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出书版)

我死的那天是四月初四。黄历上写着,日值月破,大事不宜。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全消失了,有几滴热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想那是我自己的血。

作家 卫风 分類 都市 | 25萬字 | 80章
第42章
    我和巫真把斗蓬解下来搭在一边。今天想着要来赴喜宴,所以比平时打扮得反而仔细了一些,头发梳了双鱼髻,戴了首饰。巫真更是着意妆扮过,脸上施了脂粉,发间盘着赤金珠链,耳上戴着明珠坠子,侧显得与这间屋子极不相衬,看起来象是走错了地方的人一样。

    巫真捧着茶杯,好奇地问:“你不用到前头去帮忙?”

    “前天管事东叔发过话,没给我安排什么事做,迎客之类的用不上我,总不能让我去跑腿传话倒茶递水吧?”他微笑着说:“不去正好,锣鼓琐呐班子前几天便来了,成日成夜chuīchuī打打吵得人头疼,还好这边还算安静。”

    这里不单单是安静,几乎就是一个被人刻意遗忘的寂静角落。就算文飞不是文夫人生的,可是他的父亲总是亲的,为什么对同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文飞这样冷漠无情?

    “对了,我们给伯母备了礼,她不在此处吗?”

    文飞转过头去,顿了一下,轻声说:“母亲就在东屋,只是……她病了,起不了身,我领你们过去吧。

    我吃了一惊:“伯母病了?病得重么?请郎中没有?吃什么药?”

    “我自己也懂几分医理医术,母亲身子一向弱,冬季天寒时总会犯那么一场两场病,不要紧。”

    我心里觉得酸苦,又有些不安。站起来时袖子带着茶杯,杯中水泼出几滴来,水珠溅在手背上,我伸手抹了一下。

    茶水是热的,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疼,然后渐渐变成了麻麻刺刺的感觉。

    文飞的母亲靠坐在chuáng头,我还没看到她的样子,先听着她的声音,文雅平和,但有些气力不足:“怎么让巫姑娘进来了?这屋里一股病气药气,快快,你们去西屋里说话吧。”

    我上前一步:“伯母说哪里话,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拜见长辈呢。”

    她和我相互注视打量。

    文飞母亲看起来三十来岁,苍白消瘦,头上包了块布帕,身上穿着家常旧衣。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现在虽然年华不在,又病弱憔悴,姿色去了六七分,可是双目清朗温和,有如两弯chūn江水。眉宇间一股温婉秀雅,让人一见就觉得心中生出亲近之感,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不自在。

    “这位就是……巫宁姑娘?”

    我应了声是,同巫真一起被裣衽行礼:“见过伯母。”

    “快别多礼了,坐吧,坐下说话。”

    我把我们带的礼物拿出来,我指着那个绿色的荷包说:“这个是我做的——做的很粗糙,伯母别嫌弃。那个huáng色的是巫真做的。”

    “很别致啊,做的不错,巫宁姑娘有心了。”她微笑:“我的针线也不行,夏天的时候给飞儿做了件衣裳,结果两个袖子左长右短——只好拆下再改。等改完了,你们猜猜怎么样了?”

    巫真好奇地问:“难道不是改好了吗?”

    “哪里啊,改完了之后他再穿上一试,这回变成了左短右长——”她笑起来有种特别动人的感觉,整个人柔得如三月里池塘边柳枝下初初chuī来的chūn风。

    她这笑话让我和巫真也忍不住笑,初见面的一那点点拘束一下子全放开了。

    又美丽,又温柔,又风趣的女子——

    原来文飞的母亲,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甘心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忍受不公的待遇……只是因为她是在分享旁人的丈夫吗?

    为什么呢?我想,凭她与文飞,就算离开这个文家,也可以过得很好。

    凭什么让自己过这样的日子?

    是因为……爱吗?

    这个字眼,如此陌生。

    我陪着文夫人说话,可是却有点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象父亲母亲那样的,才是爱。让人幸福快乐,让人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富贵不相忘,贫贱相扶持,日子如何过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有对方的一颗心。

    可是文夫人有什么?

    她有丈夫的心吗?还是有幸福快乐的日子?

    文夫人有些气力不足,说话轻巧,问我们一路来路上好走不好走,又问家中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这些话。巫真显然也极喜欢她,特意说:“那个瓶子里的香露,我们攒了大半年的香花,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采,不能等太阳升起来,太阳一升起来,花一开,香味儿就散开了,没有这么香,须得趁天不亮时上山去采,上头沾的露水单用另一个瓶子收起来,浸花的时候还可以派用场。”

    文夫人就笑着说:“真是心思灵巧的姑娘。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你们这么会玩儿。”

    巫真忙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这人笨。巫宁她鬼点子最多,我可没有她灵巧。”

    “嗯,都好。”

    文飞笑吟吟地在一旁陪坐着,他望着文夫人的眼中满是欣慰与孺慕。

    这里应该极少来客人,文夫人也很少能这么笑着和人聊天说话。

    这想法让我又是一阵心酸。

    如果自己不来,只凭文飞说过的只言片语,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在这种屈rǔ中长大。可他却仍然背脊挺直,不比任何人差——不,在我眼中,他比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目光空dòng言语无知的纨绔们qiáng百倍。

    “还有这些gān果,也是我们自己在山上摘的。”巫真笑嘻嘻地说,文夫人特意把那个盒子打开看,里面分成四格,整齐地码着gān枣子,山核桃,小指头般大的野鼠果,还有一格齐齐整整的,文夫人问:“这是茶叶?”

    “不是茶叶,是一种山草叶,泡茶喝极香,还可定心安神。”我解释说:“我父亲也很喜欢喝这种草叶茶,不过不知道和您的病有没有冲突。”

    文夫人笑着说:“你们也尝尝我这儿的茶吧,也是我自己采了门后小院儿里的花儿草儿制的,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文飞说:“母亲也太偏心了,这茶平时都不给我喝……”

    他一向稳重,现在却象少年人一样在母亲面前撒娇,我又是意外,又想笑。

    “你一个大小伙儿,喝这些异香异气的茶做什么?照我看,你喝白水就很好。”

    文夫人笑着说,我和巫真都笑。

    文飞笑起来异常好看,就象个孩子一样。我想,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华服美饰来衬托,他自己已经足够完美。

    破屋陋室又如何?受人排挤又如何?

    凭他的本事气度,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就象他自己说的那样,凭本事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让自己在人前堂堂正正,站得直,说话响。

    我……自然也会帮他。

    文夫人和我们说:“我未出嫁时,名字里有个月字,你们唤我月姨好了。你们现在在京城,住在哪里?方便不方便?”

    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越来越近,听着有人在外头问:“文飞?文飞?你在不在屋里?”

    文飞一怔,与月姨对望了一眼,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在。”

    月婊说:“你去看看吧,老三来gān什么的。”

    文飞应了一声出去,月姨说:“我也不跟你们见外啦,喏,那边的柜子里第二格就是我制的茶叶,巫宁啊,你取出来,自己动手泡了茶来吧。”

    我答应了一声,月姨又说:“原来我这里有个小静伺候着,今天前面宅子里有喜事,人手不够,把她也叫去帮忙了,这不,这会儿还得客人自己沏茶倒水的,见笑了。”

    她越是解释,越是显得前院文家人实在霸道过分。

    外面的人说话声音并不小,听得清清楚楚。

    来的那人说:“快快,你快跟我去前院儿,有客人来了。”

    文飞淡淡地说:“三哥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客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我倒看不出来,你可是长本事了,连越家的人你都能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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