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雪地里,站着一群围观的小孩,有大的,有小的,前面一栋高高的欧式建筑的老旧洋楼,孤伶伶地立在风雪里,锺声叮叮当当的传过来。 那是圣玛丽亚孤儿院,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她只是偷吃了凯丽妈妈的一块蛋糕,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没有人会记得她的生日,她从来没有尝过蛋糕的滋味,她报复一般,把凯丽妈妈的蛋糕通通都吃光了,因为今天也是凯丽妈妈的生日。 凯丽妈妈是圣玛丽亚孤儿院的人,长了一张肥饼脸,身材胖得像头猪,总爱涂抹着血红血红的嘴,顷盆大口一张一张,唾沫横飞。 她来到圣玛丽亚孤儿院的第一天,才三岁,凯丽妈妈逼她吃下一碗狗食,只因为她摔碎了她心爱的一支口红,而这只是灾难的开始,凯丽妈妈每天都想着法子的折磨她。 这天,她偷吃了蛋糕,还把一堆狗屎放在盘子里,用奶油糊上,凯丽妈妈是个大近视,吃了满嘴的狗屎,她嘴角弯弯地一笑,凯丽妈妈便拿着水果刀要打她,她夺下水果刀,拽住凯丽妈妈的头发,狠狠地切下一把,凯丽妈妈杀猪似的哀嚎就像是最动听的音乐,她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凯丽妈妈放出那条意大利种的恶狗,她惊慌了,但没有哭,握着水果刀拼命的往外跑,所有的孤儿院小孩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当她咽着口水,看着被自己杀死的恶狗,她忽然生出无比的勇气。 那个跪在雪地里,满目冰冷,绝望孤单的小女孩,才只有五岁。 “你叫什么?”一个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小女孩抬起头,被雪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只依稀看见一个高大的轮廓,她说:“叔叔,我叫慕容轻萝。很好记,又好听的名字。” “是好听,我记住了。” “你要带我走吗?” “你想跟我走?” “想。我想要活,不想要死。” “这世上没有一种能让人永生不死的能力,但有一种让人不再害怕的能力。我可以带你走,也能让你活下来,但在这之前,你必须经受更多次的死亡,终有一天,你会得到那种能力。” 她看着从飘满雪花的空中,伸过来一只宽大的手掌,像神之手,她毫不犹豫的握住他:“那,我们要去哪里?” “罗刹。” …… “不要去!回来!”她失控地对小女孩一遍遍的尖叫着,“慕容轻萝,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小女孩回过头,鲜血模糊的小脸,浮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我不怕死,我只是想要活。” “一颗冰冷的心,那还算活吗?”她拼命地朝小女孩奔跑着,企图将她从那只神之手里抢夺回来,可不管她怎么跑,都跑不过神的速度,风雪呼啸,小女孩明亮的眼睛里只有比冰雪还冰冷的诡异笑容:“你不要跑了,我就是你呀。” “你说什么?” “我就是你呀。” 她僵硬的站在风雪里,那句‘我就是你’不断的回荡在耳中,她忽然觉得浑身发抖,寒冷像是要从骨头钻进她的心里,鬼神之手蔑然冷笑着将小女孩拖进了无底的黑暗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地尖叫。 “萝儿……萝儿……莫要怕,有我在。”一个温暖的身躯将她拥入怀中,她抬起头颅,小小的身体缩在他身前,他戴着黑色的面具,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乌黑的眼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不停发出害怕的尖叫。 他抱着她,紧紧搂地搂在怀里,温柔蛊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萝儿,莫怕……有我在,有我在。” 她依在他怀里猛烈的发抖,抬头拼命地想着他是谁,他是谁,这么熟悉,忽然她想了起来,一缕铿铿然的琴音霎时间灌入她的耳中,越奏越急,越旋越高,震耳欲聋,竟犹如江河倒入大海,飞瀑冲进幽潭,令人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听之此音,只觉无比悲炝,寂寞孤冷,像是坠进无底的黑洞,藏在内心深处所有的愤怒、悲伤和脆弱通通往外喷张。 她猛的闭上眼睛——浮生如梦,心魔才是最可怕的力量。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梦,过往的梦。 “华公子,华公子!不要睡,快醒醒,我们还没有拿到玉簪!”一双手臂猛的捉住她,用力的摇晃着,轻萝终于睁开眼睛,只见莲生捂着心口,一下子软跌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我看见白蝶小姐,可她竟然化成了只九条尾巴的狐狸,说是要把小僧给活活的吃了,哼,肯定是妖怪使然,怎么办,我们怎么拿簪子!” 