”萧瑟轻抚着她的肩膀,很温柔地安慰她:“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慢慢会好的。”“我好害怕。”熊芊羽环抱住萧瑟的腰,“她那么讨厌我,以后我怎么能够真正进你们家的门。我要是住在这里,时刻都要当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萧瑟并没有推开熊芊羽,相反的,他把她的头揽进他的怀里,她的脑袋紧倚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拍抚着她的背脊,声音出奇的温柔,像在安抚一只小猫。“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明天我去找她谈谈,这件事先不要惊动我爸……”他们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颤抖从我的脚下往上爬,迅速延伸到我的四肢。熊芊羽口中的疯女人,一定是林恩墨。怪不得林恩墨没有找我麻烦了,原来她的目标已经转移成了熊芊羽,她才是真正要进这个家门的人,是萧鹏程认可的未来儿媳。难怪叶鹃会让我把萧瑟抓牢,她已经知道熊芊羽是个可怕的第三者了。可是,我又如何能够抓牢他,他和熊芊羽如此亲密,举动如此自然,肯定是喜欢她的。叶鹃说的没错,爱人必须只属于你一个人,才有可能得到幸福。即便萧瑟还爱着我,他也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了,我的幸福又从何谈起!“童忻!”萧瑟发现了我,倏然推开熊芊羽,起身冲到我的面前。我抬起头来,直视着萧瑟。我运用了最大的忍耐力,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她都要进你们家的门了,你还瞒着我、欺骗我。上次的偷拍照片,你说连拥抱都没有,我信了,可是刚才,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刚从我的房间出去,就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房间,抱着他软语温存。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供你寻欢作乐的玩物吗?”“你根本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这样随意猜测!”他的眼睛黑而深沉,他的胸腔在剧烈的起伏,“我没有瞒你欺骗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向你解释清楚!”“我现在就要你的解释!”我带着哭腔喊。“对不起,现在还不行。”他的面色如纸,眼底掠过了一抹痛楚的光芒,这抹痛楚立即传染到我身上,绞痛了我的五脏六腑。泪水不知何时已爬满了我的脸,他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子,我知道无法再逗留下去,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我甩甩头,用衣袖抹去颊上的泪痕,很快地说:“好,那我先走,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解释了,再来找我。”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就奔进了我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萧瑟追过来,从身后用力抱住我。“童忻,你别走。”他用哀求的口吻,“就一天,给我一天的时间行吗,明天晚上,我一定给你解释。”我心软了,而且现在大半夜的,这个别墅区又比较偏远,我要回舞团也很不方便。“好。”我吸了吸鼻子,“我等着你的解释,现在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他慢慢松开了手,长长叹息一声。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我的脚像踩在一堆堆的棉絮里,那样不能着力,那样虚浮,那样轻飘,好不容易才挨到床边,倒在了床上。我睡得极不安稳,一点轻微的响动就将我惊醒了。睁开眼,屋内已经涌动着灰蒙蒙的光线。门柄再度轻轻转动,又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我以为是萧瑟,闭上眼睛装睡,昨晚的事情,我还无法释怀。我很快感觉到来人不是萧瑟。我眯着眼睛悄然看过去,一袭白色的睡袍,轻飘飘的款步而来,像一团软烟轻雾。是林恩墨!她要干什么?我浑身都紧张戒备起来,她昨晚要掐死熊芊羽,该不会现在又想掐死我吧。但是,林恩墨并没有向我走来,而是走到墙边的垃圾桶前,脚一踩,打开垃圾桶盖,她弯下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合上桶盖,背对着我,走向窗口,她的一只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拉开窗帘。