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信子:不能說的愛(2) 英子是個好人,到死之前她都記著欠的那些錢,一分一毫她都記得。為了還錢,她一個女人辛苦地支撐著生意。 即使老鄒走了,她還在支撐,直到盤掉修車廠足夠還掉所有的債務。 這是一個人的良心,一份乾淨而執著的堅持。 英子走後,文措問了許多人,最後才打聽到老鄒的消息。 接到文措的電話,他如臨大敵,“修車廠我已經給她了。我不欠她的。她怎麽騙我的她自己清楚。我沒那麽偉大,沒辦法釋懷。這樣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你要釋懷什麽?”文措質問他:“你到底是在意她騙你,還是在意她以前做過什麽?” 老鄒平靜地呼吸著,半晌說著:“你看,你有什麽資格質問我?你也覺得不光彩,你甚至說不出那兩個字。文措,我們也是朋友,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嗎?” 老鄒的話讓文措覺得陌生而惡心,握著電話,文措氣得直發抖,“你用她賣身錢的時候,你怎麽就釋懷了呢?說你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 罵完,文措毫不猶豫掛斷了電話。 如果以為文措就這樣算了,那真的太不了解她了。從她把陸遠整多慘就能知道,她到底是多麽不能得罪的一個人。 老鄒辦婚禮的小酒樓上下樓加起來總共就夠擺個一二十桌。不氣派不講究,只能說完成了這個人生步驟而已。 文措和陸遠是跟著賓客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的。當時陸遠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更不明白文措怎麽可能這麽好心帶他來吃酒席。 文措隨便選了張桌子坐下,指著正在遠處挨桌敬酒的新郎新娘說:“那個男的就是老鄒。”怕他不知道是誰,文措又介紹:“就是英子以前的男人。” 陸遠看了新人一眼,趕緊心虛地低下頭去。 “你低著頭幹嘛?跟小偷似地賊眉鼠眼的。”文措皺著眉頭看著陸遠。 陸遠斜乜她一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大鬧婚禮的。” 文措笑:“看不出來,你還挺聰明的。” 陸遠臉全黑了,試圖阻止她的瘋狂:“你是不是又想害我進警局了?” 文措自然是沒有理會陸遠的反對和羅裡吧嗦碎碎念的意見。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飲而盡。隨即,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沒有一絲猶豫。 一步一步向新郎新娘走了過去。 文措停在老鄒面前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只有他能看得見的淡淡笑意。曾經的朋友,再見卻是如此境地。她滿意地看著老鄒的臉色從紅變白,從白變黑。 就在他要說話的那一刻,文措毫不留情,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了老鄒的臉上。 在場所有的賓客都被這響亮的一巴掌驚呆了。十幾桌酒席,一兩百人,卻能做到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完全嚇得不知道怎麽反應了。 現場的死寂讓這場婚禮陷入可怕的尷尬境地。仿佛落針都能聽見聲音。 文措想到英子強顏歡笑的臉,想到她電話裡隱忍的哭聲,想到她死後,新聞裡的畫面,想到老鄒電話裡冷漠的回答…… 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 文措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悲傷情緒。她要好好利用這情緒。 大家都肅然坐在原處,等著接下來的劇情。 只見文措傷心欲絕地對老鄒大喊:“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對我始亂終棄!” 大家看向老鄒,眼神鄙夷,仿佛寫著:負心漢。 “你什麽意思?你把孩子還給我!” 艾瑪,還鬧出孩子了。 “就算孩子有先天疾病你也不能送人啊!那是你親生的啊!你還是人嗎?” 艾瑪,奇葩沒人性啊! “……”這一出最牛逼的編劇都寫不出來的牛逼劇情就這麽活生生在大家面前上演了。除了瞠目結舌和低聲議論。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文措還在哭著,她說完這一串胡言亂語就就捂著臉小跑著到陸遠這邊來了。 陸遠被她深層次走心的演技徹底征服,不禁同情地看著老鄒說:“也太絕了,殺父之仇也不過如此啊!” 在陸遠面前文措展露出了一絲疲憊,她往外走著,陸遠跟在她身後,還在嘖嘖感慨,文措回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幾秒,最後淒淒地說:“英子死了,跳樓。” “什麽?”正走著的陸遠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睜著眼睛很久才確定了文措是認真說的,不是開玩笑。