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卢修斯的头向他们投降,就赐我们自由。” 伊列拉提说完,转头对卢修斯笑了笑:“我说得对吗,‘主人’?” 卢修斯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盯着她。 亚述少女裹着毛毯,向柔软而又温暖的胸怀里缩了缩,又用头去蹭了蹭,露出舒适的表情,乖巧的像一只依偎在火炉旁的猫。 “回答她,”阿娜达说,把视线投向卢修斯的脖子。 卢修斯毛骨悚然。 但是对阿娜达的要求,他不得不做出回应。 “你先别冲动……” “啊,”阿娜达点了点头,“所以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是的,但是,你知道的,阿南迪耶布,”卢修斯有些语无伦次,“阿南迪耶布,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你,你想想,他曾经想杀你,送你去死斗场,想让你死在那四头狮子嘴里——” 阿娜达平静地说:“你也送我去角斗,就在今天中午。我差点儿就死了。” 卢修斯语塞。 阿娜达说:“给我一个不用你性命换取自由的理由。” 卢修斯哑着嗓子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她用下巴向阿南迪耶布的方向一比。“不好意思,情况变了。” “你相信那个该死的阿卡德人会遵守诺言吗?” 卢修斯暴跳如雷。 “他在愚弄你!一旦你杀了我,他立刻就会把你当成逃奴,逮捕你,去讨好那个该死的恩利尔家族的阿舒尔!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阿舒尔是你的生死大仇之一!” 阿娜达不为所动。 “我倒觉得可以赌一赌,”她说。 她抽出了战剑。 “好吧,好吧!” 卢修斯坐在马背上,身子直往后缩,“你赢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照办。” “释放我,还我自由。” “你在做梦,”他的俊脸在雨中扭曲,“你以为我是傻子?释放你?我被流放,被追杀,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一旦恢复了自由,转头就会离我而去!” 他笑得又是绝望又是丑陋。 “我是什么都没了,可我还有你。别以为能让我撒手!我会牢牢的抓住你,就像你身上的缠腰绳,身后的影子!2 “要么咱们一块儿走。你保护我离开尼尼微,我想尽办法帮你找到妹妹,我决不食言! “要么我现在死。至于你,你是阿舒尔的眼中钉肉中刺,阿南迪耶布绝不会兑现承诺放你自由!我死了你就以逃奴的身份,陪我一齐玩儿完吧! “或许你死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妹妹,还能见到你的全——” 话音未落,剑脊重重的抽在卢修斯满面狰狞的脸上,把他从战马上抽了下去。 卢修斯滚到泥水里,吐了一口血。 她居高临下,端详着他。 “终于说出真心话了?” 他捂着脸浑身颤抖,一半出于寒冷,另一半则是出于恐惧。 “都是你逼我的,”他说。 “试试你的成色而已,”她轻蔑地笑,“比起从前那副令人作呕的假面具,你现在这副嘴脸反倒更顺眼一点,可以让我毫无负担的下手痛揍你。” 他试探说:“你不会杀我,对吗?” “只要你尽心寻找我的妹妹,继续做你的奴隶也未尝不可,”银白色的母狮子平淡地说。 她根本不觉得一个称呼对自己能有什么约束力,也不认为南方人布料稀缺的奇装异服和乌七八糟的条条框框能影响到本心。她只忠于手中的战剑,忠于自我和家人。 “但是这孩子不行。” 她轻轻拍了拍与自己捆在一块儿的亚述少女。 ——你别想报复她,我不允许。 伊列阿提被她这样在头顶拍了拍,顿时在她怀里缩得更紧了,身体微微颤抖,还轻轻抽了抽鼻子。3 卢修斯从地下吃力地爬起来,满身是泥。 他沙哑着嗓子说:“可以,我释放她,给她自由。” “很好。” 阿娜达说:“从现在起,她是我的侍从了。” 卢修斯闻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亚述少女。 他恍然大悟。 卢修斯咬牙切齿:“干得不错,伊列拉提。我小看你了。” 如果还看不出自己被伊列拉提算计了,他就不是卢修斯了。 这丫头早就醒了,甚至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晕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俩,等待时机。 她看着他和母狮子因为离开尼尼微而出现了间隙,看着此后阿娜达对他的态度转变成了将信将疑,看着他因为阿南迪耶布开出的条件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为阿娜达翻译。两人之间的猜疑顿时放大了。 伊列拉提立刻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出头打破了阿娜达与他之间的互信,也赢得了阿娜达的信任和庇护。 而阿娜达剥离伊列拉提与他的主奴关系,再把她在身边,就是因为不信任他,怕他利用她语言不通从中捣鬼。 “没有问题,”卢修斯不情不愿地说,“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侍从了。” 