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尸遍地，血流成河，若非仙儿身手了得，机枪和迫击炮早把她穿成筛子，扯成碎片了。 池田用望远镜锁定仙儿那翻转腾挪的身影，忍不住赞叹一句：“这个女八路很了不起，我一个班的部下，顷刻间就被她干掉大半。” 相比之下，香川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他没盯着仙儿，而是把焦点对准了那些死尸。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劳动力，倘若能送去开矿，那营业额和利润该是一串多么恐怖的数字？“暴殄天物……”忍不住又对池田腹谤了起来，“……农民就是农民，让你了解生产力在工业发展中的地位，倒不如给根锄头让你去刨地了。” “嗯！中了两枪也没影响她的战斗力，这女人绝非一般人物，马上派神射手把她干掉！” “哈伊！” 传令兵领命出去，池田面带得色，用挑衅的口吻问香川：“‘勇’师团的战斗力，还能令阁下满意吧？” “但愿战后，‘勇’师团的劳动力也能令我满意。”这句话是脱口而出，事后香川还挺后悔，认为自己当时是鬼迷了心巧，怎么一不留神，就吐露了这么重要的心里话？那不是逼着关东农民去发疯么？ 果不其然，池田愤怒了，他认为香川是在羞辱自己的部下。第二师团的勇士不但要在战场上拼命，而且退伍后还得给你小商小贩去做牛做马，你这也太不把日本人当人了吧？ 香川赶紧低头品茶，用缄默的方式来避免无妄之灾。这帮以打杀为乐的军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对谁，哪怕是上司，只要他心里不满，就能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将其斩杀，这叫“下克上”，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固有传统。当然，杀了人后，他肯定也会切腹自尽，好像爹妈养你一场，就是为了替你收尸一样。 “陋习，典型的陋习。”香川又开始腹谤了，“不改变这些陋习，大日本帝国就永远也赶不上英美。” “哦嘞？她又杀了一个军官！”顾不得再跟香川斤斤计较，池田把所有精力投放到战场之上。那个中国女人疯了，咬断一个少尉的喉咙后，连皮带骨吞下了他的血肉。“这是我见过的，最凶悍的女人。” 误会了不是？仙儿两天没吃饭，早就头昏眼花了，鬼子的肉再不济，也总比鞋底子好吃吧？ “噗！” 子弹穿透尸体，在仙儿的肩头飙出一道血雾，这是她中的第三枪，虽非致命，但也很严重，整条膀子立刻就麻了，紧攥的利刃，也脱手甩了出去。 屋顶上，一个面目狰狞的神射手悄然退出弹壳，重新推弹入仓，他在观注着仙儿的一举一动。 只差几步就能冲上刑台的仙儿，被来回奔跑的国人撞进了水沟，随即一条条尸体填充下来，很快就将她彻底埋没。孟大勇没有坚持到救援，他停止了抽动，被血水笼罩的双眼，无神地望向苍穹。 不甘、不解、不屈…… “着家伙吧！” “嘭！” 翻翻白眼，摇摇开花蛋似的脑袋，鬼子神射手一头杵倒在地。丢掉断为两截的棒子，“旱地忽律”赶紧趴下身来翻他口袋，还好，找到一包精致的日本小点心。“这他妈也忒抠了，不说多放点，害得老子还得一个接一个地翻！” 有就总比没有强，日本人随身携带些小零食，那是他们的风俗习惯，其目的是为了交际，不是让你填饱肚子。所以“旱地忽律”只好一个接一个地敲闷棍，然后再费尽心思地收集，幸好鬼子较多，这些吃食也足够撑上一天了。 背后敲闷棍是种技术活，没受过专业训练肯定干不了这个。一棒子就把“肥羊”敲死的土匪，行话管这种人叫“棒槌”，意思是指他没水平，愣头青。对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这叫“涂炭生灵”，是有悖天理的一种不耻行为，属于人品问题。咱求得是财，不是为了报仇索命，你滥杀无辜，下场必定会人憎狗嫌，同行见你也得绕道走，觉得跟你在一起跌份。 “旱地忽律”这技术就比较过硬，该怎么敲“肥羊”，敲哪个部位，下手分量，让“肥羊”多长时间醒过来，全都掌握得炉火纯青。可今天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他也没打算让鬼子醒过来，否则遭殃的就不是鬼子，而是他自己了。 弹药，捡！皮带，扒！衣服裤子，扒！丁字裤头……算了，还是给鬼子留着吧，穿上这个，同行见你也一样会绕道走。可就这么便宜鬼子，心里还有点不甘，于是又瞧了瞧，最后灵机一动，“旱地忽律”扒开鬼子的嘴，用砖头一下一下，敲掉了他满口的大金牙。 “发财了，”掂掂金牙的分量，什么响枪响炮，什么会不会遭黑枪，他全然不顾了，“这小鬼子是真有实力啊，往后敲‘肥羊’，嗯！就专找鬼子了。” 枪响后，围观的国人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骚乱，其中在一条胡同的巷口处，死伤就达到了上百人。