他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你等我一下。”他對文措說。 文措怔忡地看著他匆忙又跑了回去。走到老鄒身邊。老鄒被文措整得眼冒金星,還沒回過神呢,就看到陸遠猛地一拳頭打在老鄒臉上。 老鄒一隻眼睛瞬間就紫了。 陸遠用隱忍而悲傷的聲音質問道:“為什麽你這麽多女人?你不是和我說隻愛我一個嗎?” “……”好好的婚宴算是徹底被搞砸了。背後炸開鍋的議論和混亂文措和陸遠都表示相當滿意。 老鄒連連被打,怒不可遏,喊了自家人去抓文措和陸遠。 兩人拿了包往外跑,奈何抓他們的人太多,眼看著就跑不掉了。 急中生智的文措突然從包裡拿出英子給她的那幾遝錢,毫不猶豫嘩地一下全撒向空中。 漫天的“錢雨”讓所有的賓客都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搶錢。 哄搶讓場面變得難以控制,一片混亂。 那些追文措和陸遠的人也被混亂的人群擋住了。 陸遠拉著文措的手幾乎頭也不回地跑著,兩人跑得很快很快,文措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要跳出來了。空氣流動的聲音在耳朵裡無限被放大。 文措回頭看了一眼空中飛舞著的錢,看著滿地撿錢的人,看著氣急敗壞的老鄒,看著哭得妝都花了的新娘,再看看那一場如同的鬧劇的婚禮。 她在心裡默默對那個已經離開的傻女人喊話: 英子,來世一定要遇到個好男人,不然我還得去鬧人家婚禮,多累。 跑了很遠很遠,見沒人再追來。文措和陸遠坐在路邊台階上休息。 天色漸漸晚下去,華燈初上,攪合了人家婚禮的晚宴,兩人也錯過了自己的飯點。 回想剛才的種種,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你剛才到底撒了多少錢啊,給他們真糟蹋了,不如給我。”陸遠笑說。 文措低頭看了看包裡還剩下的幾遝,粗略估計:“有兩三萬,真是糟蹋,以後應該隨身帶點冥幣,好使。” 回想起上次的經歷,陸遠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是要拿冥幣嚇多少人啊,真夠損的。” 文措沒有說話,捏著那些錢,覺得內心十分空虛。看著路面上來來往往的車,不知道它們來自哪裡,去向哪裡。 “英子的骨灰是她老鄉給帶回去的。聽說她的修車廠盤了二十多萬,再加上之前攢的錢,除了還給萬裡的,都帶回了老家。我把錢給英子老鄉帶回去,她沒要,說要了英子會不安心。” 回想起老鄉的話,文措心裡酸酸的:“到死她都覺得自己不乾淨,不讓說錢是她給的,怕家裡人不接受,說是警察給追回來的。” 文措看著陸遠,很認真地說:“其實她才是最乾淨的人。” “人走了就塵埃落定。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壞人。我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文措點了點頭,肯定了陸遠的話。 坐了一會兒,陸遠站了起來:“餓了,去吃點東西吧。” “嗯。” 陸遠自然地把手伸向文措。文措看了一眼那只等待著自己的手,掌心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溫度。 她嘲笑說:“你剛才抓我手抓得挺順,真看不出來你沒談過戀愛,耍手段一套一套的。” 陸遠聽她這麽揶揄,一臉鄙夷:“誰樂意抓。”說著就要把手收回。 文措在最後一刻猛得抓住他的手,借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她站在陸遠身邊,兩人距離很近,近到幾乎要聽到對方的心跳。 “我們去吃火鍋,慶祝慶祝。”文措微笑著對陸遠說。 兩人找了一家江北出名的火鍋店,越是出名的老火鍋越是魚龍混雜,服務態度差。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人家的味道地道。 文措點了瓶高粱酒和陸遠對飲。兩人倒是吃得大快朵頤。文措喊服務員加湯,周圍太吵,服務員聽成了結帳,屁顛屁顛過來,一搞清楚是加湯就垮下了臉。 服務員走後,文措樂呵呵地問陸遠:“你說人是不是賤啊,到那種服務態度特好的地方,服務員要是一點不好,就忍不住要發脾氣;反過來吧,越是服務態度差的地方,隨便提個要求讓人家做,還挺心虛的,覺得麻煩人家了。” 陸遠笑著,看著文措又像喝水一樣喝酒,勸她:“少喝點酒。女孩子家怎麽這麽能喝酒。” “喝不醉。” 陸遠說:“哪次沒醉了?” 文措笑:“身體可以被酒精麻痹,可是心不會。”文措頓了頓又說:“心只會被愛情麻痹。”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英子。如果不是真的愛老鄒,怎麽會為了他四處騙人,最後又怎麽會那樣決然地去死呢? 文措眨了眨眼睛,心不在焉地撥弄了鍋裡正在煮著的菜:“你說為什麽英子一次就成了,我那麽多次都不成功呢?” 陸遠手上的筷子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無法把文措和英子單純地當做一種人,他想了一會兒說:“可能是萬裡在拉著你吧。他一定不希望你就這麽死了。” 