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苍凉的感觉触碰了他的灵魂。

    艾伦微微一怔，心中的震撼仿佛从灵魂深处被唤醒。

    苍茫如亘古而来的悠远沉吟，深沉如漩涡深处陷于地底的埋骨，冰冷如极地的寒冰侵蚀骨髓，却又强劲如气绝之人最后的疯狂挣扎。

    眨眼间，他眼前突然变作一片黑暗。

    而黑暗的中心，他看到了一个苍白的灵魂。

    瞬间，他瞳孔微微一缩。

    「我看到的灵魂，都是大概人形，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只是动作不太一样，火焰的状态也不太一样。通过火焰的状态和灵魂形态，我大概能判断那个人的人格状态，也算是个外挂……就是作弊手段。」

    大概……人形吗？

    他看着面前的灵魂，甚至不太确定这是一个人类的灵魂。

    他确实大概判断得出人形，但这个人形……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头部，一半的身体，仅剩的只有左半边的头颅和身体，还有一个失去手的手臂，和失去小腿的左腿。

    它仰身悬浮在半空，身上的白色似乎还在慢慢化作白色的颗粒消失。而在那白色的灵魂之中，只有心脏处还挣扎着，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

    而在这灵魂的胸口处，似乎还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在轻轻鼓动。

    这是……

    谁的灵魂？

    再次眨眼，面前的画面瞬间消失，变回了现实。

    女孩……不，此时的她看上去更应该被称为女子。她那双浅暗黄色的双眼正平静地看着他。

    “啊……你的灵魂火焰果然很强烈，”女子声音平淡地说着，转头继续向前走去，“竟然还能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不愧是你。”

    艾伦没有动，看着林师的背影，心猛地一跳。

    那是……

    她的灵魂。

    那种灵魂……怎么看，都不像是处于什么良好正常的状态。

    她知道吗？

    “艾伦·耶格尔……不，之后大概要叫你莫勒·罗兰了。该走了。”柯尔特看着艾伦，平静地说。

    他大概也是因为感受到了会长的灵魂那股强大的力量而震撼了吧。

    柯尔特如是认为。

    艾伦看向柯尔特，微微皱眉，说：“你知道这件事吗，利兹她的灵魂……”

    他没有继续说，翠绿色的双眼看着柯尔特。

    “会长的灵魂力量让我们所有人都很震撼，”柯尔特依然平静地回答，“以及，可能你之后需要改个口，在人前称她为瓦忒海默大人。”

    艾伦没有再言语，沉默片刻，点了一下头，走向林师。

    这个人，不知道。

    “这里差不多了吧。”走到空旷的主路上，林师平静地看了看周围走动的人，说。

    柯尔特看了看周围的民众，立刻面色微僵，看向林师：“会长……他们……”

    [这些人都是霍姆斯邦的死囚，邦内给他们的命令是替原本的南区人民在南区活动，能在今天之后活下来的，就可以重新获得公民身份进行正常交易活动。有逃跑、捣乱秩序、叛变的，直接击杀。]

    柯尔特一惊，再次看向了周围的人。

    果然。

    他们纵使身穿华服，但面容却粗糙而凝重。

    仿佛，即将有什么天灾降临。

    “开始吧。”林师说着，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未恢复的伤口，随后看向艾伦：“军营见。”

