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手拄王者之剑,坐在金光闪闪的河间地之王的宝座上。美尼斯公主辛西娅和银白色的母狮子玉体横陈,温顺地躺在他的左右脚边。2 母狮子伏在他的左脚边,仰望着他,黄玉眸子里倔犟中藏着柔弱。这让他踌躇满志,食指大动。 然而就在他把两大美人一道拽进被窝,黑灯瞎火之中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的时候,突然感觉前胸剧痛无比,吸不进气,而且整个人飘飘悠悠的,仿佛失去了重量。1 下一刻,卢修斯狠狠地着了地,磕得浑身生疼。 他呻吟着睁开了眼,发现天光大亮,自己正“朝气蓬勃”地躺倒在河滩的一地鹅卵石上,距熊皮堆五六米开外的地方。1 卢修斯痛苦万分地揉着身上痛楚的地方,好容易才爬起来。他看见伊列拉提正坐在篝火旁边,正拿着几片破毛毯在做针线活儿,同时扭头抿着嘴对他笑。 篝火几近熄灭,阿娜达正裹着一大堆厚重的熊皮,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活像一只长着美人头的大熊。她一副慵懒的模样,从棕褐色熊皮堆里伸出一条白玉似的手臂,咔嚓咔嚓地挠着头上乱蓬蓬的银灰色头发,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2 过了好一会儿,黄玉似的眼眸才找回焦距。 她将视线投向揉着胸口龇牙咧嘴的卢修斯。 “转身,坐好,别回头。” 卢修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转身做好,面对波光粼粼的河水,脖颈一晃都不敢晃。 背后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动静。 卢修斯看到,前方的水面上,清清楚楚倒映着一个洁白发亮的高挑身影,钻出厚重的熊皮堆,手里提着那柄一人高的双手大剑。 这让他险些心跳漏了一拍。 河中的倒影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蹲下。 好大的两团雪白,晃得他眼晕。 他看见王者之剑仍然横在她的膝盖上。 “你过界了,”她突然说,语气有些不善。 卢修斯悚然一惊,目光立刻抬离了水面,直勾勾地向前看,漫无目的地望向河对岸的远方。 他颤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懒洋洋的嗓音传来:“但是下次再打着呼噜往我身上骑,就不止是肘击了。” 卢修斯松了一口气。 他随即浑身僵硬: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放水声,她舒适地叹息着。2 自诩文明人的他有些忍无可忍了:“拜托,这可是我们的宿营地……你就不能找个僻静的犄角旮旯去解决吗?” “不能,可能会有蛇。” 水中的雪白倒影站起身,高高举起双手大剑,实则是长长伸了个懒腰。 “而且这不再是宿营地了。待会儿咱们就要走了。” “等一下,”卢修斯连忙说,“我有个事情,要和你讨论,不,协商。” “什么事?” 他不敢回头:“你应该知道吧,你手里拿的那把剑,是王者之剑,它是属于野蛮人之王的。” “现在它属于我,”阿娜达说,“它的主人把它送给我了。”1 “对……不对!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远古王族的后裔。我们施瓦辛格家族的先祖是柯南的私生子。” “对,说过,恭喜你,”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高大的白影走向篝火旁的伊列拉提。 伊列拉提欢天喜地的抬起小脸,给她看手里的东西。 阿娜达发现,那是她和马萨耶斯纠缠着从山上滚落的时候,身上几乎被扯成碎片的套头毛毯。现在经过伊列拉提一番缝缝补补,残余的布料被拼接成了一条缠腰布、一件盖过肋骨的紧身胸衣,还有两只护腿。 她接过两件衣物,又惊又喜地夸赞:“真棒!伊列拉提,你真是心灵手巧!” “就连父亲都称赞我的手艺,”伊列拉提骄傲地说,“要是再有金线和银线,我还能在上面绣出花和燕子。” 阿娜达揉了揉亚述少女的头发。 “真厉害!我只会打猎砍树这些粗笨活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3 伊列拉提眯起了眼睛,一脸开心。 阿娜达哼着歌,先套上紧身胸衣,而后为自己系好缠腰布。缠腰布跟奴隶的缠腰绳不同,是一整条宽布。穿戴的时候先兜好裆,再裹在腰间好几圈,系牢。阿娜达发现,伊列拉提细心地用三块宽布拼成了缠腰布的一端,这样等她在腰间缠好,留出的下摆正好盖过她的屁股。 伊列拉提看着远处的卢修斯,眼珠转了转,拽了拽阿娜达的手臂,示意她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卢修斯倒是没在意小丫头的小动作。他一直在琢磨应该怎么措辞。 看两个女孩子不高声说话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清了清嗓子:“……所以那把剑,应该是我的。” 