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楚景這次考完鄉試，雖然有些疲憊，但精神頭還可以，所以他率先出了貢院後，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跟他爹，還有顏諾和甄家的族親一起等待。
  顏諾一直伸長了脖子望，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睛。
  忽然，他眼睛亮起來：“出來了出來了，我看到我小五叔了。”
  顏諾靈活的躥進人群中，把剛出來身形不穩的顏泠接住。
  “離我遠些，我身上臭。”顏泠低聲道。
  顏諾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小五叔看起來好虛弱，我要扶著你。”
  這幾年顏諾跟著顏泠，吃穿不愁，不僅個子躥高了，身體也結實強健了許多。他小心攬著顏泠，用寬廣的肩膀在人群中開路。
  “誰啊，擠什麽擠，趕著去投胎啊。”
  “煩死了”
  甄少遠勻了口氣，眼神放空，陷入了回憶中，“那個臭號的考生第二天就棄考了，當時我也差點想放棄，但是想想一路而來的花費，所受的罪，總覺得再難也要挺過去，至少得把鄉試考完。”
  楚景覺得甄少遠幸好昏過去了，不然醒著的話，肯定又是一陣氣悶。
  眾所周知，這半隻腳踏進了醫館，銀子就沒個數。
  楚成安又讓大夫給他兒子也看看，楚景倒還好，大夫給開了一張調理的方子，讓楚景好好養著。
  這個時候，楚成安帶著大夫回來了。
  楚景：“甄兄！”
  甄家族親是個年輕人，臉上的神色掩不住。
  楚景一夜好眠，直接睡到大天亮。
  楚成安：“你們讀書人考科舉真是拿命在拚。”
  楚成安點頭：“顏公子怎麽了？”
  甄少遠擦了擦嘴，望向他們：“你們來了。”
  楚成安：“需要我們幫忙否，銀錢帶夠了沒。”
  他們回去後，拿出早就備好的熱水，先把甄少遠洗漱一通。
  抱怨聲此起彼伏，顏諾都充耳不聞，小五叔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要帶小五叔先去看大夫。
  顏諾：“情況不太好，我先帶我小五叔走了。”
  “………”
  楚景順勢坐在床沿：“你昨天可把我們嚇壞了。”
  “你醒了。”楚成安給他端來熱水洗臉，一邊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嗯，體溫正常。
  “不說你之前院試差點去了半條命，就昨兒，還讓大夫給甄少遠瞧了的，又提前灌了藥湯，可是大半夜甄少遠還是發起高熱來，幸好他那個族親發現得早，趕緊拿冷水給他把體溫降下來，否則真等到早上，那可就嚴重了。”
  “哎。”顏諾感激地應道，他把錢袋揣好，背起顏泠就往前面跑。
  楚景和顏泠臉上都是止不住的同情，這可真是夠倒霉的。
  顏諾瞥了一眼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的顏泠，抿了抿嘴。
  甄少遠苦笑：“我這次的運氣委實不好。”
  楚成安：“顏公子啊，他還好，這會兒也醒了。”
  應該是顏泠和顏諾他們回來了吧，他想。
  不等眾人問，他自己先說了，“我分到臭號旁邊的位置了。”
  出了人群後，顏諾只看到楚景父子，他猜到什麽，問：“甄公子也出來了？”
  “不管這次成不成，我以後都不考了。”
  前面半句，顏諾還能不在意，後面半句卻是遲疑了起來。
  楚景問了一番詳細情況，得知這是有驚無險，沒那麽緊張了，他問道：“那顏泠呢？”
  這邊顏諾背著顏泠剛走，另一邊，甄家族親就帶著甄少遠過來了。
  楚景心想：這不就是沉沒成本太大嘛。
  楚景伸了一個懶腰，心情不錯，“睡了一覺，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楚景起床穿衣洗漱，又吃了早飯，然後跟顏泠一起去看望甄少遠，沒想到對方也醒了，正小口小口喝著米湯。
  眾人陷入了靜默中，此時甄少遠卻突然語出驚人。
  “有沒有長眼睛，瞎啊”
  等一切忙完，已經天黑了，楚景吃了稀粥，躺在床上，臨睡前他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聲音。
  甄少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說起了夢話，大夫給他扎了幾針，又開了方子抓藥。
  楚景幫著甄家族親帶著甄少遠回他們租住的院子，楚成安去外面請大夫。
  如果說顏泠好歹還能說出兩句話，甄少遠就是氣若遊絲了，而且甄少遠身上真的，好臭！
  楚成安當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錢袋子，塞到顏諾懷裡，叮囑道：“快去，別耽誤你家小五叔看病。”
  顏泠素來淡漠的臉上也浮現出驚訝。
  甄少遠隨後給出了解釋，“我這次差點就交代在裡面了，若我還有兄弟也就算了，可我家裡的情況你們也清楚，家中只有一個寡母，若我出事，她又怎麽活。”
  他上次院試甲科第十，剛好是最後一個廩生，以後他要開學堂也好，還是謀其他的生計，都會容易許多，總歸家裡的日子不會差。
  可他若是折在考科舉的路上，對家裡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
  楚景眸光閃動，畢竟從他認識甄少遠開始，甄少遠就一直為了科舉拚命讀書，沒想到有一天這人會主動說出不考了。
