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的翻译

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译本,这些译本都是为那个时代的读者所量身打造的。对于林纾时代熟悉文言文的读者而言,阅读古文大师林纾的译本无疑能够领略到文字所蕴含的深厚美感。然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经意地为作品增添的“华丽外衣”,却是当时大多数读者所无法察觉的。如今,揭开这层“华服”的神秘面纱,解读其中深意的任务,便落在了我们这些后世读者的肩上。《林纾的翻译》正是一部集众多外国文学经典于一身的瑰宝。林纾,这位卓越的翻译家,凭借他出色的翻译技艺和深厚的文学底蕴,成功地将这些外国文学佳作引入中国,呈现在广大读者面前,为中国文学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在这部合集中,读者可以跨越国界和文化的鸿沟,领略到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学风采。无论是欧洲浪漫主义那激情四溢的笔触,还是俄国现实主义那深邃的哲理思考,亦或是美国现代主义那独树一帜的风格创新,都在林纾的译笔下得到了精准而生动的再现。

作家 林纾 分類 出版小说 | 110萬字 | 376章
第二十章
一日向晨,亚妃立正腔您理家政,忽闻圣格来呼之。亚妃立至楼窗之上,见圣格来招手曰:“姊下,吾将示姊以物。”亚妃立径下曰:“何者?”圣格来曰:“吾为姊购得一女奴。”因携腻垢不涤之女,约八岁余,其黑直透腠理,狞目射光如魅。一入房闼,遇物怪视,蠢骇可笑。见精雅之物,辄张口嘻。齿白如编贝,头上短发垂垂结小辫,状似极难驯者。衣服既薄且破,侄候丑厉,不堪寓目。亚妃立殊怏快,谓圣格来曰:“尔何为购此奴?”圣格来曰:“姊尝语吾不善驯奴,今得此奴,请老姊以德驯之。”圣格来语既,谓小奴曰:“尔试歌且舞。”小奴闻命,目睫开合,闪闪露光,其声尖锐,冲喉而发。张双臂如鸟振翼,足上下蹴踏不止。唱已,仰翻其身作滚斗。既止,叉手却立。亚妃立无语似愠。圣格来见亚妃立愠,乃转欣畅,语小奴曰:“托弗收,此即尔之主母,尔此后谨事之。”托弗收答曰:“诺。”目光仍闪烁四烛。亚妃立曰:“圣格来,尔购此胡为者?尔家奴不既多耶!人满之患,几于遍地践蹴者皆奴矣。今晨吾起,见牖下户间纵横偃卧皆是,至阑干窍隙中均奴卧处,为累已甚,今乃复增之。”圣格来曰:“吾不云乎:须姊训导之。”亚妃立曰:“吾事集,不能作奴师。”圣格来曰:“姊恒以化人为责,今吾进一奴,姊乃弗许。意姊持论教人,或特空言,不为实事。”亚妃立曰:“吾意盖谓尔家更勿增奴,如此而已,非别有宗旨也。”圣格来曰:“适所言卤莽已甚,开罪老姊,幸为恕之。实则此奴居小饭店中,吾每过其前,辄闻楚搒,故以价取之。吾思此奴尚聪慧可教,因吾不能自教之,故以累老姊。”亚妃立闻言乃曰:“此奴既自苦毒中来,吾试以善道语之,或能自抵于善。然奴腻垢已极。”圣格来曰:“以人来,为之澡涤可也。”
