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冲仍旧是那套名贵服装,梳洗过后更见此老雍容华贵,只是他的笑容依旧质朴,缺了的牙依旧还是缺着。他见到谁都会笑一笑,用眼神或者点点头示意问好。丝毫不去顾忌他那颗漏风的门牙。“总管大人,咱们许久未见,今见您神丰俊逸胜似当年,我等不甚欣慰呀。”大理寺卿等官员纷纷迎合向何冲。何冲只是淡淡地由身边一个小太监挽着手,轻轻在小太监手上一拍,似在告诉他不用怕。“列位大人,咱家只不过是个昏聩的老太监,何以受得列位如此拥戴啊!”众官员听得这话不由变色,忙纷纷推开,给老太监何冲让路。何冲微微一笑,径直带着他身边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离开。走到偏僻小径,小太监不由好奇:“原来您老这么大的派头啊,感情比他还要威风一些。”说着,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目光。何冲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也不恼怒,一脸平静地叹息道:“小孩子家的少说两句,这官场有的是你学的,人能趁着年轻多学到一些东西,也许算不上好,但绝对算不上太坏。”小太监不禁脸色红晕上升,低头不再言语。再行一阵,禁卫军统领杨长峰急忙迎了上来:“总管,昨晚休息的还好?”何冲顿时像是个备受宠溺的胆小孩子,委婉笑容中,整个人的神色柔和许多:“承蒙大统领安顿,咱家昨夜休息的特别好,只不过今日皇上安排的宴席......”宫中之人相互打探口风,最是寻常不多的事情。杨长峰和何冲都是陪伴过皇上的人,对于这茬他不会不懂。“您老不辞辛劳押运粮草回来,这也是皇上对您的一点意思。”何冲言简意赅说完,便作了个请的姿势,只不过回头就是冷眼相加在了小太监身上。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小太监有些眼熟。自打上次那位龙树妖僧前来闹事之后,整个将军府便进入到了一级戒备,他这位禁军统领虽然没遭到惩罚,不过对琐碎小细节也不敢不用心。“哦,这位是咱家带来的,大统领有什么不方便吗?”何冲察觉事情有异,不禁回头解释道。有了何冲的解释,杨长峰哪里还敢造次,忙低下半截身子,诚恳道:“末将不敢!大总管请。”小太监越发敬重眼前看起来平凡质朴的何冲,能手持大权却做到何冲这般收敛于无形的,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至于杨长峰如何处事,她自是清楚不过,即便对待皇上,他也不曾像眼下这般恭敬。这老太监的来历很大?想着想着,不禁对老太监的身份开始好奇起来。但她还没来的及细想,朱祁镇大步流星已然走出门户,只见朱祁镇上前握住何冲的双手,激动地说道:“何总管,快请快请,今天你可是朕的座上宾,不必跟其他人客气的。”何冲微微颔首,缓缓跪在朱祁镇脚下:“老奴得遇如此隆恩,万分感谢,愿吾皇......”朱祁镇大手一挥,旁边的禁卫军统领杨长峰直接抢先上来搀扶何冲,但那小太监似乎傻了一般,只是讷讷望着朱祁镇,目光呆滞,嘴角微动,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跟朱祁镇细说。朱祁镇瞥了她一眼,径直转身:“总管不必客气,朕如今流落在外,生命时常悬在一线,就别说那些万岁千岁的,听着挺让人别扭。”何冲茫然望向禁卫军统领,似在询问。禁卫军统领杨长峰羞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压低声音道:“总管,你们进去吧!”何冲顿了顿,带着脸上红晕未退的小太监径直来到宴席场中。宴席上此刻并未有太多官员,只有寥寥几位,全数起身向何冲问好,何冲不得不拱手一一招呼,见朱祁镇赐给他的座位竟然是主座,何冲顿时一慌:“皇上,咱家只是为太后尽忠一场,无甚官职地位,怎可僭越列位朝臣之上,况且此位紧靠皇上,依咱家看来,在座列位大人谁也没有资格。”朱祁镇哦地一声,笑道:“是吗?那依总管之见,谁又资格坐此座位?”何冲不急不慢说道:“左为瓦剌而设、右为鞑靼而立。有他们这两大部落的首领作陪,皇上定然可以高枕无忧。”朱祁镇会心一笑,颔首道:“总管请随意坐吧!”何冲径直选了第三排的客座,拱手一笑:“多谢皇上赐座!”此举虽然平平无奇,但朱祁镇不禁暗赞何冲韬光养晦,虽然远离京城十多年,可对于朝政官员的更替仍旧聊熟于心,这前三排的座位基本上都是有声望的大臣坐的,共设有十八张座椅,何冲仅占一座,还是这十八座之中的末座,可见谦虚,也暗中分明他与其他人的身份有异,不能同坐一席。欢声笑语间,文武大臣纷纷行入。须臾,宾客满至。朱祁镇挥挥手,示意禁卫军统领下去忙活。刚举起酒杯要和朝臣欢迎何冲的到来,不料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报!”文武皆惊讶而起,就连何冲也是暗暗攥紧拳头,不过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朱祁镇稳稳坐在主座上,只见禁卫军统领杨长峰仓皇跪倒在地,手中呈上信笺。朱祁镇接过信笺细细观了会,哑然失色道:“也先大军集结八万,正自朝着居庸关杀来?他最以为荣耀的三千先锋军已在城下搦战?”此言一出,何冲也坐不住了,径直起身望向四周兴叹的官员。他微微摇头,又望向朱祁镇。清晨,远处传来一阵炮响,响声震得天地变色,跪倒在地的杨长峰泣不成声,道:“皇上龙体为重,今大将军姜维不在城中,看来无法与瓦剌贼子交战,我等死守居庸关,您......带着百官撤吧!”撤?朱祁镇两眼茫然望着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杨长峰,须臾间恼怒无比,怒道:“你可知居庸关离朕的紫禁城有多少路程?今日放弃了居庸关,来日他们就得攻入紫禁城,朕的皇位、群臣、天下百姓......朕这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你想过没有?你大言不惭要挑,你挑的起么?”朱祁镇端起一碗酒,平平向前推了一尺:“这碗酒,朕敬列位将军、贤臣,如果朕能打退贼子,再行设宴犒赏大家,若是朕不慎夭亡在战争中,请你们回去告诉太后,他的孩子没有给她丢脸,至少对得起她赏赐的粮食。”说罢,提起宝剑扬长而去。禁卫军统领紧紧相随,不做任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