她在窗前伫立了大概五分钟,一直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然后,转过身子走向我,我来不及再闭上眼睛,我们面面相对了。有一霎间,我们两人似乎都有些惊愕。我惊愕于她手里的东西——昨晚萧瑟用过的两只安全套!而她,大概吃惊于我的清醒。我们对看了几秒钟,还是我先开口:“你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她瞪着我不语。我坐起身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东西上,她用三根手指头捏着,里面残留的液体估计沾到她的手上,我看着很不舒服,眉头蹙了起来,她神情怪异地盯着我,冷冷地说:“不到两个小时,用掉两个套子,战斗力挺强的。”“原来是你偷窥我们。”我想起昨晚听到的不寻常的响动,感觉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说话也变得尖锐无情,“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耻吗,你要是有这样的癖好,直接去网上看AV好了。还跑到我房间拿这个东西干什么,要留作纪念吗?”她那对美丽的黑眼睛迷迷蒙蒙,像破晓时分烟霭中的两点晓星。“留作纪念又怎么样,这是萧瑟哥哥的,我喜欢。以后如果用在我的身上,我会更喜欢。他跟我做从来不带套,他喜欢跟我最亲密的接触,对你就有距离感,可能怕你有什么病吧。但是,那样苦了我,害得我要吃药……”“请你出去!”我愤然喊,“我不想听你那些无稽之谈!我还要睡觉,不要影响我的休息!”她轻蔑冷笑:“这里又不是你的家,这房间也不是你的,我为什么要出去。你以为萧瑟哥哥会把你娶进门?别做梦了,他就是玩玩你而已。就算他不娶我,也轮不到你,还有一个熊芊羽,萧伯伯好像很喜欢她。但是我不会让她得逞的,萧瑟哥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的眼神骤然狠戾,将手中的安全套对着我砸了过来。我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只砸中,里面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另一只落在被子上,把被子也弄脏了。“不要脸的贱人!臭婊子!烂货!”她就像泼妇骂街一样,吐出一串粗俗恶毒的话语,“送上门让人白干,人家干爽了就把你一脚踢开。都被干烂了,以后还有谁会要你……”“闭嘴——”我猛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血液涌进了我的脑袋里,我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在一刹那间爆发了,我凶狠地望着我面前的女人,那个毫无素质修养的疯子!理智离开了我,我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舌头:“你这个疯子,神经病,别以为你有抑郁症,所有的人就都要让着你,处处顺着你,任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我可不吃你这套,我跟你非亲非故,你要自杀也跟我没关系。你给我滚出去,马上滚——”我的声音喊得意外的高,那些话像倒水一般,不受控制的从我嘴里倾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异。林恩墨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我,随着我的指责,她那本已十分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呼吸越来越急促。房门被砰然推来,萧瑟冲了进来。“童忻!”他喊着,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你怎么能这样骂恩墨,你明知道……”“萧瑟哥哥——”林恩墨凄厉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萧瑟的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我爱你,这有错吗,为什么她说我是疯子、神经病,还逼着我去自杀,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去自杀,这样就不会再烦你了。”“别胡说。”萧瑟忙不迭地安慰她,“童忻她只是一时激动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替她向你道歉。”萧瑟的态度对我来说如同火上加油,我的血管都几乎爆裂,愤怒地瞪视着他。“她大清早像个小偷一样溜进我的房间,从垃圾桶里翻找出你用过的安全套,还往我的脸上和床上砸,骂我是臭婊子、烂货,你认为我应该笑着欢迎她,接受她的辱骂吗?”萧瑟愕然盯着我的脸,他一定也发现了我脸上白色液体的痕迹,显得狼狈而尴尬,他对我伸出手来想为我擦拭,可是够不着我的脸,林恩墨又死死缠住他不放手。