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庆玩了两天,郭楠和同学们要继续前行,赶往剑川看石窟,然后一路去大理、楚雄、禄丰。郭楠问沈阔要不要一起去,沈阔笑说:“你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可是,一个女人忽然开车追来,横空出世般拦住了他。她留短发,穿黑色的POLO衫,卡其色军装裤,不爱红装爱武装,颇有巾帼英雄的气概。她杏眼圆睁看着沈阔,眉宇间写满嗔怒。沈阔竟似有些怵她:“你怎么找到这里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她怒气冲冲反问。沈阔跟郭楠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于赛鸥。”可是那位“好朋友”表现得并不友好。她把沈阔拉到一旁嘀咕了一些话,像是责备他。沈阔笑呵呵挨骂,神情就像被老师批评的最顽劣的小学生。然后,他过来对郭楠说:“我不能跟你们继续走了,我有事,先回北京。”他伸出手来,在郭楠的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多穿衣服,不要着凉,要不然,引发高原反应的话会很危险的。”他的眼神认真,语气深沉,郭楠觉得自己的心在他的热情中有种几近融化的绵软。他的外套还在她的包里,他笑说:“我衣服很贵哟,来北京的时候记得还我。”郭楠丝毫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很难过,很不舍。他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拉住她,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下。郭楠本想躲开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躲得掉,好像并不完全是“神臂将军”力气太大的缘故。于赛鸥和沈阔开车返回丽江古城,郭楠和同学们继续前行。沈叮咚在车上跟郭楠嘀咕着:“那个于赛鸥好像跟沈阔关系不一般……”郭楠无心听她编言情小说,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沈阔的吻火热,像一个烙印。她想知道王梓健会不会吻她,王梓健的吻会是什么样子。一路上,郭楠没再接到王梓健的电话,却不断收到沈阔的短信。她问沈阔身体怎么样,肚子好些没有。沈阔只是逗趣:“你忘了才子从来都是多病的么?”看短信的人笑,却无论如何猜不到这句话并非全是玩笑。学校的广播站每天中午都在播放:“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祝你一路顺风……”拍毕业照。吃毕业饭。填写毕业留言册。接下来就是,告别。郭楠离开昆明那天,天气特别好,天格外蓝,似乎想用这特有的风情挽留她——回到北方是绝对看不到这么蓝的天的。站台上,沈叮咚递给她一个瓦楞纸的盒子,说:“这是老裴给你的。”郭楠伸长了脖子去找,没有看到老裴的身影。老裴,裴勇军,最初被大家戏称裴勇俊。可是他既没有裴勇俊那样的栗色长发,也没有裴勇俊那样的美貌白脸。他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多年来一成不变的“樱木花道”发型。他脸膛黑黑的,永远紧紧抿着嘴,一副害羞固执的表情。他打牌老是输,然后掏钱给大家买木瓜水喝。大家就喊他:“老裴。老赔。”他是郭楠大学时代最铁的哥们儿,老早就跟丽江的一所中学签了约,成为中学美术老师。沈叮咚叮嘱:“郭楠,以后有空要回云南玩呀。”“那当然,这是我半个家呢。”“要带个女婿回来。”“哈哈,一定一定!”大家尽量说些轻松的话,让离别的伤感淡一些,再淡一些。列车缓缓开动。郭楠小心翼翼打开裴勇军的礼物,那是一个红黑相间的漆盘。他亲手做的。曾经有一个时期,郭楠对漆器非常着迷,但是市面上已经不多见,价格又非常昂贵。学工艺美术的裴勇军偏偏有做漆器的手艺,郭楠就缠着他给她做一个。漆器的制作非常烦琐,要用松木做成木胎,再用生漆涂抹在木胎表面,着色,然后反复打磨,直到光亮可鉴。后期的磨光要花费巨大的功夫,著名的平遥推光漆器就是用人的手掌一点点磨出光泽的。这要付出巨大的耐心,不是三五天能够做得出的。她以为他早就忘了,他竟记得,一直放在心上。郭楠用指尖轻轻抚摸这份独此一家的厚礼,上面凝聚了不知多少裴勇军的心血,他的休息日、假期大概都耗费在这个小东西上面了。她翻转漆盘,发现背面细细地写了一行字:“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我必定去接你。”老裴的笔迹。她认得。大学四年里,老裴为郭楠做过很多事,帮她在图书馆占位置,为她的毕业设计提建议,毕业旅行出去玩的时候,老裴新买的单反相机一直是被郭楠抢在手里的,他只是笑说“你拿去用吧”……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想念那个拍她肩膀的哥们儿。没错,从入校那天起,裴勇军就叫她哥们儿。那时,郭楠剪着男孩一样短短的头发,瘦瘦高高的穿一身迷彩装,站在千篇一律的军训队列外面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的班级。有人在身后拍她肩膀瓮声瓮气地问:“哥们儿,迷路了?”她转过身来,就看到裴勇军黑黑的脸膛瞬间变得番茄一样通红。她爽朗地笑:“哥们儿,我是郭楠,北方人。我们好像都是平面设计班的新生吧?听口音,你是云南人?”他粗重的眉头往一起凑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内双眼皮下的眼睛睁了老大,然后紧紧抿着嘴,喉结动了动:“嗯,啊,是。那个,新生队列在北边……”一转眼,新生变作毕业生,各自奔天涯。南方人要留在南方,北方人要回北方去。列车全速前进着,云南的一切迅速倒退,远离。身旁坐着五个陌生人。郭楠捧着光亮的漆盘看了又看,古典的红黑搭配美得那样炽热、深刻。她给送礼物的人发了一条短信:“老裴,最铁的哥们儿,谢谢你,陪我四年快乐时光。”她把老裴的厚礼小心翼翼收好,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另一份礼物。那是毕业旅行回到学校之后,她收到的来自沈阔的礼物。他在北京寄出的。那是一个藏银做的小巧的佛灯。球形,拳头大小,表面是镂空的云龙图案,可以打开。里面有一只小盏,用灵活的主轴穿起来。不管外面的灯罩如何翻转,里面装灯油的小盏都不会打翻。它叫“万象灯”,原是佛家用来装灯油的器皿。寓意在于,无论“乾坤”怎样斗转星移,灯“心”不变。郭楠就回忆起毕业旅行时,沈阔抱着她在迪庆硕都湖骑马的情形。那是一个纵情狂奔的上午。天那么蓝,地那么宽,高原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他们年轻的身体上。郭楠张开双臂对蓝天高呼:“冲啊!杀到北京去!!”沈阔则高喊:“到北京之后,郭楠就是我女朋友!!”他“神臂将军”一样的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腰,第一次骑马的她觉得很安全,很牢靠。三千里之外的北京,沈阔也在回味着那个美好的上午。郭楠的长发带着椰子果的清香,丝丝缕缕飞在他的脸上,像是来赴一个前世注定的邀约。郭楠,万象流转,等你的心不变,我们北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