亚妃立乃携之入庖次,大纳见之,惊曰:“主人乃以资购此黑鬼耶?吾不令其在此。”迦茵亦语其奴侣罗刹曰:“吾安能与彼同伴。彼黑丑如是,乃真劣种!”亚妃立见无人为之洗涤,自焊汤沐之。乍脱其衣,而周身无完肤。迦茵见之曰:“如此蠢物,适足憎人。”托弗收似怒,而陡见其耳珥,灼灼注视不止。沐竟,易衣,更理其发。亚妃立见之,颇易旧观。因问之曰:“托弗收,尔年几岁矣?”对曰:“未悉也。”亚妃立曰:“尔奈何并忘其岁,岂无人诏尔。尔母何氏?”对曰:“我乃不知有母。”亚妃立曰:“尔竟并母忘之。尔生何从?”对曰:“吾非人所生。”亚妃立曰:“尔蠢耶,何由以此报我!我岂与尔戏者。尔实语,尔母果何氏?”托弗收正色曰:“我实非母所生,亦不知有父。吾乃一黑人饲吾以长而转鬻者。”迦茵闻语大笑曰:“天下竟有如是蠢物。”亚妃立又语之曰:“尔在旧主人许几年矣?”对曰:“不知。”迦茵曰:“密司,可勿穷诘此奴。彼黑种人固蠢蠢如是。”亚妃立曰:“托弗收,尔知天主为何人耶?”托弗收张目四顾,经时不能答。亚妃立曰:“尔知何人造汝以长?”托弗收曰:“是吾自行长成。”亚妃立自念发问太高,宜不能答,因取其浅者语之曰:“汝能纫耶?”对曰:“不能。”亚妃立曰:“尔在旧主家中,操何役,治何事?”对曰:“汲水、涤器、拭刀三事耳。”亚妃立曰:“旧主人待尔有恩意否?”对曰:“或恐有恩。”此时圣格来倚于亚妃立所坐床背之上,语亚妃立曰:“此奴尚有天真,苟以正道语之,足生其智慧。”
然亚妃立驯奴之法,每日必作问答数语,其余则教之缝纫,教之读书。究竟训奴固有新法,而亚妃立居于罗马古教之地,辄安旧法,不求新也。此奴面貌黔黑,奴僚多不齿之,以为是亚妃立私人,动用刺讥。而亚妃立审其如是,亦时时置之左右,不令他适。亚妃立将房闼应为之事,如洒扫、拂拭、浣涤之类,匪不殷殷训迪。晨起则令彼立其榻前,亚妃立自行折叠翠被,令驯习之。谓之曰:“吾寝处之处,均有常度,尔宜实心考究,须适如吾意所安。”当亚妃立指挥之际,而托弗收窥见枕畔有手套二、胸饰一,窃而藏之,既藏,则叉手立侍。亚妃立部署竟,乃端坐榻上,令托弗收曰:“尔可循吾所教者,一一习与吾观之。”托弗收手法极敏,一如主母所诏,均无遗漏。亚妃立大悦。托弗收蹀躞之间,偶扬袖,忽露胸饰之带。亚妃立瞥见,即而观之,怒曰: “此奴丑极,入门即萌盗心。”乃探袖取其胸饰。托弗收佯骇,以为此物何由入我怀袖。亚妃立曰:“赃在是,乃复饰说乎!”托弗收曰:“吾自信甚深,迩时实未见此,非窃也。”亚妃立曰:“尔知天下唯谎为大罪乎?”托弗收颜色弗变曰:“吾言非谎。”亚妃立曰:“怙过如是,在法宜答。”托弗收曰:“纵死亦不改口。安知非叠被时无心拢入袖中;或者主母置物于被折中,咄嗟适落吾袖。”亚妃立怒其刁狡,以双手握其肩而摆荡之,状若打者。方摇动间,而托弗收怀中手套落矣。亚妃立曰:“尔试观之:手套何为亦入尔怀,宁非窃乎!”托弗收曰:“手套良是,而胸饰万非吾窃。”亚妃立曰:“尔若自承二物均尔所窃,则答或可免。”托弗收乃曰:“果如主母言,特吾此后永不更生窃疾。”亚妃立曰:“吾乍见尔往来营营,意必图取他人之物。今若一并告我,则亦宽尔答责。”托弗收曰:“吾昨日偷得夜娃领巾来。”亚妃立曰:“此外尤有何物?”托弗收曰:“吾又偷得罗刹之耳饰。”亚妃立曰:“尔可速将出。”托弗收曰:“已毁之矣。”亚妃立曰:“尔又谎矣,宜答。”托弗收滚尘而哭曰:“此物实已毁,无从得。答我至死,亦莫出此二物。”亚妃立曰:“尔胡为既窃而复焚之?”曰:“彼咸斥我龌龊,吾恨之,故焚物以泄忿。”