文措聽他這麽說,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是一個讀了博士的心理學家說的話嗎?” 陸遠凝視著文措,臉上一絲戲謔也無,只有十足的認真:“在讀了博士的心理學家這個身份背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文措看不得陸遠這種認真的表情。每次看他露出這種表情,文措都覺得害怕,下意識想要逃避。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總覺得眼睛裡透露著些什麽,是她不敢面對的東西。 文措把筷子一扔,“吃飽了,結帳吧。” 說著就拿了包到收銀台去結帳了,留下陸遠一個人在位置上。 收銀台還有一桌正在結帳,幾個喝茫了的大漢,操著一口川巴方言,和英子一樣的方言,所以文措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 那幾個人一直開著葷素不忌的玩笑。討論著一會兒要去哪裡瀟灑。 其中一個男人一直沒有說話。悶悶不樂的樣子。他旁邊的男人猛得捶了他一下,大聲地說:“你幹啥子不說話,還想著那站街的啊?” 此話一出,身邊的人也開始七嘴八舌:“站街的哪裡有真感情?你還指望著娶個站街媳婦啊!傻不傻啊?給錢就脫褲子的女人耍一耍就算了,還當真啊!” 那幾個人說的話越來越難聽,文措越聽越覺得難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於一瞬間湧上了頭頂。 “哐——”只聽一聲巨響。原來是文措一腳踢在剛才一直嘰嘰喳喳沒完沒了侮辱站街女的男人身上,他一時沒有防備,撞在了前台的收銀台上。 這一下把那幾個男人惹毛了。幾個人擼了袖子就上來,一看是女的,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你什麽意思啊?神經病啊!”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文措怒目圓瞪。 她一句話把那幾個人說愣了,下一秒,其中一個男人十分下流地說:“小姐,你這麽敏感做什麽?你站街啊,多少錢一次啊?” 這一句話,徹底把文措點燃了,她拿起收銀台上的計算器就砸在了那個男人腦袋上。 戰火一點就燃。 那幾個男的這會兒也不管是男是女,說了就要上了。 眼看著那幾個男人要打在文措身上。就在那麽一瞬間,急匆匆擠過來的陸遠就像古神話裡的戰神一樣出現在文措眼前。 他的背脊很寬,擋在文措身前,明明連光都要看不見了,卻覺得異樣的溫暖,充滿了安全感。 陸遠讀了一輩子書,讓他用理論去解釋打架的招式和傷痛程度還挺容易,要他去動手,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他用手把文措擋在身後,用身體護著文措,對那些男人說:“她有點喝多了,各位大哥多多包涵。” 那個被文措用計算器砸了的男人撿起那計算器,發泄一樣,啪地一聲狠狠向陸遠砸了下去,重重砸在了陸遠的腦袋上。 陸遠忍著劇痛,一言不發,只是賠了個笑臉。 怕事態鬧大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出來,兩邊調停。陸遠從錢包裡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放在桌上,對老板娘說:“不好意思,砸壞的東西和結帳的錢。” 那老板娘使了眼色讓陸遠快走。陸遠不傻,以少對多,怎麽打都不會贏了。趕緊拉了文措走人。 兩人一整天都在逃跑。文措喝多了酒,酒精讓她頭腦暈暈的,跑了一會兒就跑不動了。 陸遠想都沒想,就把她背在了背上。 剛才鬧事用光了所有的力氣,這會兒陸遠一背,文措整個人像如泥一樣癱軟在他背上。 她眼前有些模糊,盯著陸遠的腦袋,想想還是覺得窩囊,湊在陸遠耳邊大喊:“你剛才怎麽不上去打,你不打你擋著我幹嘛?要是萬裡早上去打了,你是不是男人啊?” 任憑一個再沒有血性的男人被女人這麽說,心裡多少都有些不爽。陸遠箍著文措腿的手收了收,半天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麽走在夜裡安靜的巷道裡。老舊的城區,老舊的房子,甚至連路燈沒有,只有頭頂微弱的月光照亮兩人走過的路。 許久後,文措才聽見陸遠輕輕地說:“要是我打出個好歹來了,誰背你回家?” 不知道為什麽,隻這麽一句話而已,文措就覺得心突然軟了下來。萬裡死後,她一直橫衝直撞地這麽活著,她甚至沒有覺得這有什麽錯。 喉嚨有些硬,文措卻還是嘴硬說著:“借口,你就是膽子小,你就是孬!” 陸遠沒有反駁,口吻語重心長,像個老師一樣:“衝動可以解一時之氣,解不了真正的問題。那些拿刀拿棒弄死人或者被弄死的,都是衝動的人。” 陸遠背著文措走了好遠好遠,一邊走一邊認真地說:“一個人對自己的生命都不負責任,怎麽可能對愛人負責任?留一份愛給你懷念比得上實實在在的擁抱嗎?” 文措愣了一下。再看陸遠,隻覺得他的肩膀寬厚而溫暖。 剛才在火鍋店裡,如果不是老板娘和老板在中間攔著,那幾個男人的拳頭早打在陸遠身上了。 陸遠是個不會打架的男人,可是在那一刻,他想也不想就站在文措身前,替她擋著那幾個人。 如果他們真的動了手,他又哪裡躲得過去? 文措眼眶瞬間就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