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桌上見到楊氏時,妙如發現半個月不見,她一下子瘦了許多。原先珠圓玉潤的臉上,生氣勃勃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面上肌肉消瘦下去後,五官顯得比之前要深遂些,像變了個人似的。一雙無神的大眼睛顯得我見猶憐。 妙如在心裡歎息一聲,心結最是折磨人的!希望她能早日打開,別再互相折磨了。 而父親鍾澄,面色也好不到那裡去,都有點瘦不勝衣了。想著他那溫暖的後背,妙如心裡隱隱作疼起來…… 對她躲上山的舉動,有些懊悔。把亂局丟給他獨自面對,妙如還是有些愧疚。 見此情形,妙如決定發揮小孩的年紀優勢,耍耍寶逗樂他們。省得大過年的,家裡氛圍還是這樣抑鬱,讓人都沒心情過新年了。 “爹爹,您知道嗎?靈慈寺又要修建新的禪院了。寺裡募集的善款又不夠,有人就跟師傅建議,出三個告示:一、重建禪院;二、用拆下舊禪院的石磚重建新的;三、新禪院建好前,眾僧們仍住在原禪院裡。” 驚異地望著女兒,過了半晌,只見鍾澄嘴角抽了抽。 楊氏莫明其妙地看著他們,眉頭皺了皺,沉思了半刻,才嗤的一聲,噴了出來。 望著他們,妙如裝出副無辜的表情來。 嬋如則一臉懵懂的樣子,不知所措地來回打量著他們,以為是在笑話她。一不留神,手裡的飯杓也驚得掉到地上了。 見此情景,妙如笑得更大聲了,桌上氛圍跟著好了很多。 晚飯後回屋,幫她梳洗完畢,秦媽媽就伺候她上了床。 拉著了她的手,妙如一臉急切地望著對方。現在她最想知道的,就是想弄清上山前,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後來進展如何了? “……說是太太罵了過世的……老爺忍不住出手教訓了她一下!”眼神頗有些不自在,像是怕她繼續打聽似的,或是怕她聽了傷心。 果然如此,幸好跑得快!不然接下來,自己會成為炮灰呢? 或者暗地裡搞些動作,像上回“命硬”的流言那樣,逼著她離開鍾家?不過,這情節還真狗血,新歡辱及舊愛。爹爹的勇氣還真讓人刮目相看。他就不怕得罪楊閣老,這座重量級的泰山? 心中暗自慶幸躲過一劫,妙如又開始擔心,父女倆今後的日子。“後來呢?他們如今的關系,好像還是冷冰冰的。”也沒追問具體罵些什麽,想來也不是什麽中聽的話,妙如比較關注結果。 “太太和老爺各自關在的屋裡,整日裡也不搭理對方。後來還是老族長上門,勸老爺給太太陪個不是,免得她真的離開了淮安,丟了鍾氏的臉面。長房那邊的太太也來勸解了一番。兩人才勉強每天出來一起吃個晚飯,碰個面。”見她不再追問,秦媽媽松了一口氣,把現狀告之她。 唉!這對怨偶還真是誰也不讓步,夾在中間的人是最難過的。 明年守孝期滿,到任上了,她的日子恐怕會更難過了。到時父親每日到衙門忙公務,也沒精力盯著後院了。 那她的處境…… 想到這裡,妙如睡不著了,忙問秦媽媽:“太太那邊可有何動作?這屋裡有誰跟她們走得近的?” “沒見她們有什麽出挑的地方。那天晚上,崔婆子跟太太關在房裡勸了一晚上。第二天太太就沒露過面。反倒是第三天清早,長房的大太太就上門來了,對她又是一番勸解。後來太太見老爺給她賠禮道歉了,也沒再提回京的事了。”秦媽媽有些不解,不知她問這話是為啥? “那就好,咱們還是謹慎點,密切關注那邊的動態。我擔心……”妙如欲言又止。 “姑娘是擔心,又像上回那樣,找些道士來逼你出家?”她猜測對方未出口的意思。 “同樣的招,是不會使兩次的,我怕她們留了後手,在其他的方面出其不意,到時我們防不勝防!”妙如有些擔心地說。 “知道了,還有老爺在呢!姑娘早些歇著吧,累一天了!”把她放到床上,又幫她掖了掖被角,見閉上了眼,秦媽媽就退了出去。 除夕那天,跟著大人們祭完祖,妙如兩姐妹,就被各自乳母帶回了槐香院。而鍾澄夫妻,則被一個婆子領著,前往思恩堂後頭的家廟方向走去。 兩人怕是祖廟建成以來,廟見時最別扭的一對了。臉上毫無喜色,跟著引導禮儀的婆子,他們亦步亦趨地進了廟裡。 拜完鍾氏的先祖們,兩人就來到了五房長輩的靈前。 果然,林氏的牌位,就排在公爹和婆母的右後側。 在翁姑的靈位叩頭上香後,楊氏咬緊牙關,忍著憋屈憤悶,對著林氏的牌位,迅速施了一禮,隨手把香就插在了案前的香爐上。 眸光一沉,鍾澄眼裡,又恢復到那種深不見底的狀態。 夫妻倆一前一後出了祖廟,回到槐香院。 過完年,捱到生母忌日過後,妙如又上山了。 