    “利兹……”艾伦微微开口，就看到一道惊雷劈下，随后又一道惊雷接踵而至。

    他后退几步，看到面前的女孩身上涨起了熟悉的黑色腐肉。

    腐肉仿佛粘稠的黑泥，瞬间将女孩吞噬，猛然变大。

    灰色的肌肤长出，那个熟悉的巨人出现在他面前。

    旁边，兽之巨人也出现，立在林师变成的巨人旁边。

    艾伦仰头，对上了巨人纯黑的眼睛。

    他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一瞬间，周围的人叫喊了起来，开始逃逸。

    林师猛地抬手，甩出了自己身上臂上的血肉。

    黑色的血肉瞬间如雨般降临笼罩了一大片楼房街道。兽之巨人也一伸手，掀起一栋楼，往四周甩去碎片。

    艾伦抬头，黑色的血肉落在了他的脸上。

    黑色的雨。

    他看着漫天落下的黑色血肉，垂下眼。

    那个，残破不堪的灵魂。

    ……

    霍姆斯邦南区在一天内被马莱军队攻破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周边国家。

    林师从肩膀上扯出一颗碎片，丢在旁边的地上。肩膀的伤口瞬间冒烟，消失。

    霍姆斯邦南部城墙被贝特霍尔德踢出一个洞，但贝特霍尔德也被差点炸死——这当然是为了真实的作战效果林师让霍姆斯邦做的。虽然炸死贝特霍尔德，可能更有利于他们的计划开展……

    她可真是个冷血的老混蛋。

    霍姆斯邦的武装城墙被摧毁，巨人战士伤残严重，马莱士兵也死伤许多，但终究是获得了“胜利”。

    林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习惯性地连接多萝西问马莱内的情况。

    果然又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

    北部巴巴尼亚城的会员中出现了叛徒，西边新卡瑟区又被马莱政府逮住了二十多个。

    最近被抓的人意外地多。

    林师吸了一口烟，闭上眼处理着一切事务。

    恐怕有人混进来了。

    要早点开会了。

    尽快把艾伦送回马莱才行……大概还需要柯尔特带着。

    林师吐了一口烟，感受到神经稍微放松，头脑些许清明。

    “做的不错，瓦忒海默。”

    马加特的声音传来。他是这次的总指挥。

    林师转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是吗，死伤还是很多。”

    “至少这座武器墙被毁了，之后我们就方便多了，”马加特走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烟，“果然不愧是是恶魔。”

    “你妈妈没教过你离恶魔远点，否则会被诅咒吗？”林师冷漠地说着，继续灵魂接触艾会的会员，说着处理策略。

    马加特顿时面露不快，低声说：“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恶魔的后裔。”

    “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我们塔伊巴的走狗。”林师淡漠回应。

    “你！”马加特顿时气得面色涨红。

    “你什么你，没看我烦着吗，”林师翻了个白眼，说，“不想体会女人每个月那几天的愤怒极限就滚远点。”

    马加特瞬间明白了林师在说什么。

    他面色微微一僵，随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会长？]

    林师揉了揉太阳穴，回过头，右手肘支在左手背上，两指夹着烟，立在墙顶的地砖上，看着远处霍姆斯邦南区被摧毁的楼宇。

    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欠了这么大一笔债呢？

    债主还是目前她所知道的最富的城邦。

    [啊……抱歉，刚刚处理了点我这边的事情。你迅速开始排查你们内部的人员，把绝对可信的筛选出来，就算是只有一两个也没关系，一定要选出可信的，其他人完全不要相信。我会派人过去协助你，他对于这方面比较在行。]

    [是，会长……我们是进了卧底吗？]

    [大概。就算没有，排查一下也比较放心。没事我先断开连接了。]

    [您去忙吧会长。]

    林师立刻转而连接了多萝西。

    [多萝西，勒塞克现在可以用了吗？]

    [还不能确定，会长，他的情况我实在摸不透。]

    林师再次狠狠吸了一口烟。

    [我去见他一次。]

    [会长？！]

    [毕竟也是一位领袖，他大概也在等我最到位的诚意。]

    [那……会长您什么时候过来？]

    [三天后，首都霍布斯街20号见。暗号三短两长一短一长。]

    [是。]

    [还有，听说你们听我的声音是女声。不过，我是男的。]

    多萝西片刻没说话。

    林师觉得她震撼了。

    [好的……会长……]

    [其实我听你的声音也是男声。]

    林师补了一句。

    多萝西又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事我先断连了。]

    [好的，会长。]