她抽抽搭搭的:“萧瑟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昨晚听到你们房间里的声音,难过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床上……我不想再看到她,你陪我出去好不好?”萧瑟深深看了我一眼,他的眼里包含着复杂的语言,有歉疚,有无奈,也有迟疑。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声“好”,陪着林恩墨出了房间。我把自己掷在床上,顿时泪如泉涌,遏止不住的放声痛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转过头,是叶鹃,我的脸上全是泪,她变成了水雾中模糊浮动的影子。“怎么啦?”叶鹃低低地问,“是不是和萧瑟吵架了?”泪水又充斥在眼眶里,我哽咽难言。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低低的呓语般地说:“男人都是经不住诱惑的,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全部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我从床上爬起来,用不稳定的声调问:“叶阿姨,熊芊羽是不是萧董事长中意的儿媳妇人选?”她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的丈夫,一天跟我说不上几句话。萧瑟毕竟不是我生的,很多事情,他也不会跟我说。但那个熊芊羽,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并非善类啊。”我默然不语,她拍拍我的肩。“佛说:‘今生你嫁的人,就是前世葬你的人’。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今生的爱前世的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看开一点,一切随缘吧。”我细细咀嚼着她的话,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多少人这辈子最看不开的是感情,最放不低的也是感情。即便她自己,虽然敲着木鱼漠然度日,但我也能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她其实仍守着心底那份得不到回报的爱,不能释怀。叶鹃走后,我仍然寂坐不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直到金嫂上楼来敲门,问我什么时候下楼吃早餐,我才恹恹的下床洗漱、换衣服。把林恩墨恶意乱丢的两个安全套扔回垃圾桶里。被子上的痕迹只能拿块抹布用力擦,擦完留下好几块凌乱的水渍,一如我凌乱的心情。也不知刚才叶鹃是否注意到了这不雅的东西和痕迹。吃早餐时,我翻看了一下手机,才发现里面有好几通未接电话,都是萧瑟打来的。还有他给我发的一条短信:打你的电话总不接。我今天要忙一整天,晚上一定给你解释,等我回来!我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打了简短的“好”字,发送过去。可是一想到昨晚熊芊羽抱着他,早晨林恩墨也抱住他,又黯淡了心绪。他的怀抱,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承受了一整天的煎熬,只盼着萧瑟早些回来。中午依旧只有我和叶鹃、陈洁一同用餐。晚餐的时候除了萧瑟和熊芊羽,其他人都回来了,萧鹏程说,萧瑟还在公司修改设计图纸,这两天就要定稿了,今天要忙到比较晚。而熊芊羽,据说是有饭局。我强压住内心的焦躁,一直低着头,刻意忽视林恩墨不时射向我的,冷箭般的目光。晚餐后我到萧瑟的书房看书,可是心浮气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间缓慢的流逝,我盼着萧瑟早点回来,告诉我他承诺的解释。可又生怕我等来的,是我难以接受的解释。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应该信任萧瑟,等吧,等吧,反正,他今晚总会回来。我每隔几分钟看一次时钟,每秒钟对我都是苦刑,每分钟都是痛苦……我仿佛经历了极其漫长的等待,其实时钟显示的时间不过才晚上8点半。金嫂端了一碗燕窝进书房,我今天已经吃过燕窝,以为她走错地方了,但她告诉我,这原本是给熊芊羽留着的,但是熊芊羽刚才回来后说晚餐吃得太撑,实在吃不下,萧鹏程看我晚餐吃得很少,便让她端过来给我。这是萧鹏程的心意,我当然不能拒绝,三两口便吃完了,将空碗交给金嫂拿走,继续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了书房,我坐的长沙发被书架挡住了,起身探头一看,竟是萧鹏程。“萧伯伯。”我喊了一声。到家里来后,萧鹏程让我喊他“萧伯伯”,不要再称呼“萧董事长”。“看什么书呢?”他走过来,温和笑问。“随便看看。”我低头一看,惊觉自己把书拿反了,顿时尴尬不已。