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雷芳此时的神情极有趣,像是追不上自己尾巴的猫儿,天真而困惑。 “什么味?” 雷芳摇了摇头:“什么味儿也没有。” “是啊,因为相对于眼睛,耳朵,鼻子,舌头更难以欺瞒。我的功力不够,所以这茶你尝不到滋味。我师公若是施展出来——” “那岂不是说,若是我想吃什么好吃的,不用花钱去吃,直接请你一变就变出来了?而且,又得了享受,吃了还不会胖起来?” 我愕然相对,这丫头!合着功夫练到了我师公的那个境界,倒只成全了她的好吃嘴馋? 就这时候,有件什么事情从我脑海中飞快地闪了过去。 我有些恍惚,雷芳又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没事……好像有件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 我们回到沙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雷芳曾经来过,趴在窗口朝前面看,低声说:“起雾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她华丽有隐约的不安。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我姨母,我哥哥姐姐你都是见过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不用担心。” 她回我一个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勉qiáng。 来做客和落难了来投奔,自然是两回事。来做客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合则来不合则去。可是来投奔,心里却没有底气,怕冷遇,怕给人添麻烦,怕……许多许多。 “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怕过。”雷芳有点疑惑,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 车边挂着的灯笼已经点亮,有些昏huáng的光摇摆不定,透过车帘投在她的脸上。“小时候,我们兄妹三人为继母不容,来投奔姨母,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连病带伤地来到沙湖,怕姨母不收留我们,怕齐家的人追来找麻烦。怕……总之,就像吊在半空一样。那会儿我们是从东北方向来的。喏,要翻过那边的删,你看。” 我指着外面,雷芳和师公都转头去看。月亮刚刚升起,远处的山梁在夜色中只是一道黝黑而模糊的影子。 “你那时候几岁?”雷芳轻声问。 “四五岁。”我看着师公脸上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忙说,“其实那时候我没走多少路,都是哥哥背着我。” “你哥哥可真好。”她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她的姐姐。雷芬现在身在何处呢?她还平安吗? 我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温婉女子,一时间心里也觉得huáng或不定。 到了门前,我跳下车。门前的翠竹被风chuī得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我习惯的气息。回到熟悉的地方,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 “师公,我先带雷芳去见姨母。” “去吧,回来到我这儿来。” 姨母都没有换见客的衣裳就出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将我从头看到脚。 我觉得好像已经隔了许久没有见到她——虽然离开沙湖的日子并不久,可是,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再见到姨母的那一刻,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姨母这个人外冷内热,相处久了才知道。她微微转过头去,声音听起来还很冷淡:“回来就好,雷庄主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到底情形是怎么样的,你回来再和我细说。” 雷芳朝她屈膝行个礼:“见过青鸾夫人。” 姨母朝她点了点头,好在雷芳知道姨母的脾气,站过一边不再出声。 “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用了茶饭,有话慢慢再说。” 姨母这意思就是留下雷芳了。 出了房门,还没走出几步远,齐靖和齐涵匆匆赶来。 “小笙!” 我被齐涵抱了个满怀。 我的脸贴在她的胸口,可以清楚听到她的心跳急促,气喘吁吁。 “你没事吧?啊?没事吧?” “没事。”我吸吸鼻子,朝他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看,我好好的,连头发丝儿都没少半根。” 齐靖先是傻笑,立刻又板起脸来,指头在我脑门上很戳了一下:“你这个惹祸jīng,从来就没让人省过心。下次不让你出门了。” ——雷家庄的命案又不是我gān的,怎么说得好像我是个罪魁祸首一样。 雷芳招呼他们俩:“齐靖大哥,齐涵姐姐。” 齐涵抹了抹脸,却换了张面孔,对雷芳比我温柔多了:“雷芳来了?一路上累了吧?来来,咱们到后头去,好久没见我可像你了……” “快让她们洗把脸吃饭吧,看这一路累的。”齐靖摸摸我的头,“比出去时瘦了一点——可是好像又长大了些。” 暂时逃过了一劫,我拍拍胸口“姑娘快吃吧,看这出去几天,脸盘儿都瘦了一圈儿。”初雪摆好碗筷替我盛汤,“不过看起来可更像个大姑娘啦。” 我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汤,扒了半碗饭:“雷芳,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师公那里的情形。” 雷芳脸埋在饭碗里都不舍得抬起来,含含糊糊地说:“去吧去吧。”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放在靠窗不远的地方。师公盘膝坐在榻上入定,窗子来着一扇,风chuī进来,帐帘上的穗子轻轻摇摆。chuáng边的地上,浅浅的影子也在摇摆不定。 我走过去将那扇窗子关上,转过头来,认真地端详师公的长相。 他的五官单拿出来看并不是特别完美,可是很耐看,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俊秀。 我极少能这样看他。 许多时候,我都像个孩子一样在仰望他,觉得他高不可攀难以亲近。 他的脸庞五官都是我熟悉的,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感觉却截然不同。下巴没有平时那么尖,鼻梁也没有那么高挺,嘴唇不像平时看着那样薄。仿佛有人在他的身上也施展了一个幻术,令他一下子变得柔软温和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愕然发现我的手指正停在他的眉间—— 我回神之前,像是个傻子一样,正在用手指做笔,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我像被火灼烫了一样迅速缩回手来,朝后退了一大步。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像每个做了贼的人一样心虚,朝门窗扫了一眼。 门窗都闭着,没人看到。 可是我心里的紧张感觉却没有因此消减。 难道我着了魔?师公生的是好,可他是我师公! 我将手背贴在脸上,脸上发烫。我拉了一个蒲盘自己坐下,吐纳静坐。 第一次去京城,巫宁和文飞是两情相悦的,还见了他的母亲。但是后来,文飞娶了名门世家之女越彤,再后来成了北剑阁阁主。 怪不得巫真曾经对北剑的请柬那样深恶痛绝。 他成了万人景仰的阁主,巫宁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命运还真会捉弄人。 我睁开了眼,烛芯跳了两下,忽明忽暗,我打开灯罩,拿剪刀将烛芯剪去一截,又将灯罩再罩上。 一回头我就怔住了。师公正靠在chuáng头,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光在轻轻跃动。我轻声喊了句:“师公。” 喊完了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杯水给我。” “哦,好。” 我倒了杯水端过去。 “你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 师公没有说话,他靠在chuáng头,闭着眼假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眉毛舒展淡雅,像是画上去的。睫毛浓黑而长,因为肤色白皙,所以愈显得浓黑。还有,他的唇,这么看也不像平时那般单薄,下唇有一点说润的亮泽。我在chuáng边坐下来,望着他,然后又很快将目光移开。 师公的屋子简素得令人觉得微微心酸。他屋里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chuáng上挂着做普通的青色夏绡纹布和帐子,过了季早该换了去,却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没有换。 我拿了衣裳来给师公披上,他拢了拢衣裳,看了我一眼,又眯起眼。天还没有亮起,黎明前有那么一刻的功夫,是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候。我微微瑟缩,抱着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