周围琼花飞落,迷雾茫茫,显然他们还置身在梦中。轻萝惊疑不定地看着莲生,有片刻失神,既是梦,缘何会出现楚非寒? 即使有他,这人又怎么可能对她如此温柔呵护? “华公子,醒醒吧。”莲生急得不行,轻萝蹙眉看着他,显然他说的什么九尾巴狐狸是属于他的一场梦境,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他会跑到她这里来,其他人呢? “莲生,这里是梦,浮生如梦,都由妄念所生。” “妄念……妄念?”莲生飞快地想着,蹲在那里,抓着头,乌溜的眼睛瞅着她。 这时,两把琴浮现在他们的面前。 “跟着我弹。”轻萝抱着琴,缓缓闭上眼睛,手指在琴上轻盈飞舞,琴音流溢而出,追着百里流衣而去。 他忽高,她忽低;他忽轻,她忽响,曲调虽似,但琴心截然不同。他的一曲清扬,她的一曲婉约,他的一曲凄厉悲炝,她的一曲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莲生跟着奏起,如同二重演奏,琴声相叠着——陡转急扬,陡转急扬,霎时间漫天雪白的琼花簌簌飞落,风在耳边纠缠不休,连绵不绝,如情人的私语萦绕不去,温柔不绝,定下三生三世的盟约…… “铮!” 琴音立止。 金莲池上一片寂静,惟见明月当空,花影婆娑,一天一地。 她抬起眼,百里流衣静静坐在那里,手停放在琴面上,也正看着她,明亮的灯影在他的琥珀色眼睛里交叠着,映成一种更深的颜色,里面星光潋潋,仿佛洞悉一切,又似玉竹般的清冷。 轻萝飞快扫了一眼莲台,只见莫元祁他们还呈现呆滞状,莲生也渐渐苏醒过来,她原本以为他会跟不上,谁知这家伙如此聪明,也跟着出来了。 “是簪子!” 莲生清醒后,欣喜若狂地奔向那白玉簪。 眼看着第二关竟也有人闯过,站在一旁静默观看的白蝶早就不淡定了,她从婢女手中拿过一把琴,跃过来,纤长手指飞快在琴面上扶动,琴声松脆,透出独有的清寒高贵,格外急促,一下子便似暴雨梨花散开,柔中藏着杀伐之意,惊心动魄。 “叮”的一声,就要抢簪子的莲生被一根无形的风针掸开,随着那琴音越拨越快,漫天的暴雨梨花针刺向莲生,莲生仓惶逃窜,哪里够得着那白玉簪,他只是满眼困惑的看向那扶琴的女子。 轻萝试图上去,但也被白蝶迫得退了回来,白蝶果然名不虚传,要是光拼武气,她绝对不是白蝶的对手。 白蝶急弹不止,一道道琴仞飞出,将那白玉簪断成了两截,她还在不停地拨动着,渐渐的中央形成一圈爆涨的白芒。 “够了,小蝶。”百里流衣拂袖而去,白蝶手里的琴应声断了,白蝶吃惊,眼中有怒,他又一个拂袖而来,那两截断了玉簪滚到了轻萝和莲生脚边,两人同时拿起。 四下里都安静无声,下面的人一个个神情潇潇,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琴音中无法自拔,但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能够清楚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直到这一刻,寂静在惊呼声中爆发。 “他们拿到了!” 而莫元祁、宋小楼和孟南飞也相继从‘浮生如梦’中清醒过来,但他们清醒的同时,也一个一个吐出几口鲜血,满头大汗,血色褪尽,双手颤抖,好似刚才在浮生如梦里遭遇过什么愤怒悲伤又可怕的事情。 看见玉簪被夺,莫元祁暗暗握拳,内心真是羡慕嫉妒恨得无比。 宋小楼虽也被淘汰,看到莫元祁如此苍白的脸色,心底不由一阵暗爽。孟南飞却只是摇摇头,口角噙血,自叹弗如。百里流衣掸出三颗药丸,他三人各接一颗,立马服下。 下面的爆发声充满了惊叹:“那戴面具的少年是谁,他竟然能从浮生如梦中走出来,太不可思议了。” “我听他刚才所弹奏的曲子,和《浮生如梦》如此相近,可听在耳中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两曲相辅相成,又各为对立,只可惜他们都只弹奏了几个篇章,不知整支曲子,又是如何的惊艳呐。” 轻萝抬头看向楚非寒,灯火迷离中她看不真切,但见他凤目微眯,在无限的黑夜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其中竟有柔肠百转,如梦靥深沉。 浮生如梦里那一声声温柔的‘萝儿’,真实得仿佛不是在做梦。 她轻叹。自己是怎么了?梦就是妄念,妄念由心所生,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她的幻梦里。 莲生欢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华公子,我们过关了!” 经过这两关,底下许多的人由衷的羡慕又佩服,升起一片欢呼之声:“云中公子,第三场比试怎么比,快说吧!” 白修明白修堂他们坐在那里,神情早有了微妙的变化,百里流衣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道:“既然还剩下他们两个人,第三场比试,就由他们相互切磋,以定输赢。” 莲生僵在那里,下面吃惊声此起彼伏,如果第三场比试百里流衣不参加,那今日必定有一个人要胜出,赢娶白蝶,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