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一棵棵倒下,田一块块出现。方正的农田从森林边缘开始蔓延,逐渐将大片森林吞噬。 灰色的天一片阴沉,从田埂往天上看,再也不是茂叶枯枝,而是一片空阔。 天上飘起了雪,冬季的到来让今年的开荒进入尾声。 木屋的烟囱飘着的炊烟,和灰茫的天融为一体。 林师坐在木堆上,看着不远处的孩子玩着打雪仗。 今天依旧是没有收到任何任务的一天。 一股冷风吹过,她裹了裹褪色的围巾。 过冬的衣物也是政府派发的,每人只有一套。 没有人在离开玛利亚之墙的时候带了行李,自然也就没有人拥有过冬的衣物。 大概是上帝开眼——当然,信城墙教②的都说是城墙保佑——开荒的第一波收成较为丰富。 然而他们的收成,有超过九成要全部上交,留给他们的只有剩下不到一成。 但这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好歹隔一天能喝到一次马铃薯汤或者红薯汤,里面还能加点萝卜和被筛选淘汰的粗麦。偶尔有之前是猎人的去布一次陷阱,还能尝到一点肉。 林师也趁着莱克和波克森不注意跑去过森林,猎回来过两只野兔。 当然,那之后被莱克和波克森严肃教育了一顿——主要是莱克,波克森基本不说话,就是冷漠地看着她。 当然,古人云:诚心认错,死不悔改。 古人还云:民以食为天。 她举头望天。 看这天一副雪小得快停的样子,就说明今天是个好日子。 适合出莱克、波克森不意去打猎。 “林,进来吃饭!” 莱克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森林被砍伐后,他们拥有了更多的土地,便能住起六人一间的木屋——之前他们都是二十人一间的大木房。 和她还有莱克、波克森一起住的是那个皮肤黑的发红的中年男人,叫耶赫卡夫·瓦连京。 “来了来了。”林师下了木堆,掀开打了布补丁的旧布做的门帘走进屋内,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安逸的生活,都要让她忘记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了。 她严重怀疑系统想放松她的警惕然后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嚯,”林师看着屋内的放在火上烤着的大黑锅内,那一个在滚烫的汤水中翻滚的巨大肉腿,“耶赫卡夫,你们这次猎的什么?” 耶赫卡夫满面红光,爽朗地笑了几声,说:“我们这次猎了两只野猪,一只幼崽一只成年。我拿了成年的一条腿,今天黑脸就把它做了。” 黑脸指的是波克森,据耶赫卡夫所述,因为他整天黑着脸——虽然事实上是他那头又长又乱的头发和邋里邋遢的胡渣,让他的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据说他的厨艺是他曾经特地为了他的女儿学的。 林师看了一眼波克森。 他正在收拾菜刀和砧板。 看着那把她磨的菜刀,她淡定地缓缓收回目光。 心动。 不如行动。 今晚说干就干。 她面不改色地坐在了大黑锅旁边,耶赫卡夫和莱克的中间。 波克森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他们才都拿起了木碗和筷子。 耶赫卡夫先拎起了大肉腿,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开始给他们分肉。 最先分给她。 看着巨大一块肉被割进自己碗里,林师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大叔,我怀疑你想胖死我。” “嘿,臭小子,”耶赫卡夫故作严厉道,“给你块肉还逼逼叨叨那么多呢,吃!” “不行,你给我弄掉一些给莱克。”林师一把抓住耶赫卡夫拿着刀和打吗肉腿,准备给莱克割肉的手,说。 “你这臭小子事儿怎么那么多呢?”耶赫卡夫满脸嫌弃地说,“都到你碗里了你还好意思给别人?” “耶赫卡夫·瓦连京先生,”林师正色道,“都快548年底快648年了,你怎么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行了,有时间说屁话早把肉吃了。”耶赫卡夫翻了个白眼,把手从她手里拽了出来,看向莱克:“寸头,碗拿来。” 莱克笑着把碗递了过去,对林师说:“吃吧,你现在可是在长身体,我可不希望等你嫁人了个子还没超过我的肩膀。” 林师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莱克·阿鲁多先生,大概你没发现,我已经到你的肩膀了。” “那换个说法,超过波克森的肩膀。”莱克笑着耸了耸肩,看了一眼波克森。 林师也顺着莱克的目光看向他。 波克森打量了她两眼,说:“有点困难。” 林师:“……” 男人在开玩笑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忽略既定的事实,比如她已经在半年内长了十五厘米左右。 她选择谅解,保持微笑,放弃挣扎。 