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新出窑的黑瓷，苏巴什的客商不是都已经订好了么？他还说邀请东家同去，共同商量烧造瓷器的事儿啊……” 印旸眸子里闪过一线光芒，却也只能点了点头，“绾绾，待得这批瓷器烧好，半月之内就要启程，你收拾一下，做好准备。changkanshu.com” 绾绾一愣，“为什么要我也去？” 印旸皱眉，“留下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再说，最近那帮马贼经常出来骚扰龟兹边城，我这一走说不定又要耽搁些时日，所以便更加不能留你在龟兹城中了。” 80．秘议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贩瓷去苏巴什，什么要绾绾同行!杨先生，你究竟，想干什么!”从绾绾房中退出，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印旸便对尾随在后的杨先生低低怒吼。 杨先生嘿嘿冷笑，“东家，您现在知道那人是谁了么？” 印旸眯眼，“梅笙？” 杨先生摇头嗤笑，“东家……如果你还这么认为，那么直到绾绾姑娘跟人家走了，你竟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印旸一惊，“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先生低笑，“那人虽然也是梅公子的模样，只是——他的眸子是碧绿色的，他的眉间更有一点朱砂……” 印旸一震，“什么!你说，说梅笙便是林眉生!” 杨先生沉沉地笑，“是他，却又不是他。梅公子以为自己可以扮作林眉生，却没想到反倒让林眉生钻到了空子，扮作了梅公子……” 印旸手掌猛拍桌案，“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杨先生摇头，“东家，此言差矣。东家这般睿智之人都尚且被他骗过，小的就更是被蒙在鼓里。可是，就算他千变万化，总归逃不过楼主的法眼去……东家，楼主让小的向东家问好呢……” 印旸烦躁地一甩头，“我不用她帮忙!我一定可以自己留住绾绾，我不用她用妖术!” 杨先生便又笑了，“妖术？东家，那你以为林眉生用的又是什么？怎么会有人将碧色的眸子换做了黑色的？怎么会有人明明是身残的，却突然能走路了？” 印旸一怔，“你，你说什么？” 杨先生得意地仰头，“东家……直如楼主所说，东家是难得的人才，但是就算东家天资再聪颖，却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你又如何斗得过林眉生呢？” 印旸走上前来，双眸如火盯住杨先生，“那你的意思是，林眉生便也不是人？他是什么，你快说!”印旸心急之下，双手直卡住杨先生的颈项，杨先生被憋得满面赭红。 不过，杨先生却一点都没急，他缓缓掰开印旸的手，直直盯着印旸的眸子，“东家可曾记得发生在绾绾姑娘身上的一段往事？明明被选为人祭，祭祀海神，却没死，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 印旸惊诧，“你，你是说……” 杨先生诡谲一笑，“没错，林眉生便是东海鲛人。” 印旸瞠目里，杨先生眸子转过流光，“林眉生不仅是你情场上的对手，更是你生意上的敌人……东家，如果输给了他，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不仅仅是现在的一切，就连你心里那段视为珍宝的青梅竹马的回忆也都将失色——东家，绾绾姑娘在沙滩上遇到林眉生，却是比遇见你还要早的哟……” “想要战胜林眉生，东家，全天下你只能依赖一个人……所以，你可要慎重地，想好了哟……” －－－－－－－－－－－－－－－－ 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在紫水晶的墙壁辉映下，放射着奇异的光彩。 世间的一幕一幕，全都在水晶球中，潋滟展现。 梅笙狠狠盯着水晶球中绾绾与林眉生牵手而行的一幕，一拳砸向琉璃案，将水晶球震落在地上。水晶球咕噜噜地滚动着，里面却依然还在上演着世态万象。 白衣的女子斜倚胡床之上，海藻样的长发柔柔漫延，“啧啧，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水晶球之中的幻象，又何必要跟那颗无辜的水晶球过不去呢？” 