为何会造成如此惨痛的伤亡？理由很简单，谁都不想死，谁都想挤进小巷去避难，结果人是越挤越多，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一发误射的迫击炮弹，最终替他们解决了内部争端*。 对于那些躺倒在地的人，不管有气没气，鬼子上去就是捅一刀，对于这种做法，池田给出的解释是：为了减轻伤者的痛苦，也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所以是两全其美的做法。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那个改行当八路的“旱地忽律”，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这家伙藏匿起大包小裹后，先是躺在死人堆里装死，后来发现日本人连死鬼都不放过，他急了，觉得小鬼子不仗义。所谓人死为大，你连人家尸体都糟尽，这不叫人品有问题么？“流氓我可以忍，但下三滥决不能惯着！”于是趁鬼子不备，他先发制人，跳起来一棒子敲在鬼子头上后，撒腿就溜，跑得那叫一个快，小鬼子骑屁驴子都撵不上。临跳下臭水沟前，这“旱地忽律”还没忘搂草打兔子，赏给对方一颗边区造手榴弹。日本造的四十八瓣手雷，他不是没有，而是实在舍不得，先紧着便宜货用，这叫会过日子，仙儿教的。 “咔咔咔……”一通咳嗽后，饱受烟熏火燎的小鬼子，也正式确认了他的身份，“就凭这武器，肯定是八路！” 知道人家身份管什么用？你得能抓住才行。趴在水沟旁看了看，几个鬼子大眼瞪小眼，心说这支那人真恶心，这么肮脏的手段都敢用？太猥琐，太卑鄙，太愚昧了！换做我们大阪人就不会糟尽自己，大不了投降嘛！一条活路哪还找不到？ 顺着水沟，“旱地忽律”溜出了城，可他是丢下仙儿，自己一个人跑路的。土匪当惯了，这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同生共死”的概念，只要一出事，那就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所以跑了十几里地，快要接近关帝庙时，“旱地忽律”一拍脑袋，才想起自己不当土匪已经很久了，现在的正式身份叫八路。当八路的，丢下上级独自逃命，这好像有点不太仗义吧？ 的确如此，胡爷用大耳刮子解答了他的疑虑：“你狗日的！把仙儿丢下自己跑了，你他妈也算个男人？” “哥！我被猪油蒙了心，我被自私迷昏了头！” “滚一边去！老子回来再跟你算账！”拄着拐杖，胡爷一颠一颠地往外走。他很坚决，也很果断，好像断腿的是别人？ “老胡！你的伤还没好！”安静拦住了他。 “一边去！小丫蛋子，你懂个啥？” “哎呀！你跟着瞎起什么哄？指导员和李书记正在想办法。” “拉倒吧！”一摆手，胡爷不耐烦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救人，其他的都叫扯淡！” “可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救啊？” “猫有猫道，狗有狗刨，咋救你就别管了！想弄死我媳妇，奶奶的，他小鬼子先问问俺答不答应？大不了跟他鱼死网破，俺两口子就葬一块了！” 跟仙儿混久了，胡爷也句句离不开“俺”了。不过话说回来，老胡对女人是真好，就没见过像他这样心疼女人的男人。因此，安静是越想越嫉妒，越嫉妒就越想哭：“仙儿姐，谁说你嫁不出去？其实你命挺好的，为啥总不知足呢？” 跟胡爷干过山头的都知道，只要他倔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住。李国光刚劝上两句，就差点没挨他大耳刮子，要不是苏小辫从中斡旋，胡爷今天可真就要以下犯上，跟组织彻底翻脸了。 “老胡，你先冷静一下行不？想救仙儿，这没问题，可你总得先弄头驴吧？要不你咋走？”老李也失态了，仙儿是什么？仙儿是他的命根子，未来石盘山根据地的骨干。她那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个性，在我党女干部中还能找出几个？“老胡，你放心，咱八路军没有丢下兄弟不管的习惯，现在我做主了，咱一块去！” “这就对了！是爷们！” 两个人还打算拉上苏小辫，可回身一瞧，人家苏小辫早就颠得没影了。闺女出事，这老头比谁都急，反正我又不是八路，没功夫跟你们扯皮，回见吧您哪！将来有没有人送终，还得是靠俺这闺女！ *不排队吧？不排队吧？所以遵守公共秩序还是很有必要的。当然，中国人因陋习而引发的悲剧，把主要责任算在小鬼子头上，这也是理所应当无可厚非的。闹市里开枪放炮，在今天看来就是“恐怖主义”，说你小日本是恐怖分子的后代，那也没地方叫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