她不再推辞,低头拿着筷子开始吃肉。 “喂!耶赫卡夫!” 屋外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欢喜得很。 林师抬起头看了一眼耶赫卡夫。 他们这些曾经是猎人的,在他们这一批开荒队里关系特好。 这次在饭点叫唤,大概是送什么吃的喝的过来。 耶赫卡夫立马应了一声,在衣服上擦了擦给波克森分完肉后油腻的手,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林师看了一眼那个门帘。 那也是她做的。 很快,耶赫卡夫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小瓶子。 看他满脸兴奋的样子,林师就知道那瓶子里的是什么了。 “霍克托说这是他刚热的!”耶赫卡夫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拧开了那个酒瓶瓶盖,洪亮的声音听起来就十分愉快爽利,“老子都不知道多久没有碰过一滴酒了!寸头黑脸,来点?” “猎到野猪,还有酒,这么好的日子我肯定得喝点!”莱克的情绪也逐渐高昂起来,蓝色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喜悦的笑意。 “黑脸?”耶赫卡夫冲波克森扬了一下下巴。 波克森扬了一下眉毛,说:“来点。” “小子?”耶赫卡夫把目光转向了林师。 “不,我未成年。”林师态度坚定,语气正直。 “嘿,这什么屁话,”耶赫卡夫说着,晃了晃那个一掌半长的瓶子,“向你这么大我一个人能喝这样的十瓶。” “好了耶赫卡夫,别给她喝。”莱克笑着说,“谁知道她喝醉了是什么样子,要是吐得到处都是,我们可没地方换被子。” 林师转头看向莱克,正色说:“嘿,说不定我千杯不醉呢?” “小孩喝什么酒。”波克森难得主动出声了。 “行,我也就说说,你想喝我还不给呢!”耶赫卡夫一副护崽的样子护着那瓶酒,说,“去,给我们三个拿杯子去!” “自己去。” “嘿哟——臭小子——” “行了,这都能争。”莱克笑着放下碗,准备站起身。 林师先一步把她手中的碗放下,一下子蹿起来,说:“我去。”然后转身迈步离开了屋子。 “就你使唤得动她,我还不行了!”耶赫卡夫一副不快的模样说。 “不是,耶赫卡夫,”莱克又把碗拿了起来,“是就你使唤不动她,她就跟你杠。” “亏老子之前那么关照她,忘恩负义的臭小子。”耶赫卡夫哼哼道。 没一会儿,林师就拿了三个杯子回来,两个丢给耶赫卡夫,一个丢给莱克。 三人立刻开始分酒,香浓的酒味混着肉香,弥漫整个屋子。 林师看着碗里的肉,沉默着听他们说着话,筷子夹起肉条塞进嘴里。 有点臊。 但还是很好吃。 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她看着充满着温暖欢欣气氛的三人,听着耶赫卡夫的高声言语,如是想。 …… 如她所料,这一夜他们睡得很早。 鼾声四起,林师就摸下了床。她的床在波克森上面,要爬下木梯才能到达地面。 她觉得,要在不吵醒波克森的前提下溜出屋子,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她很快溜到了放菜刀的柜子旁边,摸了菜刀,在正门口开了一个小缝,钻出了门。 如她所料,晚上雪已经停了。 她抬头望天,月光不算明亮,但也还能勉强看得见一点路。 她早就熟知丛林的方向,毕竟树有一部分也是她砍的。 晚上总是很适合找点睡眠中的东西杀,这样明天又是有肉的一天。 林子里十分阴冷,本身已经不算明亮的月光在丛林中更加晦暗。 她凭着经验在丛林中溜达,没多久就成功切了一条冬眠中长蛇的头。 分辨了一下品种,确定能吃后,她把它的“伤口”用血糊住,系在了腰上。 一条蛇应该够了。 不过,再走几步也不亏。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晃悠。 她再次向丛林深处走了走。 一股寒风刮得她紧了紧围巾。 然而很快,她又停住了脚步。 啊……麻烦了。 她想着,一闪身在雪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一匹狼的攻击。 她想起了一篇久远的课文。 那也是一个关于狼的故事。 她反握住菜刀,伏在地上,面色冷淡地看着面前的狼转过身。 森冷的眼睛对着她。 害,不就几匹狼吗。 多大点事。 狼扑上来的同时,她也扑了上去。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周遭,更多的狼低吼声起。 她缓缓起身,抹了一把脸上滚烫的狼血,看了一眼周围。 不太妙。 她想。 明天或许没全狼宴吃了。 果然人安逸久了,战斗意识都削弱了。 八匹狼低吼着,朝她扑了过来。 嗯……八成还得多几个疤。 她快速地旋身,菜刀在手中一翻。她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砍了一头后,转身又是另一头。 不过也可以顺便看看她现在的身体素质,经过艰苦劳动修炼成了什么样。 手臂被不可避免地抓出了三道血痕,这也给了她机会斩了第三匹。 