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慢悠悠下马拜伏在地,凄然跪在泥泞坑洼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哽咽道:“皇上,末将愿降!”朱祁镇呵呵笑道:“好,你既然愿意降,那以后你便从姜维帐下最低等的执戟郎做起,一切遵守军法,否则决不轻饶。”阿术目光凶光,似有熊熊烈火燃起。姜维见状于心不忍道:“皇上,末将愿意以所有功勋换来阿术......”朱祁镇摆摆手,冷笑道:“一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你又何必去喂。朕给过他机会的,可惜他不要!这一切又怨的了谁?”姜维神情悲悯,望着跪在泥泞中的虎目大汉,终究是别开头不再环视,漠然对着三军喝道:“禁卫军护送皇上返回居庸关,其次瓦剌将士,最后是居庸关守将,依次入关,不得喧哗扰民,违令者斩!”朱祁镇脚步缓慢登上龙撵,瞥了眼站在雨中的方圆背影,又瞥了眼盛楚才的惨状,不禁低声叹息道:“以国士之礼.......厚葬!”众文臣大惊失色,纷纷围在龙撵旁边叽叽喳喳闹腾个不休,朱祁镇见状怒指城墙:“列位不都是忠君爱国吗?来,你们给朕撞死一个瞧瞧?别说是国士,朕在你们死后追封国公都可以。”见朱祁镇说话如此混账,文官纷纷退阵下来,武将则面面相觑有些自鸣得意。朱祁镇欣赏盛楚才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两人算是惺惺相惜,别的地方不说,就单说上次他们一起使用了加强版的投石机,这给朱祁镇心里留下了一定的悬念,再说此人投奔也先之后,几年的功夫就将也先送上汗位,且不说手段是否多是阴损,但无疑都一针见血。至于盛楚才这般的有才之士为何会沦亡天涯,与大明誓死不休,朱祁镇现在已经知道了答案。“若朕的身边多几个方孝孺,那该多好!”大理寺卿卢洪瞬间变色,疾步上前道:“皇上,眼下虽说咱们都是君臣一心,但这人心往往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臣怕让别有用心之人听到您方才的悖论,到时候大做文章,有损您的威名。”方圆一直跟在朱祁镇身后不远处,听到卢洪的言语后,眼神忽的一翻看向朱祁镇,似在等一个回答。朱祁镇沉吟一阵,冷笑道:“盛楚才跟随也先,想着将朕带的大军一网打尽,以此告慰方家数千条人命,道理上是没错的,只是做的也太绝了!朕非昏庸之辈......”说到此处,他瞥了眼在场官员,只见所有官员齐齐扶额,朱祁镇不禁失笑道:“如今,盛楚才的大梦破灭,他想就算死也不死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可现在所有的失地都被朕一一征服,终是让他大梦成空。不过当年之事,确实是成祖做的太过了,朕打算要给方家平反,并建议所有臣子效仿方孝孺的作风,朕要将大明的朝堂洗的干干净净,再也没什么乌烟瘴气,更要给天下万民造福。”众官齐齐止步,望向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朱祁镇,大理寺卿卢洪更是神情大变,低声提醒道:“皇上,使不得!您看群臣的反应......”朱祁镇象征性回头瞥了一眼,转头还是一意孤行,开始描述他的蓝图:“朕是帝王,一言九鼎,绝对不可再作改动。”他神情坚定,对着群臣一字一句道:“方家的冤情,朕一定要平反,不管多少人物阻挠,阻挠的人物又有多权势滔天,朕都不改初衷。”说到此间,他忽然神情悲悯:“但不知方家还有没有遗孤,除了盛楚才之外......”“你说的话当真?”朱祁镇话音刚落,忽听一人朗声说到。众官纷纷别开头望去,只见那人五十来岁,身高体大,很是魁梧,雨势很大,众人身上全湿透,唯独他一人衣服没有被打湿,他神情凝重,怔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刚才说的真能兑现?”阿术、姜维也呆住了,但他们皆不知方圆和盛楚才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什么提到盛楚才,方圆会这么激动。朱祁镇也微微动容:“先生不是打算要隐居此处,从此不问世事?”方圆皱皱眉,惨然一笑,撕开上衣,露出他肩上的伤疤。众人失色道:“这是被穿了琵琶骨,皇上,他是朝廷钦犯。”“禁卫军死哪里去了?抓住他!”“保护皇上!”朱祁镇并没有动容,静静望着离他只有十步之遥的方圆,丝毫不去理会那些草木皆兵的官员,待到禁卫军扑来的时候,他才微微动容:“你们退下!”方圆冷笑道:“你们猜的不错,我方圆从始至终不改姓氏,我是方孝孺的二公子,盛楚才的叔叔,当年冤案降临,我游侠江湖夺过,但闻讯还是救下了盛楚才,本想让他活着给我老方家传宗接代,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救他一人,毁了二十多万人,我有罪!但我方家以及亲属几千人又有什么罪,只因得罪篡夺了侄子皇帝宝座的暴君,便杀我几千人泄愤,朱棣难道没罪?”大理寺卿卢洪闻言大声道:“你住口!”方圆迅速提起衣领,怒道:“你闭嘴!”此间,弓弦拉满,刀枪纷纷挺进,但方圆丝毫不为所动,他继续往朱祁镇身边走,每走一步下去,周边将士倒地一片。“凭我现在的修为,别说杀你一个皇帝复仇,就算是将你的紫禁城夷为平地也不是什么难事。”方圆此刻俨然换了一副样子,神情分外激动,好在快到朱祁镇身边的时候,他神色慢慢转为缓和,道:“不过你与朱棣那个屠夫不同,你懂得为百姓做主,当时要不听居庸关百姓称赞你如何携民逃难,你觉得以我的脾气会救一个昏庸无道的废物?”朱祁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朕想换了谁都会做吧!大乱在即,别说是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就算是路上的一条狗,朕也不能让他们被人欺负。”方圆听罢放声大笑:“所以,我刚才听你说要给我方家平反,若是真能做到,我方圆前半生放浪形骸之外,后半生也未尝做不到忠君爱国。”朱祁镇点头应允道:“朕现在就起誓!此次回京若不为方家翻案,便让朕惨死在先生剑下。”方圆闻言,却是模棱两可古怪一笑,笑声渐渐扬起,吓得禁卫军齐齐低头不敢与他正视。“起驾!准备收拾班师回朝。”望着方圆的背影,朱祁镇讷讷自言自语道。身后官员尽皆大气不敢出,不由拜服朱祁镇的胆识。面对如此大胆的贼子,皇上当真是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在是一代明君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