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李果知道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命如草芥。可他内心是不平的, 他相当不忿。 李果照着水中自己的样子,看着这眉清目秀,十分年轻的一张脸,李果想着同为人,都是一样的眉眼嘴鼻,脱去那身区分身份地位的衣物, 又如何去辨分富贵贫贱?他不比王鲸低贱,也不比赵首卑微。 在澡堂洗去一身污垢,李果更换新装,走出来时,已焕然一新,就连之前疲倦、颓废的模样,也一扫而去。 李果回到三元后街的店舍,惊讶发现,阿棋人在院中等他。阿棋递给李果一个钱袋,说是李果工钱。李果闷声接过,看来珠铺结算了他的工钱,这本该是到过年时才会结算,无疑,他已经被逐出珠铺。“东家本来不肯给,我叔说总得给个路费,这才算给你。”李果打开钱袋,数数铜钱,发现只给他三分之一的工钱。“果子,我知道你吃了大亏,可是也帮不上你。现在东家不让你回珠铺,赵首那恶人还到处张扬你窃珠,真是让人气愤。”阿棋很为难,他也想帮李果申辩几句,可他也怕受牵连,一并被赶出珠铺。 “我晓得了。” 李果不知道赵首如何在东家那边挑拨他的不是,然而这位董东家见风就是雨,猜疑心重,他是没机会再回珠铺,而他也不想回去。至于赵首到处破坏他声誉,显然是要让他在广州无处容身。 “我叔说,他有位极好的朋友,在琼州一家珠铺当掌柜,叔给你写了封推荐。果子,你要是没处投奔,你就去琼州找他。” 阿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果。 “棋哥,你代我谢谢掌柜。”李果接过,心里感激。非亲非故,在众人落井下石时,李掌柜能做到这步,已属不易。 阿棋离去,李果前往港口,果妹和瑾娘在港口。瑾娘珠铺有生意,待不久,她去港口租船,明早便要离去。 租好船后,李果带瑾娘和果妹到分茶店,三人坐在喧哗的一楼。八岁的果妹,好奇看着周边的一切,她全神贯注看茶博士分茶;目瞪口呆看小二递上来各式菜肴。 李果往时不曾到这家分茶店吃饭,他不舍得钱,然而他知道果妹极好吃,难得见上一面,想让她开心。 “果子,我在廉州有位叔父,贩砗磲为生,也有家铺子。此类营生是找疍民、半番收购砗磲,再运往他地销售。” 瑾娘轻轻讲述,她爹本是廉州商人,后来因售珠,才到刺桐定居。 “自从我接手珠铺生意,便托叔父帮我运珠,只是缺位账房在那边做账。我想果子正合适,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瑾娘一介女子,又没嫁人,人单力薄,要撑起一家珠铺的生意,确实辛苦。她这是照拂李果,可也确实缺这么个人。 “那多谢瑾娘。” 李果起身拱手,他正愁没地儿去。娘和妹在刺桐没少得瑾娘照顾,李果很乐意为瑾娘效力。 “先别谢,等到了那边,想是要怪我咧。廉州番汉混杂,偏僻孤寂,没有广州这般繁华热闹。” 瑾娘笑语,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海港。 “哥哥,你明日,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果妹手里捧着一碗甜团子,吃得双腮鼓鼓,她抬起头来,睁着双黑亮、期许的眼睛看李果。 “哥哥过些日子,再回去看你和娘。” 李果摸摸果妹的头,果妹吞下团子,却把脸鼓起,略有些失望地说:“好吧。” “那哥哥要多写信,我识字了,会给娘念信!” 说起这事,果妹开心且骄傲地仰起头。 午后,李果在果妹帮助下,为腰侧的伤敷药。李果叮嘱:“你别告诉娘,我受伤的事。”果妹递给李果一颗药丸,自己端着一碗水,她说:“我晓得,瑾姐姐也没让娘知道你被人陷害,关在牢里。怕娘担心。” 李果将药丸含入,果妹把碗倾斜,喂李果喝水。待李果吞下药丸,果妹拈起手帕,擦拭李果嘴角的水迹。李果看得直感慨,他八岁的时候还到处惹是生非,果妹却已经像个小大人。 第二日清早,李果到港口送行瑾娘和果妹。果妹登上船后,才开始抹泪,追到船尾,叫着哥哥哥哥。 瑾娘不肯收回四分珠,李果只得托付瑾娘带回去,带回给果娘。这颗圆润无瑕的四分珠,能值五十缗,要是在乡下可以买宅买田了。 目送瑾娘和妹妹乘坐的船远去,李果心里空空荡荡。站在冬日寂寥的港口,李果眺望海域,心里算着回刺桐的路程。 “李果,一大早送人吗?”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李果回头,看到胡瑾。 “胡承信,我送妹妹和林家掌柜回去。” 胡瑾一早要去巡检司,不想遇到李果。 “那位林掌柜呀,不想是位女子,还是位奇女子。” 胡瑾赞不绝口。 李果颔首微笑,想着大多数男子不喜欢瑾娘这样的女子,显然胡瑾不同于那些心胸狭隘的人。 “李果,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去廉州。” “廉州啊。” 胡瑾望着大海,廉州离这里算不上远,可那地儿偏僻。 “你小子不得了,我十五六岁时,还不懂事,被老爹拿棍子撵得到处跑。” 胡瑾为李果的胆识折服。 “不过是生活所迫。” 李果轻轻说着,他话语里没有哀怨,云淡风轻般。 “果子,小赵是回京去了,要是没回京,见你的遭遇,还不知道要多愤怒。” 胡瑾提起赵启谟,李果听得茫然。 “他在也不会帮我,走前还跟我说来日不相见。” 李果想起这句话,心里就憋屈,继而是幽怨。 “那不可能,你是不知道,他为把你从王鲸船上救下,竟奋不顾身,和那王胖子关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