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原本发愁军民无法一心,到时候与瓦剌大军混战起来,定然会起很多的波折。不料,经何冲这么一闹腾,径直打破了他所以的疑虑和担心。不就是瓦剌的八万铁骑吗?不就是居庸关免不得一场血战吗?不就是注定要有死伤吗?无所谓了!当真都无所谓了。朱祁镇神情激动大喝道:“来人,呈上朕的血衣!”血衣,最初也是最后上场!但朱祁镇已然判若两人。他再也不是哪个初来乍到,看到战场就一心想要逃离的胆小皇帝,更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参与的昏庸混账皇帝。他现在只是一个有血有肉,胸怀天下的皇帝。血衣呈上,朱祁镇目光炯炯的眼神忽然变得泪水纷纷。他长吸一口气,忽然奋力一抖,径直将带有血字的龙袍搭在城头,声音犹如九天落雷,轰鸣道:“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看不上朕这个皇帝,也有不少人拿此龙袍血字说过事情,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若没有这些人的牺牲付出,今日你们就连跪在这里的资格也没有。”“我军出征瓦剌,先后损失二十万将士,而朕只带回了仅仅百余位的名字。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有爹妈有儿女的人,为什么牺牲的是他们,活下来的却是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朕曾想过要放弃你们,一个人指挥千军万马找也先复仇,可一人之力难免有限,你们身为朝臣里面的翘楚,朕不求你等可以尽用才智,可是......谁在这最后的一战中胆敢后退半分,朕势必诛灭其满门。”不待文武百官惊颤,朱祁镇厉声喝道:“将此龙袍高高悬挂!朕要让二十万英魂看着,大家在这居庸关是如何为他们复仇的。”龙袍徐徐上升悬挂而起,迎风烈烈,在秋日昏沉沉的阳光下,显得苍白单调甚至有些无力。可城下跪倒的那乌压压一片文武百官却像是活了。他们不再目光猥琐,他们不再颤颤巍巍,他们不再担惊受怕,此刻他们一个个翻身而起,奋力振臂高呼:“皇上,我等愿与居庸关共存亡,还请皇上允许。”朱祁镇袖口一会,头也不回转身,只留了个高调的声音:“准!”......清晨,居庸关十里外的太平镇,今日格外的太平。瓦剌八万大军全数集结于此,正在埋锅造饭。也先与盛楚才各执一席,端着一碗稀粥喝着,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先生,此战若成,您便是我瓦剌的功臣,世世代代千秋不会被我瓦剌子民忘记。”也先端起稀粥,笑意浓厚:“咱以粥代酒,敬答先生。”盛楚才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注,甚是郑重地端起稀粥大喝一口:“大汗!某虽不才,但对大明的人才还算了解,此番唯一能有实力与大汗一战的将才于谦和姜维,仍然被搁置在京城喝花酒,居庸关空有十五万大军。”言外之意,二十万大军都被几千人追杀殆尽,现在十五万实在是不值一提。也先呵呵笑得极为开心。“至于朱祁镇研发的连珠手铳,某这些天一直在研究破解之法,如此盾牌加厚,铁浮屠装甲已成,此刻用兵,居庸关三日内可破。”盛楚才食量极小,每日虽然三餐,但每顿也就几口而已。他端坐在席上,手持羽扇轻轻挥舞,信誓旦旦道:“居庸破城已成定局,但某有一言,还望大汗采纳。”也先哦的一声,端坐了下身子,狐疑道:“咱与先生惺惺相惜,你若有建议,咱势必采纳,快快说来。”盛楚才手中的羽扇低垂下半分,道:“请大汗在攻入居庸关后切勿屠城泄愤,还有,这一路咱们若能打入京城,还请大汗善待朝中官员。得民心者得天下,大汗不可为求目的而不计较民心之得失。您为何能在瓦剌振臂一呼便追随者遍地,还不是因为民心二字么。”也先顿时没了继续喝粥的意思,托腮想了想,道:“善!先生真是咱的张子房。”盛楚才嘴角掀起一丝苦笑,似乎对此评价不甚喜欢。也先见盛楚才如此神情,也是诧异,道:“先生,咱一直想问你的来历,可先生一直跟咱打哑谜。这些时间,咱先夺了汗位,又整顿兵马逼近居庸关。咱一直觉得先生有很大的心事,此时此刻,你我已然功成名就,不知先生可否告知你的来历。”盛楚才闻言一惊,紧接着笑道:“大汗真是锲而不舍呀!也罢,如今居庸关已然唾手可得,某的那些私事也无关紧要了。其实......某的本姓不是盛,而姓方。”姓方?又好像与大明朝廷有着血海深仇。他会是谁了?见盛楚才不再说话,也先更是猜疑不定,忽然目光如炬定格在盛楚才萧索的脸庞,神情大骇道:“你是......方孝孺的后代?”盛楚才则淡淡颔首:“孝孺公乃某祖父!”当初,朱棣起兵造反,建文帝一把火烧了大半个皇宫,下落不明,等朱棣进入皇宫,召集百官准备洗白自己的时候,方孝孺忽然出面痛骂朱棣,惹得朱棣龙颜大悦,一口气要诛灭方孝孺九族。方孝孺丝毫不惧,反而大笑:“你诛杀我十族又何妨?”朱棣征战四方,自是血气方刚,直接诛杀方家十族。也先望着如今满是萧索的盛楚才,惊得合不住嘴巴:“当初京城封闭,先生是怎么逃出来的?”盛楚才目光闪烁,怀疑起当年惨状,面上虽不改色,但手指已然发颤,他声音苍凉说道:“当初,我约了几位好友去紫金山游玩,恰好躲过京城一劫。得知消息,我与十来名好友一路东奔西逃,一直混到了这居庸关外。”他深吸一口气,哀叹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某的家人家乡......某再也看不到了。”也先忽的联想到一事,问道:“是纳哈楚收留了您?”盛楚才忍住悲怆,点点头:“纳哈楚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到了暮年之时,似乎一心都偏向于他那个傻乎乎不成器的儿子,若不是为了大汗的将来,某也不愿意做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也先顿时起身,拜谢道:“先生为咱所做的,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请先生放心,他日攻入京城,咱绝对不放过一个皇家子孙,定教他紫禁城血流成河。”盛楚才咬住银牙,艰难地嗯了一声。接着便转身望向晌午天色,悠然道:“大汗,咱们该起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