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是个籍籍无名的老太监，跑来此处无非就给太后传传话，列位可都是朝堂中名噪一时的大人物，何必如此拘谨？！”
老太监身着朴素，说话有气无力，但每一字出口都是铿锵有声。
他环顾四周人物，目光最后定格在姜维身上。
姜维从未被人如此直视，不禁身子微微前屈，拱手道：“姜维见过大总管！”
他也不清楚老太监是何等人物，更不谙熟后宫，也不知老太监任何等官职，但他读过些演义，倒是见过一些描写的大总管，跟眼前的朴素老者倒也很是相符。
谁知“大总管”三字出口，周围众人纷纷变色，千名锦衣卫更是徐徐后退。
唯独那老者淡淡一笑，啧啧叹道：“大总管！好多年的事了，不愧是我朝兵马大元帅，这目光着实不凡。”
姜维本来想着恭维下此人，不曾想老者竟然如此谈吐，顿时吃惊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再开口。
泯王朱祁钰嘴角斜起，露出一抹阴冷笑意。
“不知何总管大驾光临，于谦失礼！”
于谦信步上前，萧然施礼道：“您自先帝驾崩便独自去守皇陵，如今已有十三年了吧？十三年不见，在下已两鬓见白，阁下却风采依旧，说来着实让人生羡。”
老太监闻得此言，宛如痴了一般立在原地良久，尖锐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笑声透着几分苍凉：“原以为十三年早已让朝中人忘记老夫，不料还有幸能得到曾经的状元爷惦记，老夫幸何如之！”
于谦颔首一笑，似乎懂了几分老太监的来意：“既是太后有请，我等自是不敢不从，于某这边随大总管拜谒太后。”
老太监微微一笑，伸出左手示意于谦先请。
见于谦昂首阔步离去，姜维自也不会多做停留，火速跟了上去。
朱祁钰见此情形，心里已然知晓朝中出了新的变局，当下朝着愣在原地的孟云霄愤愤拂袖转身。
“孟大统领？”
姓何的老太监笑容满面，语气谦卑：“您不进宫的吗？”
孟云霄顿时双腿一软，连忙道：“我......大总管......我要进宫的！这便进宫。”
景福宫。
孙太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正自虔诚拜佛，手上佛珠璀璨，在灯火照耀下分外刺眼。
“太后！”
方才传令的太监站在门外，见那侍女低声呼唤孙太后，不紧不慢使了个眼色，满脸笑意低声道：“老奴何冲前来复命。”
孙太后闻言，默诵完最后一段经文，缓缓起身放下手中佛珠，眼见门外的身形佝偻老者，顿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先帝在世时，常言何冲才能不亚于汉时陈平、萧何，哀家今日可算领教了。”
她环顾四周宫娥，温言道：“你们都下去吧！”
支走所有宫娥，她声音顿时苍凉：“何冲，这些年你受苦了。”
门外的老太监忽的眼眶一红，旋即颤巍巍跪在门外，并不说话。
“先帝留给皇上的王牌，眼看老的老、死的死，剩下一些后起之秀眼下又被人全部把持，哀家实在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力挽狂澜，是以想起了替先帝守灵的你。”
孙太后脸色带有几分煞气，一点都没有方才求佛的心慈手软：“你会帮助哀家，帮助皇上的，对吗？”
名唤何冲的老太监微微苦笑，似是不敢抬头，低声回敬道：“时过境迁，如今的老奴已然放弃朝局，只怕您在老奴身上越是有所托，老奴便越有所辜负。”
孙太后嘴角斜起一阵冷笑：“先帝待你不薄，你不避寒暑守灵十三年，也算是还清了他的恩。但你似乎忘了，这里是皇宫，皇宫最不讲究的便是恩情。你那些义子义孙现在有入朝为官的，有富甲一方，也有称王称霸的，哀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这话已算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面对如此威胁，何冲仍是面不改色，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奴本身是个残废，承蒙他们用得着，叫一声爹喊一声爷，但老奴心里从未有俗世的天伦，那些子孙若有危及朝纲的，您该怎么做便怎么做，老奴断无怨言。”
孙太后不禁失望，这些年她浸淫在后宫，可谓讲权术运营到了极致，软硬兼施之下莫敢不从，但唯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早已被朝廷放逐的老太监什么都不吃，铁了心似的要归隐田园。
“你当真要走？”
她声音微颤，望着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太监不禁感伤起来。
何冲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凭风云变色，他那张老脸始终是一个表情，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人，老奴已经带来了，太后您还是早去会见。”
孙太后软硬磨了半天，此刻不禁恼怒，重重一哼，负气从何冲身边行过：“你也跟着哀家去看看！”
大殿之上，于谦正襟危坐打着盹，好似对此地早已娴熟，全无敬奉之意。
姜维初来乍到皇宫，处处显得小心翼翼，不住地环顾四周情况，敏感的神经似在告诉他，这皇宫危机四伏。
孟云霄虽然是八千锦衣卫的统领，但官位越大，胆子却是越小，自打效命于泯王朱祁钰后，他便处处显得小心翼翼，虽然下手毒辣，但面对高官大臣无不跟狗一样低头哈腰。
相比之下，朱祁钰就显得比较平常，他既没有于谦的任性，也没有姜维的好奇，更没有孟云霄的担惊受怕，他从容拿起旁边桌上的糕点，一块接着一块，很快盘子见空。
“泯王饿了？”
孙太后进门，径直一脸关怀地走向朱祁钰。
“你看你这孩子，为了朝廷都瘦了好大一圈，你母亲若是知道哀家如此待你，定然又要大吵大闹了。想吃什么？哀家这便让御膳房前去准备。”
朱祁钰很恭顺地低头：“母后为了大明才苦，儿臣与皇兄还时不时添乱，惹母后生气，如今皇兄亲政瓦剌，祁钰身为皇家子孙多做一点也是应该的！”
孙太后很是欣赏地点点头，忽听外面有人快步行来，转身一看，却是名行色匆匆的太监。
望着太监，孙太后和朱祁钰一时都有些失神。
“太后！泯王......”
太监匆匆行礼后，悲天呼地道：“大事不好啦！咱们派遣出去采购粮食的官军全部被杀，一个也没回来。”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一般，就连打盹的于谦也惊醒过来。
朱祁钰更是焦急万分，提起太监的衣领便要逼问：“查清楚没，到底是谁做的？”
孙太后一脸黑线，没有举措，只是下意识望向殿内隐蔽处没有露头的何冲。
何冲嘴角泛起笑容，似是隔空朝孙太后表示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