她找准了机会,准备往外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四匹倒在了她的菜刀之下,她盯准了一个缺口,准备往外冲。 一阵流风猛地从她身侧蹿过,射中了她身旁的一头狼。 她转头扫了一眼那头被一击至腹的狼。 好的,现在看来还要外加“莱克的谆谆教诲”三小时。 哪位猎人跟她如此心有灵犀,专挑今天半夜出来打猎? 她转头一看。 那又长又乱的头发,看起来怎么有一丝眼熟? 她转手侧身,把被射中的那头彻底解决。 啊……是波克森。 两支箭再次一先一后射过来,刺穿了一匹狼的腹部和喉腔。 等等…… 她俯身看着剩下两头,眼中带着威胁,喉腔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两头狼向后退了几步。 波克森?! 两支箭再次蹿过来,射中了两头狼的腿和前胸。 她只好再次上前送了它们最后一程。 提着菜刀,她站在原地看着狼倒地的尸体,默哀了一秒。 为它们。 也为自己。 谁来告诉她,那个之前还在船上哭女儿的波克森·克里克怎么就化身西甘锡纳养由基③了?! 她缓缓转过身。 “嗨,波克森。”她抬起手淡定地打了个招呼。 波克森走到了她面前,以身高优势俯视着她。 她抬头看着波克森。 她第一次觉得耶赫卡夫给他起的外号是这么的贴切。 令人不安的沉寂在她周围蔓延了片刻。 “谢了。”林师最终打破沉寂,说。 波克森盯着她,仍然没有说话。 林师撇了撇嘴。 片刻,波克森才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地上倒下的狼尸体,声音冷得像今晚的空气:“那你运气还真好。别的猎人一次猎到两头野猪,你一次九头狼。” “……还有一条蛇。”林师犹豫了片刻,还是指了指自己的临时腰带。 波克森:“……” “你很得意?”波克森转头看向她,面色纵使在这可视度极地的夜晚也肉眼可见地阴沉。 为了以防自己接下来太过欠扁导致西甘锡纳养由基把他的神箭对向自己,林师选择保持沉默。 于是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对不起,波克森。” 最终还是她扛下了所有。 林师如是想着,开了口。 然而波克森并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会儿。 她也看着波克森,沉默斟酌了片刻,再次开口:“我不该自己半夜跑出来打猎,不顾自己安危的。” 波克森还是没说话。 林师没词了,只能看着他试图眼神交流。 “绳子带了吗?”许久之后,波克森还是开了口,声音平淡得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带了。”林师立刻把腰间栓的一卷麻绳取了下来。 “绑好你的猎物,走了。”波克森说着,把他的弓背在了背后。 “是,先生。”林师诚恳答应,然后开始埋头绑狼。 波克森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她熟练地一个个把狼的腿绑成一束。 “你在哪里学的格斗?”波克森突然再次开口。 “自己琢磨的。”林师头也不回地回答,把绳子用力打了个结。 “在哪练的打猎?”波克森又问。 林师扛起绳子,转身看向他,说:“还能在哪,你这什么问题。” 波克森又不说话了。 林师看波克森没有帮她的意思,就只能自己拖着麻绳走。 波克森跟在她旁边,一直没说话。 风又吹了起来,灌进她的鼻腔。 她判断错了。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林师一边进行着深刻的自我反思,一边一步一个脚印地踏着雪地走。 旁边的波克森一如既往地沉默。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回了田里,走回了他们的木屋。 到了木屋前,波克森才发现她的手臂被狼抓了三道痕,背上的衣服也被抓得破破烂烂。 然后她得到了波克森大黑脸的包扎加成,以及“我会告诉莱克”警告一枚。 林师觉得,自己明天八成玩完。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 古人云: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④ 林师安慰自己,曰:伸张正义都是要历经坎坷的。小事,小事。 ※※※※※※※※※※※※※※※※※※※※ 1 为爱发电,让我过吧,球球!!! 相关链接: 1 政府:墙内人类统一由中央政府管理,大概是君主立宪制(感觉跟日本差不多?),有王和总统,王的权力还挺大,总统权力也不小 2 城墙教:信奉玛利亚、露丝、希娜之墙是三位女神的作品,唯有墙可以庇护人类的宗教 3 养由基:百步穿杨的主人公 4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离骚》中句,大意为坚持我自己想做的纵使死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