纷辩间,夜娃陡入,领巾依然在颈。亚妃立问夜娃曰:“尔之领巾何来?”夜娃曰:“此旧所服者,非暴易其新,姑问胡为?”亚妃立曰:“尔昨日尚系此乎?”夜娃曰:“吾睡时尚在颈,胡言昨日。”亚妃立大怪,不语。又见罗刹入,而耳珥依然。亚妃立始大悟曰:“如此奴者,何从教之。”诘托弗收曰:“彼二物咸在,尔言偷,复言毁,何也?”托弗收拭目语曰:“主母令严,必欲穷治此狱,故吾妄有所指。”亚妃立曰:“尔既不偷,何因自污?尔知讳无为有,亦犹向之讳有为无,情罪均耳。”罗刹曰:“此种人安知真伪,欲言竟言,漫无实际。若吾为之主,则非处之死地不可。”夜娃旁立语曰:“罗刹,尔乃不顾同类至是,吾不能纳尔言矣。”罗刹曰:“小主人安知奴之狡逞,舍猛挞外无良法。”夜娃曰:“止,尔勿语此。”托弗收闻夜娃言,大惭。罗刹曰:“小主人恩意,乃与吾主人同,一以纵奴为宽典。”夜娃进立托弗收前,细观其状。此二人对立时,真如天仙鬼魅对镜,分数之差,何至霄壤。夜娃凝立半晌,始语曰:“托弗收,尔愚骏至此,真天下可怜人也。尔来吾家,吾本欲以最贵尚之法处尔,成就尔为善人。吾愿以一切物赉尔,尔此后更勿再萌盗心。”托弗收从来未闻天仙化人之语,此盖第一次发动其良心者,不禁泪应声落。既而转念之间,又以为从幼至此,均受人压制,天壤安有如是贤主人。俄顷间,复以夜娃为儿戏语,悠悠置之。
亚妃立既无术以悟此奴,后乃扃置空屋,徐俟其悔过。因谓圣格来曰:“尔授我此奴,吾智尽能索,计亦唯用答耳。”圣格来曰:“尽姊答之。姊原有自主之权。”亚妃立曰:“不责无以成人,吾固思及此。”圣格来曰:“然。特此奴侍其旧主时,受者均铁鞭,又屦经火叉创其身。彼严酷之刑,已安受之,区区一答,究何足变换其脑质。”亚妃立曰:“然则奈何?吾始以为一责可以萌悔心,今既弗能,继此又持何术?此种人吾目中殊所未睹。”圣格来曰:“姊固未见,而吾家群奴多半如是。究竟以何法疗之?”亚妃立曰:“竭吾脑力,莫措一筹。”圣格来曰:“迁流至是,益无可救。嗣是为主人者愈酷,而为奴者愈黠,吾不知所届矣。吾第能不动声色,冀其略有畏惮。吾保有天良,不至转亡已耳。姊向者谓吾处奴非法,故吾贡一奴于老姊,使姊历试奴质,当自知其难御。姊力不能化此一奴,愈知吾家群奴一无可化之质。”亚妃立曰:“或且因尔为主人,始有此难治之奴。”圣格来曰: “此种人生于地球之上,并未经开化,故成此状。吾所以请老姊试之。”亚妃立曰:“吾此后当竭吾力以成就此人。”
亚妃立乃立一定之表,限以晷刻,督责托弗收,不令他逸。然托弗收读书慧倍于常童,无几时,凡浅显之文,悉能快读。而针端之事,则非所嗜。盖野性难驯如猢狲,一无静穆之理,故不能耐此活计。有时强授以针线,则针断线梦,必至于罢绣而止。而偶成之一二事,或藏诸地洞,或纳诸墙隙,举动飘瞥,如鬼蜮,如眩人,不可捉摸。而其所本有之能,则短歌、怪啸、缘幢、倒行诸技,圣格来家竟无人不知之者。方彼跳越翻腾,备诸丑态,雏奴群聚噪观,即夜娃亦常寓目。
亚妃立防夜娃为诸奴沾染,渐易其美质,故时时语圣格来,勿令夜娃杂群奴而戏。圣格来曰:“无伤也。姊氏知夜娃性质,盖有幽郁之象,使纵观群奴戏弄,转足以活泼其性灵。”亚妃立曰:“尔能保全夜娃,果不为染豫耶?”圣格来曰:“若在他童,容或虑此。如吾夜娃,尘污何得遽侵!此女盖出水新荷耳。骤雨密点,不能有一星之驻。姊又何虑奴习之染。”亚妃立曰:“尔勿自信之深,若在吾,则万不令彼不择人而戏。”圣格来曰:“姊虑良是,特不可以方吾女夜娃。果足移易者,自少所被容接,无一正人,而毅然不夺,今何虑乎?”