    多萝西的声音有点迟缓，仿佛还在慢慢消化这个问题。

    林师断开了连接，再度深吸了一口烟。

    她摸索着灵魂，感受到了那股炽热的温度。

    他简直就是最好找的那个。

    林师回忆起她看到的那个直立于黑暗之中，浑身上下燃着极其猛烈的火焰的灵魂，心中感叹。

    她触碰了那个灵魂。

    一瞬间，她猛然怔住。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她的烟从指间落下。

    只是片刻，她就回过神，缓缓呼了一口气，扶住额头。

    这个家伙的记忆……

    混乱，而且量大得让她头痛。

    不过……

    没有她的未来，竟然是那样的吗。

    林师闭上眼，没有去立刻梳理这庞大的记忆量，而是准备开始和艾伦进行对话。

    然而，再次睁眼，她看到周身的场景完全变化了。

    吞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她。

    她愣了愣，看着一片黑暗对面，站着的那个男子。

    对方也看着四周，似乎也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向了艾伦。他的面容是未削骨改造前的原本面貌。

    艾伦最终也看向了她，怔在了原地。

    “利兹……你……”他似乎有些惊讶，眼睛微微睁大，提步走向了她。

    “这是你的通道？”林师看着艾伦，问，“不太像啊。”

    艾伦站定在她旁边，看了一眼脚下的一片黑暗，随后再次抬眼看向她，说：“不，这……可能是你的通道。”

    林师闻言，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特别惊讶。

    恶魔的亲选者拥有通道，倒也说得过去。

    又开启了新功能。

    “但是，你……”艾伦欲言又止地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林师见艾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你……这是，你原本的样子吗？”艾伦神色略微复杂，问。

    林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

    看到一身无比现代的着装，她抬起了双手。

    没有茧。

    她把自己的头发凑背后捞了过来，看到自己几十年前染成了浅亚麻色的头发。

    啊这。

    这是她死前的样子。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艾伦，说：“对，不过容貌跟我现在大概也没有太大区别，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以这种形象出现在通道里。”

    艾伦沉默了片刻，说：“我在那个通道见到尤弥尔的时候，她是孩童形象。大概……是差不多的原因吧。”

    “有些道理，”林师面色平静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和希丝托莉亚接触的情况下碰到我还能看我的记忆。”

    只不过，看不到她和恶魔的交易过程。

    只能说不愧是恶魔吗，做事保密程度还挺高。

    这样也好，不用给他解释关于艾会的事情了。

    虽然她穿越前和刚开始穿越的黑历史好像也被他看过去了，但那不重要了。

    但……以这家伙现在的智商，恐怕瞒不住他了吗。

    “抱歉。”艾伦嗓音低沉地说。

    “我也看了你的记忆，扯平了，”林师拍了一把他的手臂，说，“只不过你的记忆量太庞大了，我还没理清楚。难为你能理顺这么繁杂的时间线。”

    艾伦的记忆林师大概看了一下，总而言之就是他看到了未来的他看到了曾经的他看到了未来的他的记忆这么一个套娃事件。

    “你的记忆……我其实也没有完全看清楚，只是了解了大概。”艾伦垂眼看着林师，声音低沉地说。

    “嗯，那你最好好好理一下关于艾会的东西，其他的也随意，都是过去的琐事。我要让你替我出席接下来的一个大型会议，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林师看着艾伦，笑了一下，说。

    “知道。”艾伦的嗓音依然十分低沉。

    “行了，那就方便多了。”林师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大概摸到了一个门道，说：“我先断连了。”

    “等等，利兹。”艾伦扬声叫住了林师，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林师看了一眼他的手，随后抬眸看向他，问：“还有什么事？是我交代那些人安排你进入马莱的程序，通过我的记忆理不清楚吗？”

    “不是……”艾伦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自己的灵魂……你是不是，没有见过？”

