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慧珊的新郎是个IT民企的老总,在中关村颇有一些脸面。他们的婚礼选在十一月中,婚宴价格不菲,对于尚未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傻郭楠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婚宴大厅门口签到时,郭楠踩在高跟鞋上偷偷对沈阔说:“我好自卑呀。”他歪头看她笑了三秒钟,伸手拔下她脑后的银簪子,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瞬间倾泻下来。郭楠慌忙说:“搞什么啊?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得一丝不乱!”“干吗非得一丝不乱?这样更好。”他把一小缕不安分的头发稍作收拢,补充了一句:“很好!”然后就牵住她的手往大厅走。郭楠感觉他的力量又传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她扭头向他笑:“沈总,你好有气场!”郭楠是以沈阔“家属”的身份参加的,所以就像个挎包一样挂在他胳膊上,他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她不习惯这样的附属地位,却害怕在这个盛大的宴会上迷失。第一次经历这样大场面的应酬,她是怯场的。她必须承认。之后的几年里,诸如此类的婚宴、寿宴、庆典、聚会郭楠参加了不知多少次,她表现得一次比一次老练,一次比一次圆滑,没有了最初不谙世事的胆怯,却也没有了沈阔的陪伴。她甚至有点怀念那个卑微的自己,那个处于附属地位的自己,那个害怕迷失的自己。她多希望一直和他在一起,哪怕脱下高跟鞋比他矮上十几公分,哪怕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被唤做“沈太太”,而不是“郭总”。很多人凑过来跟沈阔打招呼,“天气不错哈哈哈哈”“生意不错哈哈哈哈”“一起喝酒一起搓麻将哈哈哈哈”,都是这样的话。沈阔接过来,再说出去。当然,他们这次又多了一个话题可说,就是郭楠。沈阔连番向不同的人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设计师,刚刚入行开设计公司,以后要多捧场照顾生意啊。”这些人就用统一的模式说:“前途无量。年轻漂亮。业界少有……”程序化的高帽子,力量强大的恭维话。当郭楠的面部肌肉开始僵硬抽筋,手里的酒杯第N次举过之后,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总算是说完了。她甚至连观摩婚礼的心思都没有了,肠胃饿得咕咕叫,只想快点儿上菜,送点儿好吃的安抚自己的五脏庙。这婚宴虽贵,味道却很一般,若是让郭楠来打分,它恐怕不及“成都小吃”的分数高。但婚宴不是用来吃的,越贵的婚宴越“不好吃”。她朦朦胧胧已经参透几分。郭楠在座位上点到为止地吃着,沈阔去另外一个桌子上跟几个企业高管模样的人打招呼。她就远远看着他们谈笑风生。那些人年纪都不算太大,应该是传说中的“青年才俊”吧。有个戴眼镜的美男子似乎跟沈阔十分熟稔,握手拍肩地说笑了很久。然后,她就看到于赛鸥也加入其中,聊得很投入,很开心。难道于赛鸥也收到了钟慧珊的请柬?“有于助理在,就没我什么事了。”她这么想着。如果需要她过去,他肯定会冲她招手的。他没有示意她过去,说明与她关系不大。她就继续远远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她很好奇,沈阔为什么可以一直那样笑着,应付着,脸上丝毫没有厌倦的神色。他很享受么?很喜欢么?或许,只是“演”习惯了。过了一会儿,沈阔坐回到郭楠身边。她问他:“于赛鸥呢?她怎么不跟我们坐一起?”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粒药片,吞下去,又往嘴里扒了几口米饭,然后才说:“她是跟男友一起来的,不是跟你说过嘛,她男朋友也是集团公司的高管,很厉害的。”郭楠恍然大悟,直觉判断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帅哥应该就是于赛鸥的男朋友了,歪瓜裂枣的人肯定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就又伸长脖子去找于赛鸥,却不见了。