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薇。與母親相見 春天來的時候，院子裡的玉蘭花逐一開放，潔白厚重的花朵先於枝葉長出，整整一樹潔白，壓得樹枝往地上垂去，仿佛雲朵生長於樹端。花草繁茂的院子裡，各種花樹都結了花苞，隻待某一天突然綻開，給晚歸的人一個驚喜。然而，這個小院裡再也沒有晚上下班帶著滿身疲憊的人了。 春意盎然之時，那個美麗的女人來看望薇。當然，她手邊挽著那個可以給她夢想的男人，辛子的父親。她穿了材質昂貴的衣服，氣色很好，看起來是像個貴婦了。氣質高雅不凡，並不庸俗，大約她確實是時刻在為這樣的生活做準備的，她也許生來就更加適合這樣的生活。她比原來漂亮了不少。 她在院子裡四處走動，仿佛是第一天來到這裡，並不太熟悉，只是想要看看院子有什麽一般。她在這時才知道薇的父親已經過世。但那張美麗的臉上始終沒有一點悲哀給她曾經沉默的男人的。她抱怨起院子的髒亂，花樹不夠高貴，雜草太過繁茂，四周擁擠不堪，沒有大的花園和泳池。她生怕那些低垂的樹枝會弄髒她的衣服，她決計要帶薇走。這樣髒亂的院子在她眼裡絲毫不值得留戀，這個小院配不上她，同樣也配不上她的女兒，她看到薇出落得更加動人，這讓她感到極大的驕傲，她幾次暗示那個男人看薇，看看她的女兒同她一樣是多麽的不凡。她知道自己可以帶薇去住大的別墅，種比玉蘭更加嬌豔的花朵，她現在能夠給薇更好的生活。 她伸手摘下一朵玉蘭，用長長的指甲掐著花瓣，花朵流出汁液來，她很快扔掉了手裡的花瓣，生怕那些純潔的汁液，沾汙了她白皙的手指。這個隨意摘下一朵花的女人，曾經多麽鄭重的告誡過薇，不能傷害院子裡的一花一木，它們是自然給人的饋贈，應該對它們抱有敬畏熱愛之心。但是現在，她扔下一朵花，像丟掉一個垃圾。 小薇。你跟我們走。你會有一個好的姐姐和哥哥。她輕聲對薇說，你會過上比現在富足的生活，有漂亮的衣裙。 薇又聽到了那樣的稱呼，仿佛回到多年以前。母親在廚房做飯，她和父親在院子裡種花。然後母親在屋裡高喊，小薇，快叫你父親進屋吃飯。她會丟掉手裡的東西，舉著髒髒的手往廚房跑。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薇對母親的話始終沒有作出反應。她知道，那個“姐姐哥哥”指的是辛子和小禾。薇開始思考，是辛子原諒她的父親了嗎？她記得，她們最後一次從蓮湖回來，她頭腦裡有一閃而過的東西，似乎要求她放空一切。而她便在那個時候，決計原諒自己的母親。但卻沒有想到，接下來薇就看著父親死在了她的面前，她抱著自己父親的身體，感受到父親的生命慢慢流失，從溫熱到冰涼。母親的離開，父親終日精神恍惚，才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當薇看到這個美麗的女人回來看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沒有恨也沒有愛，只剩下淡漠。那樣的冷靜。似冰包裹著心臟，明明會保護著它，卻還是有一陣劇烈的疼痛。生活何以這樣戲劇。她本以為自己會恨，或者會用激烈的手段去表示自己的不滿，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冷靜。 母親看到薇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便伸手去拉她，她似乎是以為薇沒有聽到自己說話，她不相信有人會拒絕更好的生活。 小薇，你跟我走…… 薇甩開她的手，沒有說有話，便往屋裡走去，並鎖上了門。 母親和男人站在院子裡，透過窗戶看著她。母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個男人似乎在小聲的安慰她。而薇就那樣站在屋子裡，一動不動，也許是在等待母親接下來會做什麽。她的桀驁不馴此刻顯現出來了。一種落拓的美從她身上擴散，抵達所有能夠看到她的角落。就像黑色大海中央突起的礁石。堅硬冰涼。一眼望去，便覺身心冰涼。 小薇。男人隔著窗戶叫道，跟我們走吧，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把你當做女兒一般…… 薇的母親感激的看了男人一眼，眼神裡滿含柔情。這種眼神，薇當年也在母親眼睛裡看到過，是母親三十歲生日的時候，父親給母親買了很大一束鮮花，那天的母親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父親的。 薇不想看他們的表演，她離開了窗邊，轉身回到臥室，拉上了窗簾，躺到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想象著父親還在的時候，就睡在自己樓上的房間，有時候自己會在夜裡聽到父親的腳步聲，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她想象著父親的痛苦，那些沒有辦法說出口的難過。 不知道什麽時候，薇睡著了。她夢到了她的父親。夢裡，父親很年輕，沉默英俊，喜歡把她舉到半空中，輕輕地叫她小公主。醒來的時候，薇發現自己滿臉是淚，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拉開窗簾，院子裡空空蕩蕩，母親和男人已經離開。天色昏暗，薇分不清是會有一場春雨將至，還是已經是傍晚。她起床去廚房做飯。在做飯的時間裡，一場雨突然降臨。 吃過飯，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燈逐一亮起。薇換了棉布衣衫出門，此刻雨已經停了，只剩下一灘明亮的水窪，橫在馬路中央，宣告這座城市在不久之前接受過一場雨的洗禮。 路兩旁的樹都開出純白芳香的花朵，有一些因為下雨的緣故，已經跌落樹下。大而柔軟的雲疾速從天上掠過。樹葉上的水珠在燈光的照耀下破碎而美好。 茗城春日。一個生機盎然的季節。 薇突然停下，而後脫掉了腳上的鞋子，開始奔跑起來。 如果奔跑能夠使時間靜止，薇一定會一直跑下去。在疾風中，像一隻飛鳥。充滿警覺又帶著淡漠的心。什麽都不去想。一直跑下去，不要停歇。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