“坐吧。”萧鹏程也在我身边坐下,和悦地望着我,“早上萧瑟也和你一样心不在焉的,被我骂了一顿才清醒。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我一时有个冲动,真想问他关于熊芊羽的一切。但是,萧瑟既然答应晚上要给我解释,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吧,不要把长辈也牵扯进来。我于是避开了熊芊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林恩墨,我到这里来,她好像又受到了刺激。”“她的病之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如果受到刺激情绪发生异常,也有病情反复的可能性。不过,她应该学会面对现实了,适当受点刺激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不用太在意。”萧鹏程望着我,显得若有所思,突然文不对题地问,“楼下客厅里那幅叶莺的照片,你看到了吧?”“看到了。”我由衷地说,“那照片好美,完美展现了艺术大师的风采。”“是很美,我拍的。”他有些精神恍惚,“那是她主演《天鹅湖》的时候,我在台下拍的,希望有一天,也能看到你在舞台上演绎美丽的白天鹅。”“我也希望。”一谈到芭蕾,我便兴奋起来,“成为《天鹅湖》的女主角,是所有芭蕾女演员的梦想。”“但愿叶莺能够复活。”他幽幽地说,眼里有着真切的痛苦,眼光对着我上上下下的逡巡着。然后,他的手掌忽然盖在我的手上,那是只大而有力的手。一股暖流从他的手掌灌注到我的心底。他的眼光逐渐由痛苦转变为温柔、细腻,温柔得让人心碎。除了温柔以外,那眼光中还有些什么,使我的心跳和脉搏增速,那是种恻然的、怜惜的、宠爱的光芒。他用充满感情的低沉的嗓音,喃喃地说了一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那样我们就有机会改写命运,长久的幸福下去。”说完,他的大手在我的手背上加重了压力,刹那间,我发现我被拥进了他的怀里,我的面颊紧倚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我清楚地听到那心脏敲着胸腔的沉重的响声。我的脸热得厉害,心跳也一阵紧似一阵。他凑近我的脸,唇上和下巴的胡须渣硬硬的,像刷子般扎得我有点疼痛,但我觉得那是种舒适的疼痛,温暖而亲切,满足从身体深处滋生出的,某种让我惶惑不安却又希求的渴望。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背脊,嘴上模糊地喊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随着他的低唤,我猛然觉得心境空灵,而疲倦欲睡。这是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仿佛一个被寒冷冻僵了的人突然找寻到一盆火,置身在温暖浪潮中,只感到四肢松懈,满怀温情。脚步声猛然传来。“童忻……”我听到有人喊我,我不情愿地张开了眼睛。是萧瑟!他的手里拿着一瓶牛奶。我看到他唇边的笑容冻结了,面部肌肉绷紧,血色也倏然间从他脸上消失。可是,我仍然浑身倦意弥漫,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而萧鹏程动作迟缓的松开我,一脸的茫然。萧瑟手中的牛奶瓶跌碎在了地上,在玻璃瓶的破碎声中,我看到四散奔流的牛奶,也看到比牛奶的颜色更白的萧瑟的脸色。我一惊,忽然间醒了过来,迅速站起身子,惶然地喊:“萧瑟!”萧瑟站在那儿,恶狠狠地盯着我,如果眼光能够吃人的话,他一定已经把我吃进肚子里去了。我被这样一对燃烧而愤怒的眼睛震慑住了,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对萧鹏程,绝对没有男女间的感情,可是刚才,我对他的亲热举动没有任何抗拒,甚至是自然而然接受的,我无法解释!我唯一庆幸的是,萧鹏程只是亲吻了我的脸,还没有做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事情来。“童忻,”萧瑟终于开口了,声音就像两个钢锉子磨出来的,那样坚硬生涩,“我一整天都惦记着要给你一个解释,工作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我万万没想到,居然看到你和我爸在书房里亲热!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却怀疑我,不信任我,还背着我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气得浑身哆嗦,嘴角边的肌肉抽搐抖动着。而我,错愕着无法出声。他走近了我,把一只手重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他的意思之前,他已握紧了我,他猛烈的摇撼我,摇得我头脑昏沉,神智不清,他嘴里沙哑的,胡乱地嚷着:“你是为了报复我才这么做的吗?你为什么不先听我的解释?