她缠着沈阔继续“八卦”,沈阔点点她的鼻子说:“问那么多干吗,她是员工,我是老板,她私事我不过问太多,你也少问。”郭楠就信了。新郎新娘开始满场敬酒,身穿白纱的钟慧珊是美丽的,专程从香港买来的婚纱实在奢华漂亮。郭楠忍不住想:我要做多少份设计图纸,才能为老板挣来这套婚纱?她又想,我什么时候会穿上这样的婚纱,跟沈阔站在一起?她歪头看沈阔。他面朝新郎新娘,但是眼神分明在其他地方,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顽皮地趴到他耳边悄声问:“你在想什么?”他也学她的样子跟她咬悄悄话:“我在想你的事。”难道他也想到了结婚么?她窃喜,然后发挥最大的想象力:沈阔会怎样向她求婚呢,会有钻戒和玫瑰么,会单腿下跪么,会在什么样的环境呢……她看看他英气逼人的脸,又想,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他说一句“郭楠嫁给我”,她也会马上点头的。婚宴到下午一点多钟结束,沈阔又拉着郭楠与一堆人客套一番,总算是离开酒店。婚礼策划想得很周到,特意安排了司机替喝了酒的客人们开车回家。郭楠穿了裙子套风衣,很冷,跑着就躲进车里。沈阔还站在外面跟一个人说事情,很认真的样子。他不断点头,然后又大笑。那个人年纪比较大,五十多岁,看起来还比较面善,头发毫无例外地秃了,留着中年大叔最常见的发型。两个人说了有十多分钟,郭楠坐在暖气十足的车里舒服得有点犯困了,沈阔才开车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司机按照地址开车送他们回家。郭楠问沈阔刚才在说什么。他今天喝了红酒,但是不多,不至于醉。他神秘地笑了下,不说话,拽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继续想事情。郭楠抢过烟说:“不是说了要戒嘛,又反悔。”沈阔嬉笑:“我没抽,我连打火机都没有,不信你检查。”她就拍他上衣口袋,没有打火机,又拉过他的包。她从来没有乱翻他口袋和包的习惯,这次这么做其实是在闹着玩。可是,她翻看他的包,居然发现一包开了盒的安全套。她大为光火,皱眉瞪着他,碍于司机的面子没有出声,鼻子却越来越红。他看她,坏笑,不说话。郭楠更加生气,干脆问出声:“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用的不是这个牌子的。”沈阔拉她手说:“别嚷嚷,回家再说。”她更气:“我要回自己家。”她让司机拐弯。司机当然懂得眉高眼低,不听她的,乖乖按原路行驶。到了楼下,郭楠死活不肯进门,一定让他说清楚。沈阔笑问:“你不冷啊?”她这才发现,实在很冷。十一月的天气,屋子里都有暖气了,她站在露天空气里只穿着礼服裙和单风衣,能不冷么?可是心里有火气,冷也要把事情说清楚。沈阔脱了自己的棉服披在她身上哄着说:“走,先回家,我告诉你。”进门坐定,沈阔才说:“你不是一直想开自己的工作室嘛。你现在是耍单帮,成不了气候。我帮你注册一个公司,介绍几单生意,基本就可以开始运作了。你先给这个安全套设计一款全新的包装,挣了钱就当是你的第一桶金。”“啊?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啊。”他嘿嘿诡笑,给自己倒杯水喝。郭楠又惊又喜,还觉得好笑,自己的第一桶金居然来自这么个东西。她刨根问底:“今天去参加钟慧珊婚礼的人真多啊,难道还有大老板是靠生产安全套发家致富的?”沈阔一口水呛出来:“你能不能别问这么弱智的问题。给你活儿你就接着,问那么多干吗。难道你想去跟安全套的老板直接谈这个套子的价钱?”“我才不去!”脑袋摇成电风扇。两人正闹着,沈阔的手机响,是于赛鸥打来的电话。他听着听着就走到一旁,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挂了电话,他对郭楠说:“我得出去几天,有个活动去参加一下。”“去哪儿?”“有两个上海那边的客户过来,我去陪他们在香山玩几天。”他叮嘱郭楠过来住,不要老在那个破楼里窝着了,离桑欣欣远一点。郭楠郁闷,沈阔总是对桑欣欣有“偏见”。但是她没有继续跟他争执,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