而托弗收者,狡 尤出人意表。其始来时,圣格来家众或目为笨敝之物,寻为托弗收所觉,凡轻藐之者,往往无意受重创,非暴失簪珥,即于暗中为物所梗,恣跌毁其面目。或人经楼下,而楼上泻水如飞瀑,淋首滋发。种种恶剧,均托弗收所为也。然人人意中咸知之,而特无佐证。其始迦茵、罗刹不直托弗收所为,遇恒切齿。而托弗收阳弗较,日浸润于其主人,而二奴之宠遂替。自是以来,家人咸侧目,不复挑衅于彼矣。亚妃立拘而喜洁,器物位置,咸有常度。托弗收一经寓目,悉审其布置所适,一切咸如亚妃立之意,毫发无忤。然性度无恒,不能持久。时时发其悖戾之性,又尽反其所为。有时乘亚妃立外出,窃据其榻以寝。亚妃立之枕内,实野鹜之羽而成,而托弗收卧之,绽其缝。醒时鹜羽牵黏其发殆满。时或掇亚妃立之座,张衣被之。时或独立巨镜下,张颐耸肩作丑状。亦自怪其丑,乃大笑跃。
一日,取亚妃立肩衣笼头就镜作山鸡舞,亚妃立叱之曰:“尔何为者?”对曰:“不知也,但我好狡 耳。”亚妃立曰:“我竟不能以良法处汝。”托弗收曰:“主母胡为不见答挞?若吾旧主者,自晨及夜,挞几无算。今主母若令吾如约,非鞭不复自奋。”亚妃立曰:“尔能如律,何为以鞭挞示威?”托弗收曰:“主母,吾痼疾已深,受鞭或有奋发之日。”于是亚妃立取鞭鞭之,而托弗收受鞭,复大哭求免。既免,复与群奴戏,且语曰:“主母之鞭,不能死吾衣上之虱,安能剥我肤?尔弗知吾旧主之鞭,鞭至血喷,如是才谓之真能御奴者矣。”
亚妃立定例,每遇礼拜之期,令托弗收至前行问答之课。托弗收应对如流水,亚妃立亦喜甚。圣格来曰:“如此教奴,似非良法。”亚妃立曰:“导小儿应如是耳。”圣格来曰:“教者须令其本人会意,彼弗悟意旨,奈何?”亚妃立曰:“幼则弗知,浸长或有警觉。”圣格来曰:“吾幼时姊亦如是诏我,吾年既长,犹不审姊言奥处,何也?”亚妃立曰:“吾弟知识非吾所浚耶?”方二人对语,托弗收凝立以听。亚妃立语已,复告托弗收曰:“上帝造人时,原人人付以自由之权,未尝稍事侵辱。唯人人负戾至重,所以抑坠尘俗。”托弗收闻言,似欲发问,亚妃立曰:“尔欲何言?”托弗收曰:“主母言抑坠尘俗者,其即吾自砼脱沟省转徙至此鲁意西爱纳乎?”圣格来闻言大笑曰:“姊不授以旨,彼自能撮其要旨以对矣。”亚妃立曰:“弟何笑,笑则弗庄,吾何从以理匡此奴?”圣格来曰:“然。吾亦有事,当自去。”圣格来既去,托弗收应对之语,颇如主人意。然词气浮妄,往往对此失彼。亚妃立再三诏之,卒不能改。圣格来闻言后,颇悦托弗收,时令其至,作跳舞。亚妃立曰:“吾悉心教之,尔则任情纵之。二主殊趣,教焉得行?”圣格来曰:“纵之固过,然观彼活泼之状,可以荡悦吾心。”亚妃立曰:“如是,此奴败矣。”圣格来曰:“此辈人虽教亦仍尔,老姊毋乃徒劳。”亚妃立曰:“尔购此奴,原使吾导之为善,今复中梗。此辈趋恶易而勉善难,尔知之乎?”圣格来曰:“姊弗闻托弗收之自明乎,彼自以为劣物耳。”
如是几年余,亚妃立勤恳不遗余力,而圣格来往往纵恣之,以为荡心怡目之用。托弗收时或取戾,而圣格来时犹左右之,不令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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