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却这样伤害我!你这个善变的,无情无义的东西!我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色的……”“萧瑟,住手!”萧鹏程猛地大吼一声。萧瑟真的停住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拂了拂散乱的头发,这才能看清他们父子。我看到萧鹏程的手掌压在萧瑟的手腕上,以权威性的眼光盯着他,脸上带着种凛凛然的神情。而萧瑟双手握着拳,眼睛狂怒地瞪视着他的父亲,那对充血的眼睛看起来那样可怕,我竟恐惧他会对萧鹏程挥去一拳。我恐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萧瑟显然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喉咙上的喉结上上下下的蠕动着,好半天,他才从齿缝里迸出了几句话:“爸,我一直尊敬你,信任你,哪怕我对你的一些行为难以认同,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可你呢,你明知道童忻是我深爱着的、一心想娶回家的女人,你怎么下得了手!我真傻,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对童忻那么关心,你说是因为和她的父母有些渊源,我信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对她心怀不轨,我真是一个天大的傻瓜!”说完,他举起手来,用力一摔,摔脱了萧鹏程的掌握。他再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转过头,他大踏步地向门外冲去。我望着他从门口消失,我觉得心中猝然一痛,追了出去,嘴里大喊着:“萧瑟!萧瑟!……”我咽住了,我看到门外除了萧瑟,还有林恩墨,刚才我们在书房里说的话,林恩墨一定都听见了,她挽住萧瑟的手臂,微仰头,脸上挂着似得意而非得意的笑,冷冰冰地注视着我说:“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很有诱惑男人的本事吧。”她的讽刺引燃了我胸中的怒火,我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语气过分刻薄,仓促中,我只想抓一样武器来打倒她,打倒她的冷漠,打倒她的得意,打倒她的优越感!我尖酸地说:“我是比你有魅力,有本事,不像你,要偷人家用过的安全套,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意淫!”我看着林恩墨的脸色忽青忽白,我看着她的嘴唇惨白如纸,心底掠过了一阵报复性的快感。但是,萧瑟将林恩墨护在了身后,他站在我面前,冷淡地注视着我,语气僵硬而冷漠:“你对恩墨说那样的话,一点教养、风度都没有。童忻,你太让我失望了!”他对我摇头,仿佛我是个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人,“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深情!”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恩墨紧随其后。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我看到叶鹃和熊芊羽都像尊石膏像般站在不远处,惊愕的瞪视着我,我的丑闻,已经闹得众人皆知了!我冲进房间,关上门,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棉被里,失声痛哭起来。我哭了那么久,从有声的变成无声,从有泪变成无泪……终于,我停止了啜泣,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茫然四顾,窗外寒星数点,夜风低回呜咽。怆恻之中,已不知身之所在。我静静的用手捧着头,凄凉地回忆着我来到萧家后所遭遇的一切。一个明显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不应该留在这里了。萧鹏程也许真的觊觎我多年,我回家的时候问过爸爸妈妈,他们都说根本不认识一个叫萧鹏程的人,那所谓的渊源,似乎是并不存在的。想到贾星强暴儿媳李菲,我不寒而栗;林恩墨嫉恨我,恨不得杀了我;还有萧瑟,他是我心头最重的一道伤痕——他已经鄙视我,对我失望了。我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床收拾东西,拎着小行李袋出了房间。对面萧瑟的房门紧闭着,我对着那扇门呆望半晌,才艰难迈步,穿过走廊,下了楼梯。整栋别墅静悄悄的,我凄楚的在心中喊着“再见”,穿过无人的院子,出了红漆大门。走了很久才走到别墅区的入门处,外面的天色还漆黑一片,保安见我孤单一人,好心为我叫了一辆的士。我怀着凄苦和迷惘回到公寓,我刚将手伸向电梯按键,眼前竟然多出一只手来,我骇得尖叫起来。“叫什么叫,叫魂啊你!”