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妇人,便是白修堂的正室,一看既是个温婉敦厚的老实人,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那惨然的脸色上,已经分辨不出是悲是忧还是聊无生念:“蝶儿,不必了,便让我这妇人下地狱去赎这份罪过吧,阿弥陀佛……” “大嫂识大体,修宁敬服,大嫂莫怪,便去吧。”白修宁从身旁将士手中拔剑而出,一刀便割了那妇人的咽喉。 “蝶儿,三叔知道,你是念着你大娘待你的情分。你放心,来人,将大嫂尸身厚葬。”白修宁吩咐着,将剑扔回。 白蝶面色微有两分惨白,轻轻颌首:“蝶儿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大娘是昌平侯正妻,既然问罪,她首当其冲,断不能饶她一人!” 狠。 权力高位者该有的一面。 轻萝对这位右相大人十分刮目相看,但绝非敬服。这样冷情绝情之人是可怕的。 彼时楚非寒坐在椅上,观看着白修宁清除内贼,血洗白家的一幕好戏。 “右相处事分毫不偏颇,不徇私情,大义灭亲,若父皇得知一定倍感欣慰。”他将手中翠玉茶盏搁下,睨了眼地上死去的妇人。 白修宁上前道:“臣身为天鸢臣子,当为天鸢鞠躬尽瘁,铲除天子一切后顾之忧,今日我白家出此败类,臣深感羞愧。臣一片冰心,忠心可昭日月,所谓图谋天下,简直谬谈,若有此心,天诛地灭。” “右相言重了,您老可是我天鸢肱骨之臣,父皇的左膀右臂。右相忠心可表,今日不惜大义灭亲,本王亦看在眼里,定会上书父皇,宽恕你白家。” “多谢魅王。” “右相请起。” 白修宁放下手,抬起头,对视黑面具下狭长莫测的凤目。 “老爷,老爷!老太太她……”这时候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大声地嚷嚷着,“四老爷,三老爷,老太太她,不行啦。” 白修元与白修宁纷纷向楚非寒拱了一下礼,便急忙往庄园里去。 白蝶去时,眸光于楚非寒身上游弋一眼,爱意眷恋。 从刚刚白蝶刻意一跌,到这一眼的缠绵,不知如何,轻萝尤为厌恶。换做别的男人,她会认为正常,可对方是楚非寒,白蝶的行为令她无法理解。 但,还是厌恶。 一种生理性厌恶。 她不喜白蝶碰触他,将眼光缠绵在他身上! 疯了。 惊觉自己在想什么,轻萝的身影晃了下。她也委实支撑不住了。 楚非寒一蹵站起,接住她后倾的腰肢,挥袖,低声:“回客栈!” 明玉楼。 江神子摇摇头:“就这一口气了,老太太撑到此时,已是不易。” 他看着轮椅上的百里流衣,两个人身上也是落满了尘屑,从古堡出来后,确认大家都无事,唯独不见轻萝与楚非寒,百里流衣在废墟上凝望了一阵。 听闻老太太呕吐了血,他才来到明玉楼。 “流衣……孩子,我谢谢你。”老太太拉住百里流衣的手。 百里流衣清风朗月般道:“抱歉,没能把香君带回老太太您身边。” 老太太流泪道:“那孩子,苦了她了,她虽非我亲生,我却拿她当自个女儿看待,可我后来糊涂,也伤过她……无妨了,那是她的归宿,就让她同敏君去了吧。我这老太婆,地下再替我那儿为她们赎罪。” “母亲!”白修元一声呼唤,老太太猛然挣起身子,伸出苍老的手:“元儿……” 白修元清瘦如骨的身子挪上来,坐在榻下,紧握老太太的手,老太太一声叹息:“元儿,母亲对不住你,你,你……” 老太太浑浊盈泪的视线,斜向帘后,白修宁站在那里,唤了声:“娘。” 泪水滚落,老太太却没回应,紧握白修元的手,目光沉痛自白修宁身上移回,怜怜地深望着白修元,举着颤抖的手,抚过白修元削瘦清俊的脸:“我……我为白家诞下二子,却终不及你,一个太癫狂,一个太心狠,元儿,惟你才延承了你父侯的仁德孝善,却落得这般下场……” 白修元望了望白修宁,复又看回老太太:“母亲,兄弟姊妹当中,惟三哥延承了我白家的魂。修元今时今日,已是残躯一副,香君不在,我要再多抱负亦无所用,倒要令母亲失望了。” 老太太浊泪满面:“元儿,那是因为,你最有情啊……” “母亲!” “老太太!” “祖母!” 房中呼喊声不断。 老太太眼看着双瞳扩散,一口气悬在那里:“原,原谅你……大哥吧。” 嗒地一声,老太太手落下,腕上玉镯砸了个粉碎。 满屋悲痛声。 白修元阖上老太太的眼:“母亲,您安心去。修元在香君死的那一刻,便什么也放下了。今生不得她为伴,又难护她两全。来生,您庇佑孩儿找到她,生生死死也要还她这情。” 后林。