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市中心东区。东彭德和高尔两条街的十字路口处矗立着一栋六层的老公寓,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建的,皲裂的外墙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出岁月的痕迹。这片区域有很多华人商店,但晚上八九点就打烊了,原因不言而喻——这里离唐人街以东的哈斯廷街太近,毒贩、妓女、流氓混混在这里流窜聚集,十分危险。 北太平洋东岸的温哥华,是一座一体两面的大型都市,这里有着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却也藏污纳垢,人们在法律的庇护下公开买卖大麻等违禁品。东哈斯廷街就是这座城市臭名昭著的幽灵。公寓的第三层亮着灯。郝洞明很饿,两小时前外卖员送来中餐,很难吃,他只吃了半碗米饭。来这里四天,他早就厌倦了周边的环境,半夜有疯癫的外国女人扯着嗓门嘶叫,街上垃圾遍布,腐烂水果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他睡不好,也不想出去散步,心情极为烦躁。他兑水吞了一片药,门铃响了,打开门,他的私助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房子是私助短租的,一切需要英文和粤语的沟通也由他进行。“先生,我去您说的地点问了几个人,他们都是新搬来的,不知道十几年前的情况。再说那个贫民窟太乱了,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华人混着住,地上全是针头,这些年没死的人肯定都出去谋生了,不会待在那种地方。”私助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独自去打探消息的画面,后背冷汗直冒,“有人拿枪指着我,我给了他们现金才跑出来。”郝洞明饿得心情更差:“我要你买的饭菜呢?”私助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五个空空的餐盒上:“对不起先生,我没看到短信。您刚才吃过了吧?”“滚!”郝洞明拿起手边的杯子朝他扔过去,啪的一声,杯子在瓷砖上砸得四分五裂,一片碎玻璃还划破了私助的手。私助低头,唯唯诺诺:“是,先生,我这就去买。这个时间附近的中餐馆都关门了,我开车去找。”他生怕郝洞明更恼怒,便轻轻带上门出去,打开手机,发现短信有一长串菜单。手指痛得厉害,私助自嘲,谁让他钱给得多呢?为他当牛做马,要的不就是钱吗?私助走后,郝洞明从冰箱里翻出面包,加了什么北海道牛奶,昨天买来还挺贵的。他不喜欢吃外国这些东西,但实在饿得挨不住了,撕下几片,没怎么嚼,大口大口地吞下,很快就把一整块正方体的面包塞进胃里,但那股要命的饥饿感仍然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休息了,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他洗了个凉水澡降低体温,在客厅打开电脑,第无数次调出那封7月7日下午收到的匿名邮件。加拿大,孟家,温哥华,贫民窟。一定得查出来。郝洞明让人找到了发出这封邮件的地址,那台电脑属于一个穷乡僻壤的网吧,这是最让他不安的因素。他目前还不确定是谁给他发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不过他会知道的,就快了。他克服飞行恐惧症来加拿大,不可能空手而归。郝洞明咽着口水,把电脑待机,正准备走回卧室睡觉,敲门声响起。“买得倒快。”他自言自语,不做多想打开门,一边朝屋里走一边命令,“放在桌上,我明天吃。”门“啪嗒”关上,他走了几步,忽然发觉没听到私助的应答。郝洞明蓦然回头,对上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那是一支从透明雨伞窟窿里伸出的枪。他浑身血液瞬间冻成了冰,待看清那人在鸭舌帽下的脸,半个月来的所有疑惑霍然解开,连连后退几步,仓皇失措地倒在凌乱的沙发上。那沙发脏得不可思议,沾着暗红的血,黄褐的不知名液体,还有棕黑的油腻腻的污渍,角落里甚至还散落着一块啃了一半的排骨。“玩得很开心吧。”来人轻声道。郝洞明张大嘴,面部肌肉惊恐地抽搐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然而他的尖叫被突如其来的三声枪响扼杀在喉咙里。他迟缓地低头,望着自己上身多出的三个血洞,肥胖赤裸的身躯从沙发上慢慢滑落,一头栽到地上。鲜血在地上蔓延,眼前只剩一双公寓里的拖鞋和一截牛仔裤,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屈起被染红的左手食指,在地砖上艰难地写了几个模糊的字母。开枪的男人收了伞,蹲下身,辨认出字样,笑了:“英文学得不错,是助理教的,还是不久前你的客人教的?”郝洞明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眼里残留着震惊和不甘。男人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塞进袋子,在房子里极快地看了一圈,找到一个摄像头和一个录音器,轻轻松松地毁了,却并没毁去地上的字迹。而后,他像悄无声息地进入公寓楼那样,趁着夜色消失在十字路口,如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不远处有女人声嘶力竭地吼叫,青少年粗哑的笑和怒骂,还有玻璃碎裂、拳打脚踢的声音。太平常了,所以没有人从睡梦中醒来,开窗看一眼热闹。柔软的床往下一沉。男人温热的身躯从背后贴上来,带着沐浴液的薄荷清香。席桐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孟峄。”“嗯,我回来了。”她摸手机,按亮然后关屏,翻了个身,抱住他:“……好迟。你们在说什么啊。”都快四点了。“谈分公司搬家的事,一不留神就晚了,对不起。”他吻了吻她睡得热乎乎的脸,“继续睡吧,明天我迟点起,你和莉莉出去逛逛,卡在桌上,密码是你的生日。”“嗯。”席桐睡了个回笼觉,八点多自然醒,孟峄果然还在睡,眉心微微皱起。她和莉莉下楼去餐厅,看了一圈,没什么好吃的,小姑娘拽着她出去,在街对面找了家露天咖啡馆,点了三份早午餐,一份打包。莉莉来过温哥华两次,对一公里外的东哈斯廷街很好奇,她爸把她保护得太好,只让她在CBD购物,从小教育她要是敢试试做坏事就把她腿打断,她长了十三岁连烟都没摸过。“我在摄影展上看到那些年轻人的照片,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还有我们的政府,要是在新加坡,他们屁股早就被鞭子抽烂了!”她摇摇头,“听说中山公园和李国贤护理院那儿每天早上都会留下一堆废弃针筒,政府机构得派人去捡,不然店铺第二天没法开门做生意。”在禁毒国家长大的席桐表示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