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夏茳之后,朱祁镇径直离开,轻轻掩上房门,转身却见谢凌还在原地望着自己,朱祁镇好奇一笑:“姑娘还不准备就寝?”谢凌神情冷漠地指了指蹲在花丛中的高大汉子,冷声道:“好久没听到男人哭了,便多听了一会,耽误你们促膝长谈了吗?”朱祁镇尴尬苦笑,走到近处却见那高大汉子正是阿术,不禁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还在哭?”阿术腾地窜起身子,直比朱祁镇高出一颗脑袋,雄壮的身躯更显威猛,他摘下头上的尺素,怯声道:“从今以后,阿术愿为皇帝陛下效命,还请陛下助某报仇雪恨!”朱祁镇如释重负点头:“这才是好男儿嘛!明天你就跟随邝老一起重建三卫。”他生怕阿术会拒绝,忙解释道:“泰宁卫长被你父亲所害,福余卫长如今被朕扣押在了居庸关,你父亲又......现在的三卫简直是一盘散沙,未免被盛楚才捷足先登,朕让邝老带你前去镇压三卫叛乱,等三卫民心所向后,便是你兴兵报仇之时。”阿术没有如朱祁镇所想哭闹,只是顿了顿后问道:“多久?”朱祁镇望着阿术阴冷的面孔,语重心长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十年八年,但这些不在朕决定,而在于你!”“阿术,你说一个男人背上到底能承受多大的苦痛?如果这苦痛比这居庸关还要重,你挑还是不挑?”阿术长眉挑起,望着黑压压的关隘,森然道:“挑不起也得挑,因为我是兀良哈卫长纳哈楚之子!”朱祁镇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在你落魄不知所措的时候,可以想想朕,你才挑了个兀良哈,而朕......肩上挑的却是天下。”身高八尺的大明天子与身高八尺四寸的魁梧奇伟的兀良哈少主就这么并立在榕树下,皆望着晦涩苍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色彩,给人的感觉只有无尽的沉重。“这就不哭啦?无聊!”谢凌也不知他们要站到什么时候,起身怒气冲冲离去。朱祁镇望着她的背影,不禁莞尔:“阿术,你喜欢过女孩子吗?”阿术闻言,眉心顿时生出万千情绪,良久后点了点头。朱祁镇又问道:“她也喜欢你?”阿术摇了摇头,只是痴痴望着谢凌渐渐消失的倩影,随口说道:“某不知道,但她跟刚才榕树下撕树叶的那位很像。”夜里的寒风袭来,朱祁镇连连咳嗽,正色道:“你此去安抚三卫,朕相信你定能成功,但你需资助朕粮草牛羊,这里十几万张嘴都在等着,朕不能让他们挨饿。”阿术轻哼道:“好处?”朱祁镇呵呵笑道:“如果你要天下,朕将北方所有牧区都划分给你!但你别找朕要什么女人。”阿术登时狂笑起来,冲着朱祁镇指指点点:“好,好一个大明天子!某去也。”......和亲使团到来的消息已经被朱祁镇下令封锁,是以邝埜并不知晓,念及朱祁镇的恩情,邝埜不顾婢女劝阻,仍是坚持大清早就奔赴三卫平乱。朱祁镇亲率三万人马,将兵符交在了阿术的手上:“朕信任你!不过邝埜是个直性子,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为难,你不得与他争执。”阿术瞥了眼还在重伤的邝埜,不禁有些好奇,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重重点头:“十日后,某差人送三千牛羊到居庸关。”朱祁镇又步行到邝埜身边,见邝埜忙要下拜,他伸手扶正邝埜的身子,感慨道:“邝老,此去三卫腹地,您老定要保重!朕还有很多地方,需您老指正辅佐。”邝埜老泪洒下,连连点头之际,猛然转身登上马车,呜咽道:“走!”目送三万人马离开居庸关,朱祁镇远远瞧见了人群中的谢凌,大步走到她身边嘀咕了一阵,谢凌便沉着脸离开了。正值朱祁镇也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声调:“皇上!多日不见,奴才给您请安了。”朱祁镇转身瞥了眼跪在脚下的胖子,冷笑道:“原来王......朕倒忘了,你已经不是什么将军,实在对不住!起身说话吧,你现在可管着朕这张嘴,万不能因计较朕的得失,而少给朕一碗饭吃。”王甫腆着肚子笑吟吟逢迎道:“皇上就是会说笑!既然您今天心情还不错,不知可否由奴才引荐几位京城来的朋友?他们可都想见您的紧!”朱祁镇旋即明白王甫的意思,但仍旧明知故问道:“京城来人了?这居庸关不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出吗?他们怎么进来的?”王甫笑容冰冷,似有点下不来台面。“也好!索性今天无事,朕便如意所愿。”见朱祁镇竟然是单刀赴会,王甫不免有些错愕,沉着嗓子道:“皇上,您就不怕......”朱祁镇阔步向前,朗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何惧之有?”两人行到一处驿站后,王甫伸手欲要搀扶朱祁镇,却被朱祁镇巧妙避开:“让里面的人出来!朕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该有的礼数不可废除。”王甫等人起先合计,要在驿站给朱祁镇下马威,让这位昏庸皇帝抬不起头,可万万没想到,计划就差一步却要落空,不禁懊恼不已。在王甫卑躬屈膝地请示下,驿站急急行出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位年约五旬的文官,举止甚是得体,谦恭拜在朱祁镇眼前,朗声道:“臣礼部侍郎何叔同叩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与此同时,身后等人也是呼声响起。朱祁镇环顾众人,独独不见此次和亲正主徐念阳,转身就要离开。王甫见状,忙上前阻拦,一个劲赔笑道:“皇上,您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咱都不是让他们迎接您了?您为何还要走?”礼部侍郎何叔同也微感诧异:“皇上,臣若有错,请皇上责备就是。”朱祁镇冷笑道:“好啊,一个个都装傻充愣是不?你们这次就来了这几人?如果还有没出现的......”说到此处,朱祁镇抬头望向二层阁楼,冷声道:“她们就不算是人?”何叔同大惊失色,他们此次出使和亲可算是秘密至极,就连朝廷的大臣也不见得有多少知道,可皇帝是怎么知晓的?旋即,他想到了郡主身边好像走丢了一个婢女,当即苦笑赔罪:“皇上,我等此次是奉太后旨意出使瓦剌和亲,郡主自要避嫌,不可与生人相见。”朱祁镇哦了一声:“好吧!她不愿见朕,朕还不愿见她了。只是和亲之事需要从长计议,眼下居庸关严令闲杂人等进出,等禁制解除了,你们再去和亲,如何?”王甫扬起公鸭嗓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啪!朱祁镇一巴掌直接将王甫打倒在地,怒道:“你一个小小的粮官,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何叔同面色铁青,似乎对朱祁镇的表现很是诧异,当即起身护住王甫,沉声笑道:“皇上,老臣也有此问。”朱祁镇淡然转身,脱口道:“等朕何时打败瓦剌,你们何时去和亲。”何叔同啊地一声,恳求道:“皇上,不可意气用事!此事有关国家社稷,太后已然钦定,您若反驳......”朱祁镇指着阁楼喝道:“朕知道你有在听,那就给朕听清楚!朕意已决,誓要与瓦剌决一死战,谁也不能左右。尔等如果有本事的话,尽管可以找太后告状,但是朕事先声明,别总想着拿金銮殿的皇位压迫朕,朕能灭也先,难道还拿不下一座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