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黑色斗篷,映着一缕清冷的晨曦。 昏暗林间,浅滩溪水边,有影子将那张断琴捡起,递了过来:“少主,琴。” 黑斗篷下淡淡声:“不必了,将它葬于废墟,与她同去。” “是。” 那影子复又道:“倒让他们不少人逃了出来。鬼王并非少主对手,少主何不当时除……” “下去。” 话未完,黑斗篷下传来两个字,那影子立马消失。 影子消失后,黑斗篷下缓缓伸出来一只纤玉骨清的手掌,几根指间,蜿蜒着血迹。 单论修为,他远不如鬼王,鬼王近日若不是消耗了过多的内力,他也难与他打成平手,各自受伤三分。 事实的确如此,蛇花山庄内,楚非寒渡了部分武气给轻萝,这直接让他从武神降级为武天。 脑海中映着夜下林间水溪边,口齿纠缠的湿身男女。 黑斗篷缓缓往前走去,看似极慢,却一步十丈。 风吹动斗篷,滴血的手掌心里,露出一个生动鲜艳的玩偶娃娃…… 轻萝苏醒时,人已置身客栈,丝罗帷帐中,楚非寒的黑面具浮现榻前。 “轻儿?”他低唤着。 “轻儿……”几声低唤,她已然醒来。 繁花似锦,较别处格外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房里,还站着几个别的人。依稀是江明,雪翘他们几个。 这几声‘轻儿’,不仅仅是称呼的改变,而是语气与神情的改变。早便站在帷帐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事实上,当楚非寒下令先回客栈,回来的马车上,他将轻萝抱在怀中,人不离手,凤眸胶着,一直到进了客栈,亲自查看轻萝伤势,他的身上都充满了异常的冷戾之气。 江明几番欲言又止,想说,主子,您自个的伤,还要不要上药了? 可触到楚非寒冷目,江明哪还有那胆子。 平日他虽有几分总管权力,甚而楚非寒高兴时,也能拿他当朋友,可主子就是主子,一触龙须,他也只能叫惨。 “江明。” “唉?” 江明听得帷帐内一唤,他上前两步,“主子吩咐。” “准备东西。” “是。” 江明退后两步,给了雪翘、雨柔一个眼神。 轻萝瞥着浮动的黑面具,似乎人在半昏半醒之间,双眸微微充血,她猛地捉住他的手臂:“秦阳,他们要杀我,你也要杀我?我以为,集团内,只有你是对我不同的…” 帷帐内外,刹时间有种寂静,楚非寒凤目一眯,锁住了她的脸。 触到楚非寒潋滟凤目中一痕寒意,轻萝激灵灵清醒,她刚才……许是太虚太累,做了场噩梦。 先是梦到白家古堡里那神秘无踪的黑斗篷,慢慢伸出一手,雪净,纤瘦的男子手指卡在她颈脖上,幽幽地说:你要去哪,你是我的人,天命注定,你忘了吗。她说也不说将相思击去,忽然一个人头落地,白敏君的头掉在地上,对她笑:你是第一个,天命注定,天命注定。她踩着白敏君的头颅怒问:什么第一个?无数的鲜血从白敏君五官里流出,汇成一条滔滔血河,那里面浮游着白家人的尸体。 她跌了进去,跌回到现代,一双手悄然靠近她,她猛然从沙发上打开眼,握了手枪指着对方,秦阳的声音低低压来:别开枪,小萝,我……但来不及,她扣动了扳机,秦阳倒在血泊里,手中拿着件毛毯,说:见你累,怕吵醒你,我来给你盖东西。她怒问:你哪来我别墅钥匙。他道:小萝,你忘了,那日我为你受伤,你带我来这别墅清理伤口,你给了我把钥匙。 眼里腥红稍稍消散,梦散去,楚非寒邪冷的漂亮凤目绞着她:“谁是秦阳?” 轻萝还魇在刚才奇怪的梦里,她眼眸凝滞,楚非寒扣上她下颚,微用了点力捏起,复又问:“谁是秦阳?” “一个……朋友。”算是朋友吧? 罗刹集团教父的儿子,屡次帮过她,待她格外不同,但她对秦阳也止步于朋友,还是不完全信任的那种。她不信任任何人。 梦里场景,似乎就在她穿越当天,她还在沙发上休息。 那又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个梦而已? 朋友?她刚刚眼里那份惊痛,可不怎么像是朋友之间的感情。 楚非寒若非戴着面具,此刻他秀丽妖孽的脸,定是冷得非比寻常,轻萝佯装虚弱,咳了声,他扣着她完好的肩,扶她躺下,似冷非冷地道:“轻儿,你肩上伤口极重,本王得让江明替你削去腐皮,你放心,日后搽上东海玉肌膏,不说恢复如初,这些伤疤也可淡化得几乎无形。” 白敏君那金钩穿胛而出,怎能不重。她能撑到最后,已非常人所能忍。 她点了下头:“削吧。” 楚非寒抬起手,向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