梅笙恨恨地望向那女子，“幻紫，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明明知道了林眉生故意反过来扮作我的模样去接近绾绾，可是你还将我关在‘欢境’楼中，不准出去？!” 那被称作幻紫的女子妩媚而笑，“梅笙啊，是你弄错了吧。林眉生又怎会扮作你的样子，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你刻意幻化成他的样子才对……” 梅笙气得闭住眼睛。 要不是知道自己定然不是幻紫的对手，他真的想扑过去卡住幻紫的颈子! 梅笙压抑了下，沉声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当初让我去接近绾绾的是你，如今将我禁足，不允我去找绾绾的也是你!” 幻紫娇笑，“没错。可是你没告诉我你终有一天竟然对杜绾绾动了心啊!我要的，不过是要你去逗引绾绾，让她忘了林眉生，投入你的怀抱——可是你竟然先被她偷去了心……” 梅笙咬牙，“那又怎么样!她的心是暖的，而不像你一般冷硬……我已经，在寒冷中呆了太久，我渴望这种温暖……所以，我舍不得放手……” 幻紫伸出纤长的指尖从自己长发上滑过，“所以，作为一个工具，你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啊，我又何必还让你去找她？……” 梅笙面色骤然一寒，“不会的!我会将绾绾的心夺回来!” 幻紫哈哈一笑，“夺回来？梅笙啊梅笙，此时绾绾已经与林眉生相认了，她如何还能将你这个替身放进眼里去？” 梅笙眼神一寒，“既然我的容貌再骗不过绾绾去，那我就——杀了林眉生!无论是我像他也好，还是他像我也罢，就算让绾绾终究将我看做他，也没关系!” 幻紫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笑得花枝乱颤，“哈哈，什么？你说你杀了林眉生？哈哈，梅笙，我没听错吧？你觉得你能做到吗？你有那个能耐吗？梅笙，醒醒吧，那是你——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 梅笙眯住眼，猛地回头，看向那滚落在地的水晶球。水晶球里，世象流转。印旸正看着伙计们将新烧造好的黑瓷小心装入木箱之中。他的身旁，杨先生则手捧着图则，给印旸指点着路线与方位。 梅笙缓缓走过去，捧起了水晶球。水晶球之中的景象刚好定格在图则的正面。 梅笙寒凉地说了声，“苏、巴、什……”手掌，不由得暗暗攥紧。 幻紫在他背后，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 81．大寺 苏巴什。昭怙厘大寺。日暮斜阳，宛若染金。 绾绾撩开帷帽之上的轻纱，心内凛然地望着眼前苍凉的大漠与雄伟的寺院。 昭怙厘大寺是龟兹最著名的寺院。曾经大唐高僧玄奘西去时，途经龟兹，见到本寺香烟鼎盛，便停留下来，在此处讲经两月。而龟兹著名的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也曾经在寺中，为龟兹民众讲经论法。故此，昭怙厘大寺在龟兹百姓的心中拥有崇高无上的地位。 绾绾不知为何，心下总是隐隐涌起苍凉之感，就像心上突地破了个大洞，却不知该如何填满。 绾绾苍凉四望的时候，印旸则努力压抑着怒火瞪着他身后的杨先生，“客商在哪里？你把我们引来昭怙厘大寺，又是什么意思？” 杨先生嘿嘿地笑，“别急，请跟我来。” 印旸嘱了一干人等都等在山门外，他自己跟着杨先生向内走去。 昭怙厘大寺是一个奇妙的寺院，它被流经此处的库车河拦腰截断，在库车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半。杨先生便是引着印旸来到西寺，一直向里，山壁之上，经有数十个开凿而成的佛洞。 杨先生朝向山壁，轻轻一声，“大师，他来了。” 杨先生的声音不高，却在山壁之间反复回响，一个青衣的僧人仿佛从墙壁中析出一般，出现在印旸眼前。高高的山壁，那僧人竟然纵身而下，宛如灰鹤，降落在印旸面前。 竟然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僧人，印旸不觉一愣。更让印旸心中一惊的是，他觉得那僧人的眸子竟然也似足了林眉生与梅笙一般，是狭长而秀美的…… －－－－－－－－－－－－－－－－－－－－－ 出于礼节，印旸先施一礼，“大师……敢问，向印某订购瓷器的便是大师么？” 那僧人目光缓缓滑过杨先生的脸，然后单掌合十，对印旸一笑，“买瓷实为托辞，贫僧请施主前来，其实另有要事。” 