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的老妇人呆了呆,看着明月。她本以为明月会震惊、会大怒、会杀人,但明月只是问笛子。她跪着向前走了两步,抓住了明月的裙摆。“掌门,你看看啊,这都是你的弟子!我们都在等你回来!”身后跪着的人也大声的喊了一句:掌门!明月冷笑道。“流星儿偷了妖刀,我便断了他一双手;白马让武林聚会,我便烧了那个山庄;你在祭门,我从未亏待过,你却用这种脏污之事想要污我祭门之名,你打算怎么谢罪?”老妇人抬头看着她,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掌门,这都是你让我做的啊!这个村子的人受到别人蛊惑,不但给你挖了坟,还在树上绑了写你名字的稻草人,日夜诅咒你。还有这个‘火童子’,什么都不会,却和他的阿叔装神弄鬼,骗了所有人,难道他们不该死?”明月没有说话,心中忽然明白了甘平之前所说的,让她不要杀人,而是把所有有关的人交给他的话。以血还血,固然容易,但种植在人心中的偏见却并不会随着血而消逝。这个老妇人的所作所为,就是再把这种偏见狠狠的又往人心里砸进去了一点。许格非忽然轻声说道。“明月掌门,今晚上,武林各门派也会来。”停了一下,他看了看老妇人又低声说道。“你若是要清理门户,可以快一点。”明月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许格非微微叹气。“有人给我送了信,说是大哥很危险……走到这里又听说了白头翁背叛了大哥,更加担心,所以便求了武林。”他停了一下说道。“武林各门派其实也早已派人来这里,只是想要坐收渔利……贺如云也知道这件事。明月掌门,我信任大哥,所以信任你。但其他人却未必,尤其是今晚,你如何解释?”明月愣了愣,知道他说的很对。同时,她也深深的感到了一种疲惫感,一种疲于奔命的疲惫感。看似事事都是由她占据主动,实际上她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现在就像是走到了一张十九年前就已经编织好的蛛网上,暗处的那个人就是“蜘蛛”,明月只要轻轻的动一下,蛛网便会颤动,暗处的人便会在下一步等着她。本以为祭山会是这一切的谋划者,但现在祭山已经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前方、眼前、身后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明月已经习惯了这黑暗,但她此刻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祭门。她若死,祭门便彻底没了。她若身败名裂,祭门便也身败名裂。她也意识到,像今晚上的这种事,将来还会源源不断的出现。虽然简单粗陋,但是很有效。这个世界,还是没有脑子只会以讹传讹的白痴多。该怎么做,才能彻底转变呢?天空中忽然传来响箭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疾行的马蹄声,武林的人已经来了。老妇人突然发疯一般撞向了房间里的柱子,她的速度很快,似乎也是一心求死,即便明月的银丝卷住了她的腰,还是头破血流。地上跪着人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已经成了雕塑。马蹄声已到了门前,第一个到的人勒马高喊。“明月!出来!”是贺平川。明月慢慢的走了出来,黑色帷帽被微微吹动。她的面前是坐在马上的贺平川,紧接着过来的,便是除了李雁的四大掌门,还有忧心忡忡的吴四海。贺如云似乎又瘦了一些,因为鞍马劳顿,显得有些憔悴。许格非也慢慢的走出来,对着他们抱拳行礼。贺平川飞身下马,带着人便冲进了房间,看到里面的场景,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又转身冲了出来。“明月!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猛的把门给踹飞,亮出了里面的场景。随行的人守住了门,里面那个用尸块做成的祭门仕女也被抬了出来。贺平川解开了逐月身上的绳子,又把村正扶起来,大声说道。“武林盟主已到,诸位不要害怕,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说出来吧!”听到这句话,有人哭了出来,有人开始大声叫喊,贺平川不得不安抚,过了一会儿,才从他们嘴里得出了完整的信息。所有的事情都是祭门做的。各路掌门听得清清楚楚、看的清清楚楚,又惊又吓,纷纷交头接耳。明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贺如云轻叹了一下。“明月掌门,你拿着的是妖刀?从祭山那里拿回来的?”明月摇了摇头。“这把是假的。祭山死了,被一个有阴功的人暗算。”萧瀚山冷笑。“阴功?你在开什么玩笑?阴功……”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大家都懂,女人练不了阴功,男人想要练阴功,就要付出不能再当男人的代价。练了阴功,虽然天下无敌,但又有什么意思呢?武林中人,对阴功的忌讳可比对妖刀要厉害多了。明月点了点头。“不只是我一人,李雁掌门当时也在,他可以作证。”贺如云愣了愣,李雁一人闯进山里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他人呢?”“他受了伤,和唐运雷宝宝天亮再下山。”萧瀚山又在冷笑。“谁都有伤,你却没事。”明月黑色帷帽被风吹的微动,她也只是冷笑,却没有解释。吴四海着急的问道。“唐运……和雷宝宝,也受了伤?”明月点了点头。“是。”