伊列拉提开口了。 “法律是不承认的,”她嗓音嘶哑,“法典规定,一个奴隶不可以使一个自由人做他的侍从,只有贵族才能让自由人做侍从。” 阿娜达盯着卢修斯。 卢修斯耸了耸肩。 “我又不知道,我从没有过侍从,法典条文有那么多,谁会都看完。” “我都看完了。” 伊列拉提虚弱地说:“法典也规定,高级奴隶也有财产使用权,可以拥有侍奴,就是侍奉奴隶的奴隶。除非奴隶放弃侍奴,或者她死了,侍奴被主人收回,否则她的主人无权使唤她的侍奴。 “我已经是你的俘虏了,让我做你的侍奴吧,女主人。我只请求你,不要让我为别人侍寝,尤其是卢修斯。” 空洞的黑眼睛里有了变化,那是愤怒的火焰。 “我们曾经那样信任他,但他却欺骗了我姐姐,侮辱了她的坐庙礼,说要娶她,却又去和美尼斯勾勾搭搭……直到她死之前,都在以泪洗面。你真是又贪婪又愚蠢,才遭致了现在的杀身之祸——辛西娅是恩利尔和美尼斯两大名门定下来的未来帝国皇后,岂容你这鼠辈在中间上蹿下跳?” 就算雷劈在卢修斯头上,也不能让他更惊讶了:“你说什么?什么帝国皇后?”5 但伊列拉提却不再说话了。 阿娜达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卢修斯。 “那就这样吧,侍奴。” 卢修斯不自在地说:“等这事儿结束,找个契约匠人,我们就把让渡手续完成。” “非常好。” 母狮子举起剑,在自己左面颊上轻轻一按。左耳上方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 血涌出伤口,被雨水冲淡,将雪白的左脸染成了淡红色。 “这叫‘誓伤’,我们冰海的习俗。” 阿娜达轻描淡写地说:“在这道伤口愈合之前,你最好做到你答应的,把她的手续办好,不然我会杀了你。” 伊列拉提松了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她额头火烫,这会儿终于坚持不住了。 ——谢谢你,女主人,请你不要放弃我,也请你不要死。 卢修斯非常不悦。 “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他恼怒地问,“我还答应帮你找妹妹呢!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把我杀了,那我还怎么帮你找妹妹?” 黄玉似的眼眸盯着他。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打算出尔反尔。” “那我也不必指望你遵守别的。” “不如杀了你,再去想别的办法。” 卢修斯吸了一口凉气。 “没那个必要,”他连连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什么坏人……请原谅我刚才的冒犯,说的那些都是不过脑子的气话。相信我,我只想活下去——” 她打断了他:“做到你许诺的,我只关心这个。至于你是好人坏人,关我屁事?” 黄玉似的眼眸向周围转了一圈,看雨中人影越来越多。 阿南迪耶布埋伏的人手基本到齐了,总共有三四十人,只是都站在远处鼓噪观望,没人敢前来攻击。 阿娜达收回战剑,提起了投枪,那是她牵回战马时顺手从骑士尸体上回收的。 她拨转马头,向敌人的大队人马猛冲了几步,拧腰挥臂,向两个最显眼的骑士的人影用力一掷。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她看见一个人影从马上栽下去。距那人最近的另一个骑士拨马就逃,其他几十个步兵也一哄而散。 阿娜达对阿南迪耶布的声音很熟悉。她识别出来了,惨叫的人不是奴隶贩子阿南迪耶布,而是奴隶贩子的保镖打手。 可惜,挑错人了。她不无遗憾地想。 她调转马头,没好气地对卢修斯说:“还赖在地下做什么,真不想走了吗?” 卢修斯手忙脚乱上了马。 “别去弗里吉亚,也别去特洛伊,”伊列拉提说,“尼尼微巨变将至,我们不能离城太远。” 卢修斯连忙问:“什么巨变?这跟辛西娅当帝国皇后有什么关系?”2 伊列拉提不理他。 阿娜达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问:“那你有什么建议?” 伊列拉提咳嗽着说:“在帝都的东北方向的山地,有一片无人区。那边有一座荒废了的奈亚拉特神庙——” 卢修斯变了脸色。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 他看向阿娜达,解释说:“那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到处都是洪荒巨兽的骨头,没人能在那里存活,几百年来连野兽和植物都不愿光顾!还有那座闹鬼的神庙,我听父亲提到过,那神庙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还是是大洪水时期的造物,里面供奉着最古老的利耶文本,是用奇妙的方块字记录的,说是能‘召唤出时空尽头的毒线’。”4 伊列拉提满意地笑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片土地属于贝尔家族,那座神庙就是我们家族的最后庇护所,里面储备着很多食物和水。 “正是因为不会有人敢去那里,所以还很安全。我们先在那里躲一阵,养好伤再说。”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