印旸一愣，“在下虽然也礼佛敬佛，但是并未受斋戒，所以不知大师唤印某来，竟有何事？” 僧人眯著眸子，狭长的眸子隐有寒意，“施主，你身上有妖气!” 印旸便是一凛，“大师怎出此言？” 僧人道，“倒非施主你本人招惹而来，而是，来自你的身边人……如果不及时除去，恐你与身边人身上的阳气便会被点点吸去……” 印旸本能地一转头，直瞪着杨先生。他首先想到的，定然便是那神秘的“欢境”楼主。 就算已经知道林眉生便是东海鲛人，但是在印旸的心底，那“欢境”的楼主反倒更加邪异…… 僧人仿佛看透了印旸的心事，淡淡一笑，“东海有鲛人，吐气成风，挥手化雨，身居大漠之内，身边却可流水潺潺、绿竹成林……” 印旸迟疑道，“可是，似乎那鲛人却未必会加害在下。” 僧人仰天而笑，“印施主，还记得你手里曾经有过的那颗‘凝碧珠’么？” 印旸一听“凝碧珠”，面色便是一凛，“凝碧珠，又与鲛人有何干系？” 僧人诡笑，“敢问施主，那凝碧珠所从何来？” 印旸皱眉，“童年时曾在东海之滨，得一金鳞鱼，其某碧蓝，得其，便为凝碧珠。” 僧人点头，“施主，请你想一想，那鲛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林眉生碧色的眸子寒凉从印旸脑海之中闪过——印旸忽地大叫，汗透衣衫，“难道，难道……” 僧人一笑，“没错，凝碧珠便是鲛人的眼眸。印施主，你害了一个幻形的鲛人，又想拿着那颗凝碧珠贩售获利，你说，林眉生能放过你吗？” 印旸脑中，轰然之声隆隆滚过。 印旸惊问，“可是一来我当年不知，再者那凝碧珠此时已经被马贼劫走……” 僧人摇头，“印施主啊，你以为这样，那鲛人便会放过你？” 僧人抬眸望向天上一片片宛若鱼鳞的云彩，“你就没想过，一帮久居大漠中的马贼怎么会知道你在东海之滨得着这样一颗珠子，而且在劫掠你的时候单要了那颗珠子走呢？……” 印旸大骇，“大师!难道你是说，是说……” 大师笑而不答。杨先生凑上前来，眯着眼睛望印旸，“东家，你不是曾经纳闷儿过，为什么那帮子马贼总也不放过咱们吗？这么看，您是不是就明白了？” 杨先生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满是寒凉，“东家，就算你不为了绾绾姑娘之事，或者生意竞争之事去与林眉生竞争，东家你是仁厚之心，可是那鲛人却已经先向东家你下了手啊……如果东家你再不想办法自保，恐怕东家你真的会落得个人财两空哟……” 印旸有点抓狂，他嘶吼着，“林眉生竟然买通那马贼吗？从我在楼兰带走了绾绾的一刻起，他便已经设计好了途中的劫掠!我说呢，那些马贼怎么会单要那颗珠子……林眉生，你欺人太甚!” 僧人微笑，“施主，想要斗过鲛人，单纯以匹夫之勇定然不够。他有妖法，你便要借助神力……” 印旸连忙双掌合十，“求大师指点迷津。” 僧人点头，“这便是贫僧今日将施主引来的目的……既然鲛人厉害，但是他却也有一个软肋，那便是绾绾姑娘。只需将绾绾姑娘扣为人质，那鲛人定然莽撞前来，束手就擒……” 印旸便是一惊，“原来大师想要引来的，并非在下；大师要的，也不是这批瓷器，而是为了将绾绾引来？!” 僧人点头，“在楼兰城里，贫僧曾经与绾绾姑娘谋面过，当时贫僧本欲开导绾绾姑娘弃恶向善，可是绾绾姑娘却一意孤行……” 印旸心底便是一沉。虽然那僧人与杨先生说的话都是极有道理，但是他就是隐约感觉这其中似乎笼罩着层层的乌云，一切好像并非眼睛见到的这般。 可是他却已无力看清，只能向僧人行礼，“大师……求你，不要伤害绾绾。她是个好姑娘，她是无辜的。” 82．奇玉 印旸随着杨先生朝向西寺而去的时候，绾绾下得马来，缓缓沿着库车河走着。 她无法排遣自己心中的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冥冥空中总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时时从背后盯住她，让她身上毛骨悚然。 心中不由得涌起悔意。启程之前，林眉生殷殷的话语又浮现在耳畔。 那是在林眉生手植的竹林“丛玉”里，林眉生握住她的手，柔声说，“绾绾，留下来，别去。我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我不想跟你分开。印旸的情，我会偿他，我会助他成为龟兹最大的瓷器商人，我甚至还可以将我这边所有的客户，甚至是来自罗马、波斯、大食的西人客户，都给了他。” 绾绾的心不由得酸涩，“要我留下来，继续做你的通房丫头么？” 林眉生一震，“你怎么会那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