  他仔細觀察甄少遠的神情，發現對方眉眼平和，並無半分不甘。
    當初那個執拗的少年真的成熟了。
  或許是甄少遠開了一個好頭，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裡，楚景和顏泠雖然焦慮，但也有個限度。
  不像那些讀書人聚集的客棧，有人高談闊論，揮斥方遒，意氣風發。有人憤憤不平，怒罵出題人，還有人黯然神傷，默默垂淚。可謂是人生百態，盡在其中。
  然而各種壓抑的負面情緒聚集在一起，遲早要爆發，沒幾天，城內一家大客棧就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
  不過讀書人要臉面，對外隻說是發生口角，但誰發生口角，還能驚動衙差的。
  外面情緒躁動，但絲毫不會影響考官們閱卷。或者說，這些消息壓根傳不到考官耳朵裡，他們都被“關”在貢院裡批卷，不到放榜日，他們是不能被放出來的。
  而隨著距離放榜日的接近，考生們的情緒也越來越失控，最近兩天城內的客棧裡已經發生了大大小小不下五次的摩攃，還好最後都被壓下來了。
  顏諾把從外面打探到的消息報回來，這個原本安寧的小院，也隱隱有了難言的氣氛。
  楚景開始不斷回憶他考試的內容，答題。
  他原本以為他考完就忘了，沒想到如今一回想，居然能想起個七七八八。
  經義一直是他擅長的，就算這次經義的難度增加，但還在他的接受范圍內。
  其次是算學，律法，這些於他而言都算輕松，他甚至覺得算學的題很簡單。
  算學簡單了，意味著他在這方面跟其他人拉不開差距。
  詩賦有些難，哪怕鍛煉了這許多年，他寫出來的詩勉強算個中上，看還是能看的，但要想出眾就別想了。
  最後是策論，他的策論一直都不夠華麗，所以最後走了務實風，希望這位主考官是個務實派吧，這樣他說不定還能取得一個好名次。
  楚景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風景，腦子裡正在進行頭腦風暴。
  在眾人的各種急切期盼中，八月三十放榜了。
  半夜三更就有人提前侯在貢院門口，許多人甚至一整夜都沒睡。
  這怎麽睡得著，成。龍成蟲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饒是甄少遠放話說以後不再科舉，饒是顏泠淡漠如水，這在放榜的前一夜，也在自己的房間裡來回走動，不肯安眠。楚景沒勸，也覺得沒那個必要去勸。
  他洗了腳以後，就拿了本書看，楚成安最開始還以為兒子緊張過度，結果靠近了一看，總覺得兒子手裡的書本有點怪。
  楚成安：“這是……”
  楚景大大方方把封面露出來：“這是話本，消遣用的。”
  “話，話本？”楚成安差點讓口水嗆著。
  馬上就要放榜了，他兒子還有心思看話本。
  或許是楚成安的視線太熾熱，楚景沒堅持多久，就把話本合上了。
  他躺在床上跟他爹閑聊：“大姐又懷孕了吧，不知道這次她生得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楚成安被他轉移了注意力，也跟著回道：“老人們都說酸兒辣女，我估摸著是個女孩。”
  楚景：“大姐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這一胎是女兒，剛好也能湊個好字。”
  楚成安笑出聲：“是啊。小溪也懷孕了，等我們回去後，她可能都把孩子生下來了。”
  “………”
  兩人聊著家裡的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兩人是被外面的敲門聲驚醒的。
  顏泠眼底有明顯的青黑，他看著紅光滿面的楚景，不由羨慕：“論心理素質，我遠不如你。”
  楚景笑道：“我昨兒也緊張，看書許久，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走吧，我們出門了。”甄少遠催促道。
  三人行至貢院，貢院門口早就被一群人佔領了，他們三書生別想擠進去。
  最後是顏諾和楚成安還有甄家族親，仗著人高馬大進入人群中去看名次。
  這一等就是兩刻鍾，兩刻鍾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能將楚景原本平靜的心緒打亂。
  不止楚景，甄少遠和顏泠也沒好到哪裡去。
  甄少遠的臉上浸出了細汗，順著臉龐滑落，消失無蹤。
  顏泠整個人站得筆直，但是下頜緊收，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猶如一張繃緊了的弓。
  楚成安他們終於出來了，顏諾臉色有些微妙。
  顏泠心裡一咯噔。
  甄家族親笑著對甄少遠道：“少遠恭喜你，你在正榜最後一名。”
  甄少遠：………但很快他意識到什麽，臉上露出笑意，管他什麽最後一名，只要在正榜上，他就是鐵板釘釘的舉人了。
  楚景急了：“那我呢？”
  楚成安本來想裝一回嚴肅穩重的，可他心裡賊開心，終於繃不住道：“你排在二十三名。”
  楚景一愣，隨後湧出狂喜。
  顏泠扯著顏諾的手，眉峰高隆：“我是不是落榜了。”
  楚景和甄少遠臉上的笑意同時收斂。
  顏諾搖了搖頭：“小五叔，你沒落榜。但是，但是，你在副榜。”他趕緊安慰：“你別難過，你是副榜第一名呢。”
  顏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