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白天阳光很足,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一到了晚上便开始冷了,风一吹几乎要将?窗子冻透。冯乐真?白天水多了,此刻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如同鬼哭一般的风声,半分睡意也?无。 屋里?没有点灯,屋外却有月光照亮,所以当沈随风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时,冯乐真?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 “在外面做什么??”她问。 沈随风抱臂靠在门柱上,仰头看着?天上月:“守着?殿下?。” “不必,回去吧。”冯乐真?道。 沈随风却没动。 他生于?世代经商的人家,在士农工商高低贵贱的阶级规则下?长大,却又最瞧不上这些?所谓的规则。可即便他瞧不上,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命就?是比一般人值钱,若是对方出了差错,便会有一堆人跟着?倒霉。 所以他得守着?,至少不能让她在自己手里?出事,免得祸及一家。 风越来越大,乡野不比城里?有高墙门楼相护,凛冽的风直接从身侧擦过,带走所剩不多的余温。沈随风不过站了片刻,便已经是手脚冰凉。 而他还要在这种境况下?忍上一夜。 他默默拢紧了衣裳,正要找个小凳子坐下?时,房门在身后缓缓打开。 沈随风回头,便与只着?里?衣的冯乐真?对视了。 没有衣裳可换,她还穿着?那条染血的亵裤,此刻一身素白没有陈尽安的外衫遮掩,看起来纤细又单薄。 虽然她没有半点因为衣裳脏了而生的窘迫,背脊也?始终直直地挺着?,可沈随风就?是无端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本宫要如厕。”她说。 沈随风顿了顿,朝她伸出手:“将?外衫穿上,我带你?去。” 冯乐真?当即回去把外衫穿好,见他的手还伸在半空,便将?手搭在他腕上,结果下?一瞬就?感觉到指尖一片冰凉。她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跟着?他往外走。 李家村的茅房是公用的,东西南北一共四个,离得最近的是南边那个。沈随风扶着?冯乐真?慢慢地走,远远瞧见茅房时,便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沈随风犹豫一瞬,道:“换个地方吧。” 冯乐真?不解抬眸。 “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我替殿下?收拾。”沈随风直言。 冯乐真?嘴角抽了抽,拒绝:“不必。” 说罢,她放开沈随风的手腕,拢起衣裳往茅房走。 沈随风不放心地跟上:“殿下?知道茅房怎么?用吗?实?在不行还是别勉强了,虽然在外头解决不合你?自幼学的规矩,但其实?……” “沈随风。”冯乐真?停下?脚步。 沈随风也?只好停下?。 “本宫六岁起坐在先帝膝上上朝,十一岁代先帝巡视县镇,十二岁时便已经走过三十余县镇村落,所见所听,未必比你?少。”冯乐真?缓缓开口。 她面色平静,眼底盛满了月光,连身后的茅房都莫名跟着?圣洁起来。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玩笑道:“我不过是怕殿下?用不习惯乡下?的茅厕,出于?好心才阻拦,殿下?若是不介意直说就?是,无需自证什么?。” 冯乐真?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 沈随风识趣后退一步:“殿下?请。” 冯乐真?这才慢吞吞往茅房走。 沈随风叹了声气?,背过身继续看月亮,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才转过身去伸手。 “本宫还未净手。”冯乐真?皱眉。 沈随风勾唇:“等回去之后,我们一起洗。” 冯乐真?这才把手递过去,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真?狼狈。” 沈随风无声笑笑,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住处,净了手,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没了,冯乐真?要进?门时,看到沈随风又到门柱前站定,顿了顿后开口:“去睡吧。” 沈随风闻声看来。 “你?我已经安全,不必在门前守着?,”冯乐真?说罢,眼底又泛起笑意,“放心,本宫不会有事,阿叶也?不会去你?南河沈家杀你?一族谱。” 沈随风扬了扬唇角:“殿下?一时一个说法,在下?倒不知该信哪个了。” “去吧,”冯乐真?摆摆手,“别在这儿杵着?,本宫看了心烦。” 说罢,她便要关门,沈随风眼疾手快,直接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 两人的距离因为他这一动倏然拉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对方单薄衣衫里?透出的热意。冯乐真?仰头,鼻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下?颌。 沈随风微微一怔,回过神后默默后退一步。 沉默似乎在升温,空气?里?充斥着?叫人读不懂的安静,冯乐真?面色平静,直接开口询问:“还有事?” 沈随风扬唇,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殿下?将?沾了血的衣裳都给我吧。” 冯乐真?没问为什么?,直接把门关上了。 沈随风还以为她拒绝了,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正要背过身去守着?,房门又一次开了,他疑惑看过去,便看到冯乐真?用陈尽安的衣裳裹着?身子,将?沾血的亵裤和裙子都递了过来。 沈随风顿了顿,接过之后竟然下?意识道谢。 “谢什么??蠢货。”冯乐真?没忍住嘲讽。 沈随风:“……” 房门又一次关上,这回是彻底关了,被关在门外的沈随风无言许久,最后认命地去打了水,给高贵的长公主殿下?洗衣服。 井里?刚打出的水还是温热的,但等他把血迹尽数洗去,便已经变得冰凉,他双手泛红,拧干了衣裳晾在院中,转身往前走时,看了看老李头所在的寝房,和冯乐真?所在的偏房,犹豫一瞬还是回到门柱前守着?。 他瞧不上某些?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规则,也?不屑与人上人为伍,只是有些?人除了是人上人,还是连衣裳脏了都不会洗的小姑娘。 她或许天生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胆量,但也?不是他抛下?她去歇息的理由。 冯乐真?看着?薄薄窗纸上映着?的侧颜,一直到夜深才缓缓睡去。 乡下?瓦房都是用刷了胶的纸糊窗,透光算是其最大的优点,但对于?喜欢在黑漆漆环境里?睡觉、且偶尔喜欢睡懒觉的冯乐真?而言,就?未必算是优点了。 一大早,日?头便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她虽然还困得厉害,却还是被迫醒了过来。 既然醒了,就?没必要再躺着?了,她坐起身揉了揉因为床板太硬而发痛的胳膊,正要掀开被子,突然注意到枕边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裙和亵裤。 是已经洗过的,经过一晚上的风吹,此刻冰凉又干燥。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了起来。 昨夜还冷得厉害的小院,此刻被太阳一晒,又重新变得暖烘烘起来,仿佛昨夜的大风只在梦中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