熟悉的声音让我心头一松,尹静姝,凌晨三点多才回来,不知又去哪里喝酒了。“大半夜的,你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我惊魂未定。电梯门打开了,我们一起进去,很快到了我们住的8楼,进了走道。“我就是想吓吓你,谁知道你这么不经吓。”她很清醒,一点都不像是喝了酒的,“我一个女朋友喝多了,让我去酒吧把她弄回家,真倒霉,她吐得到处都是,我还得给她洗衣服洗地板。你怎么回事啊,去哪里浪到这么晚才回来?咦,眼睛怎么红成这样,哭了?说,谁欺负你了,姐去替你报仇!”我面对着尹静姝的关心,忽然失去了控制力,一路上竭力忍耐着的泪水,终于又夺眶而出,“哇”的痛哭起来。尹静姝大吃一惊,用手环抱着我的肩膀,她失措的,惊慌地拍着我。“真的被人欺负了?快告诉我,是哪个混蛋,老娘非废了他不可!”我拭去泪,抬起眼睛来,无助地望着她,低低地说:“不是,是和萧瑟发生了一些误会。”“咳,我还以为你被人强暴了呢。”她拍拍我的肩,“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嘛,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别搞得半死不活的。”她见我低头不语,又问:“是什么误会?你要是拉不下脸跟他解释,要不,我替你说去?”我蹙着眉,久久无法说一语。如果误会说得清楚,还用等到现在。再说一切都是那么错综复杂,还牵扯到我和萧鹏程的不伦之事,我也难以对尹静姝清清楚楚说出来。我想着昨夜所受的屈辱,萧瑟和林恩墨……泪又涌进了我的眼眶,我摇头,用手蒙住脸,啜泣着说:“别问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尹静姝豪爽地说,“但是你记住,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肯定会帮你的。”回到屋里,我精疲力尽的倒在床上,昏睡到中午才醒来。尹静姝非拉着我出去吃大餐,说要给我缓解一下心情。其实大餐主要是她一个人吃,我根本没有胃口,头昏眼花地对着满桌的美食发呆。手机铃声把我惊回神来,会不会是萧瑟,他不再生我的气了?我满怀期待地抓起手机,却大失所望,不是萧瑟,而是赵均宁,他说今晚在工作室有精彩的行为艺术,邀请我去观看。我哪有那个心情,正要找个理由拒绝,尹静姝却听到了我说的“行为艺术”四个字,问我是不是那个行为艺术家赵均宁。尹静姝在叶家村见过赵均宁,后来又在《星艺周刊》上看到他克隆自己的奇闻,对行为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次都交代如果赵均宁搞活动要带她一起去开眼界,但是每到周末,尹静姝的活动总是丰富多彩,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去开过眼界。我告诉尹静姝是赵均宁没错,她竟然抢过我的手机,开始和他攀谈起来,然后擅自替我做决定,告诉赵均宁她晚上会和我一起过去。既然尹静姝已经和赵均宁约定,我也不好再回绝,转念一想,去散散心也好。于是吃过晚饭后,我和尹静姝一同出发。可是半路上,她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是晚上有一个相亲派对,作为一个极度恨嫁的结婚狂,她把我丢在赵均宁的那栋小平房外面后,就自己开着车,兴冲冲地去参加相亲派对了。我下车后才想起,手提包丢在尹静姝的车上了,手机也在里头。我无奈叹气,幸亏口袋里还有零钱,可以搭公交车回去。院门开着,我推门进去,夜晚的小院没有点灯,幽静阒寂,空无一人。我心生疑惑,不是有行为艺术吗,怎么如此安静。我向里面那栋平房的大门走去,大门也开着,我准备进门的时候,目光一瞥,立即惊恐地失声尖叫起来。门边的墙上竟然悬挂着一颗女人的人头,长发披散,血淋淋的,还有鲜红的血不断往下滴。旁边还有一个光着身子、浑身是血的人,直挺挺地靠在墙上。爱妹听到我的尖叫声跑出来,见我吓得不轻,她大笑起来。“那个人头是假的,血也是假的,这就是赵先生今晚的行为艺术。你回头仔细看看,还有很多。”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回头,果然院子里还有四散的“人头”和“人体”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再定睛细瞧面前的“人头”,原来是人头模型雕塑,做得异常逼真。那些血,爱妹说,是菜市场买来的猪的血。“这行为艺术也太吓人了。”要不是尹静姝擅自替我做主,我也不会受到这样的惊吓,偏偏她还丢下我不管,自己相亲去了,“赵均宁呢?怎么没看到其他观众?”“这次是刻意安排观众错开时间来的,才有恐怖的氛围。”爱妹说,“你要小心点,进入之后还有各种人头什么的。赵先生在房间里面忙着,如果你害怕,我带你去找他,到时候观众多了,再由他带着你们一起参观。”我是没有勇气独自参观的,便让爱妹带我去找赵均宁。爱妹带我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间还有个里间,门关着,她让我在外面等着,她先出去忙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