    林师闻言，立刻回忆了一下刚刚收到的艾伦的记忆。

    她看到那个残破的灵魂时，笑了一下。

    果然已经破烂成这样了吗。

    “刚刚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林师平静地说，“不用在意，我缺失的部分只是大部分分布到了其他人的体内罢了。”

    “那还有其他呢？”艾伦的声音略显严肃，说。

    “啧……你别这么聪明啊，很麻烦的，”林师耸了耸肩，说，“只是因为获得了巨人之力和复活，需要付出一点灵魂的代价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复活？”艾伦皱起眉，说，“你……”

    猛然间，他瞳孔微微一缩。

    她唯一，可能死去过的时候……

    就是，在巨木森林里被阿尼拍进树里的时候。

    艾伦快速地开始再次搜索他所看到过的林师的记忆。

    如果说，之前他通过和希丝托莉亚一起触碰林师所获得的林师的记忆只是拼图的碎片，那么刚刚他在和林师连接上后收到的，就是完整的整个拼图。

    他看到了林师所经历的一切，从最初的那个世界，一直到此时此刻。

    林师向他，甚至向团长，都隐瞒了“她的巨人之力是从恶魔那里获得的”这件事，而他也没有从她的记忆中看到任何“恶魔”的存在。

    但他觉得，除了和尤弥尔一样与恶魔进行了交易获得巨人之力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这件事了。

    “别这么惊讶，”林师平静地说，“我们本身就活不久，让它吃掉我的灵魂也没所谓。能多几年活的时间，已经是血赚。”

    艾伦的心猛地一跳。

    他松开了拉着林师的手，目光逐渐低沉。

    “好了，我先走了，也不知道这里和外面是什么时间比例。”林师说着，开始感觉周遭的环境。

    确实，这是一个只能靠感觉的东西，通道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

    “既然跟我来了，就好好干活。我大概会经常跟你联系，你通过我的记忆应该也能知道我平常的行事方式。不过，我们大概暂时不能见面了。”林师面无表情地说着，抬手，掌心出现了一团白色的火球。

    “哦……有点意思，还有这种东西。”林师把白色火球递给艾伦，说：“这是这里的……钥匙，拿着它凭感觉应该就能进来了。”

    艾伦看着那个火球，沉默了片刻，抬手接过。

    冰冷的感觉。

    就像她的灵魂。

    “利兹，”他看向林师，语气沉重地说，“你还有多少年，诚实告诉我。”

    说谢谢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确定，”林师平静地说，“大概一年吧。”

    艾伦的面色再次低沉几分。

    “你的寿命……比我们还短。”他语调微微沙哑，说。

    “当然，”林师耸了耸肩，说，“所以你要好好干活，别让我死不瞑目。”

    艾伦：“……”

    他该回答“我一定让你死也瞑目吗”？

    他看着面前，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的女孩。

    「我们是这个时代最特别的存在，拥有普通人类没有的力量。」

    「我们不是恶魔。」

    「我们是用以牺牲自己，抵抗真正的恶魔的，属于广大人类的力量。」

    「所以，加入我吧。」

    「燃烧我们自己，照亮我们关爱之人的未来吧。」

    脑海中，属于面前之人的记忆猛然浮现。

    他的目光猛然一震。

    他立刻开口，想要叫住面前的女子。

    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的一片黑暗之中。

    手中的火球仍然冰冷得深入骨髓。

    利兹……

    他垂眸，看向了手中的火球。

    明明拥有着最冰冷的温度，却总是给人带来火热之感的存在。

    利兹……

    “利兹……”

    林师……

    她在，一直坚持着他的愿望。

    或者说，她和他的愿望。

    苍白色的光芒映入艾伦翠绿色的双眼之中，泛起淡淡的银光。

    他将火球放到自己的心口，极致的冰冷瞬间蔓延全身，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火光消失。

    他睁开眼，看到了身边伤残的马来士兵，还有地上的砖瓦和天上的白云。

    利兹。

    “利兹。”

    他的嗓音沙哑而滞涩。

    他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