阿娜达和伊列拉提咬耳朵之后就没吭声,这时候才冷冷发问:“你之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卢修斯感觉不大妙,但是他决心坚持自己的合理要求。 “我是说,王者之剑是我家的东西,我对王者之剑享有继承权,并且保留索回它的权利。” “上一句。” “呃,这把剑,是属于柯南的剑,而我家的先祖是柯南的私生子……” 出乎意料的是,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一句。再往前,你一开始说的。” 他不明所以:“我一开始说的什么?‘你手里拿的那把剑’?” “对,就是这句,”她冷笑说。 接下来,卢修斯的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水中的倒影扛着双手大剑,慢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身后,探头越过他,向水里张望,而后在波光粼粼之中,与他四目相对。 亚述少女在远处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水中的银白色母狮子也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咬牙切齿,黄玉似的眼眸里渐渐透出凶暴来。 “伊列拉提说的不错,你还真敢偷看我。” 午间的阳光洒在山谷里,三个人沿着小河鱼贯前进。 伊列拉提背着一只游骑兵背包,轻快地走着,时不时回头去看卢修斯。 卢修斯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也背着一只游骑兵背包,同时还斜背着那柄双手大剑。 剑尖时不时拖在地上,划着鹅卵石,发出刺耳的锐响。 这柄剑的剑身极长,份量也极重。 走了一上午,卢修斯只觉得自己仿佛扛了一座山。 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龇牙咧嘴地吸凉气,右眼青紫,几乎半张脸都肿了。 阿娜达将那一大张棕褐色的熊皮卷成一捆,跟小山似的背在后背上。她与伊列拉提并肩大步走着,头也不回地说:“别管他。” 伊列拉提语气貌似有些担心:“可是,会不会太重了?” “我已经尽量留手了,”母狮子说,“就用了一成力。” 她转头扬声说:“怎么样,远古王族的血裔?你家的那柄王者之剑,你还背得习惯吗?”2 卢修斯汗流浃背,直喘粗气,连连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 母狮子大步前行,脚下不停,“就你这点儿力气,背着它都费劲,真遇到情况挥得动它吗?” 卢修斯喘着气摇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难得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你先背着吧,等遇到敌人或者野兽了,再把它递给我用。毕竟这是你家的剑。” 卢修斯突然呆住。 他站住了脚,把双手大剑和背包一股脑卸到了地下。 他气急败坏大叫:“合着我是给你背剑的?”4 母狮子嘴角微微上翘。 而一旁的伊列拉提再也按耐不住,山谷之间回荡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眼前的地势渐渐开阔,山谷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脚下的鹅卵石越来越多,身旁的小河不知不觉地浅了,成了砾石间的涓涓细流,继而在无数砾石之间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到处是黑色的砾石,高耸着一排排灰白色的细长的弧形石柱。阿娜达觉得,它们像船帆似的竖立着,又有些像建构船身的支架。1 阿娜达早已勉为其难地顺应“远古王族后裔”的请求,取回了双手大剑,与熊皮一齐背在后背上。 三个人肩并肩站立,看着眼前的奇景。 卢修斯喃喃自语:“那些是什么东西,远古人的巨石阵吗?我听说塞尔特人会有这个习俗……”1 阿娜达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是肋骨,”她轻轻说,“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巨大的洪荒巨兽……” 伊列拉提努力环顾四周,突然激动起来:“看到了!就是那里,在那里!” 她伸手指向远方。 阿娜达眯起眼睛,顺着伊列拉提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那是一个隆起,似乎是一个破败的小山包,又像是一座铁灰色的残缺的石堡。1 卢修斯痛苦呻吟:“还有那么远……” “终于到了,”伊列拉提松了一大口气,“我们家族的最后庇护所,山之神母的远古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