在後面的日子裡,妙如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寺裡跟師叔學醫,只是偶爾回來跟家人團聚一番。 日子就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六月底,鍾母冥壽的日子。 鍾母離世快兩年了,按年份算,已是第三個年頭了。五房的主仆們給老太太開了桌冥壽宴,轉眼就到了七月鬼月。 七夕節的前兩天,明婧來找妙如,拉她一起參加那日的乞巧活動。妙如欣然前往,這回的小尾巴變成三妹嬋如。地點還是在趣園,不過此次不在水邊。 當天下午,在趣園的梨樹底下,大家開始了乞巧遊樂。 穿針投針活動中,妙如的運氣比較好。不僅投的針,浮上來了,她打的絡子,也得到不少的讚賞。 大家玩得正高興,從趣園北邊的院子裡,出來位穿著素雅的丫鬟。 朝眾姐妹施了一禮後,朗聲說道:“二奶奶請各位姑娘進去敘話,有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大夥。”說完,就領了眾人往院子正廳走去。 “那位二奶奶,是什麽來歷?”妙如在鍾府人生地不熟的,悄悄問身邊的堂姐。 “那位你都不認識?”明婧對她的孤陋寡聞,顯得有些吃驚。 “在鍾家很有名嗎?之前一直呆在山上寺院裡,沒怎麽留在家中。”妙如紅著臉解釋道。 “何止在鍾家有名,在整個咱們江南閨閣中,都是有名的。”明婧故意賣了個關子。 “哦?!”妙如有些赧然,她沒什麽朋友,跟母親楊氏也不親近,這種閨閣名人還真沒聽說過。 “二伯母嫁入鍾家前,出身江南名門謝家,就是那個住在烏衣巷,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世家。二伯父少年成名,十三歲就中了舉,十六歲就中了進士。三房的叔公幫他說了門親事,就是謝家的嫡次女。二伯母閨中就素有才名,傳出過不少名詩。當時這門親事,被人稱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明婧娓娓道來。 “真是完美的一對!”妙如不由得讚歎道。 “是啊,是啊!二伯母當年閨中傳出的詩詞,至今都還在江南世家中流傳著呢!”她雙目發光,露出傾慕之色,就像在前世見過的,十來歲的小姑娘提起自己偶像時,那種崇拜、仰望和激動的表情。 “後來呢?”提醒這個追星的小姑娘轉入正題。 “後來的,就比較讓人惋惜了!”她回過神來,繼續道:“二伯父在二十三歲那年落水身亡,二伯母二十歲上就守了寡,也沒個孩子,至今已有十多年了。 二伯母從此深入簡出,在鍾家孀居了多年,這趣園,就是二伯父生前專門為她造的。” 想不到背後的故事,讓人不忍耳聞。 妙如想起句話:悲劇就是將人生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 這二伯母的命運,還真是淒涼,注定悲劇的後半生。 被引到廳堂,依次坐好後,大家都屏聲靜氣地等著那位傳奇女子的出現。正在四下張望,打量著屋裡的布置,妙如就聽見角落裡,傳來珠子碰撞的聲音。 左邊隔著裡屋的珠簾被挑開,出來位十六七歲的青衣丫鬟。跟在她身後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婦人。 婦人的三千青絲,被梳成簡單的盤恆髻,一絲不墜;一對柳葉眉似蹙非蹙,眉梢間染著一縷淡淡的輕愁;一雙眼眸平靜無波,像古潭靜水般深不見底。雖然容顏已不複花季,可以看得出,當年她是位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印象深刻的美人。 這幫小姑娘一見她出現,都整齊劃一地站起身來,紛紛上前行禮問安。 只見那婦人點了點頭,示意大夥坐回原位。向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小姑娘問道:“明嬡,你們今天可有賽詩或聯句?” “回二伯母的話,不曾!”坐在明婧左側的小姑娘畢恭畢敬地答道,“今天只是乞巧,比了穿針、投針和針線活,不曾比試詩文。” 二奶奶了然地嗯了聲,然後對她們道:“你們好久沒來我這兒玩了,趣園冷清都快一年了。今天在這裡,好好玩玩,盡興而歸!” 說完,就吩咐婢女,給小姑娘們去拿糖果和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