吴四海的心猛地揪紧,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调转马头,准备上山。“他们是我请来的,受了伤,我也有责任。夜晚风凉,受了伤再受了风,身体就废了。唐家雷家信任我才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得去看看。”他边说,边给各掌门匆匆道别,即使心焦如焚,也不能忘了人情。天地间又陷入了沉默,谁也不愿意说第一句话。明月指了指地上头破血流的老妇人,冷笑问道。“我不能让你们把人带走。”萧瀚山也冷笑不止。“怎么,已经知道我们要来,所以紧着下山来杀人灭口吗?”他的话让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明月却笑了。“我没必要给你解释。”萧瀚山的胡子几乎都要立起来了,他摸了摸九节鞭。“祭门若是个好的,你也得叫我一声叔叔,可惜,你没这个资格!祭门在这里干什么,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用人命来祭祀,除了妖门还有那个门派?”许格非在旁边轻轻开口。“萧掌门……”萧瀚山却瞪了他一眼。“你不用说话,这是我们武林的事,你和你大哥,就是妇人之仁!上一次在恩言寺,我就该为了武林和这个妖女同归于尽!”他指着老妇人。“你不让我们带走她,那你就要给我们走。你说妖刀没有找到,我绝对不会相信。难道这在云镇死的那几个人都是假的?”明月还是没有说话,她比谁都想知道,这个老妇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前的这些人,她都不信任,否则也愿意把老妇人交给他们面前证明清白。“我祭门做事从不需要解释。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你们稍微打听便知道,这个老妇人,虽然挂着祭门的名头,但有谁能证明她杀过人?谁能证明是我祭门在这里杀的人?这里被叫做‘鬼火村’,是因为祭山的同伙在这里装神弄鬼,祭山已经死了,他的同伙也散了,这里有一把假的妖刀,你们若是为了这个,进去拿就是了。”贺如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明月掌门说得对。即便是杀了人,甘大人还在这里。我们武林人,不能过了线。”萧瀚山还要说什么,江逐水忽然开口问道。“李雁,受了伤?你怎么就下山了呢?”他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邵三河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下山,怎么来这里?!”江逐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脑袋。这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明月明白了一些事情,她还是一动不动,但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原本以为,她对人心已经有了了解,但还远远不够。她知道的,只是人表现出的大恶,但人还有一种恶,是通过季度的自私来表现的。这种自私,对别人的痛苦和遭遇视而不见,利用别人的脆弱和轻信,一步步匠人诱入一个看上去很美好的圈套中。所有劝她走一条平常女人之路的人,都属于这种人。明月笑了出来。萧瀚山也忍不住瞪了一眼江逐水,这几个掌门里面,最让人不喜欢就是江逐水。他瞪着明月。“你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我知道你武功高,但我们这么些人,你一个人可不行。”明月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腰间的软剑。许格非忽然开口说道。“诸位前辈,今晚上的事我可以为明月掌门作证。我做了证,看桃山庄便不好参与了,所以还是交给甘大人吧。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萧瀚山看着他,他也看着萧瀚山,虽然体弱,却并没有退缩和躲闪。许格非又笑道。“武林这么大的动静,我想甘大人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如果诸位前辈执意和明月掌门起冲突,到时候,甘大人脸上可能不会好看。”尽管萧瀚山很不高兴,但他不得不承认,许格非说的很对。但是不能这么做。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明月赶回那群山里去,永远都不要出来,永远都不要再提起往事。但他也知道,明月虽然看不见,但鼻子却比狗都灵,一定是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味道。他希望明月到此为止,十九年前的事情,或许是错了,或许是该弥补,但不该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明月必须离开这里,而且还不能清清白白的离开。许格非刚才说的很对,甘平的鼻子更灵,消息更灵通,此刻恐怕已经快要到这里了。必须要在甘平来之前,把这件事情定性。突破口便是地上的这个老妇人,这个时候,萧瀚山才用正眼看了看这个老妇人。血糊了一脸,看不清面容,但左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却让萧瀚山心里一惊。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