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半会说不完,我也就一时半会起不来,我可不想膝盖疼。 一百零七 “先生可有不适?亦或饭食不合心意?”青杨看我早饭吃得没jīng没神,担心道。 “膳物皆甚好。”自然和府里不一样,但是又哪里不好了,一天两顿的馊馒头臭咸菜我还不是照过,“昨夜一时放纵,贪看乡野杂闻,未得好眠,报应报应。” 近旁一桌子的蔡臣里,不知谁偷偷轻轻哼了一声不务正业之类,中气不足。 倒也没有人接口,想来文臣们自己也是看的,武将则常听粗荤笑话,大概有些自觉。 我吩咐过言论无过rǔ之处便随他们说什么,所以前死士们没有反应,我自然也懒得理他们。 用毕,稍坐,结帐出门,继续行路。 店家送出来,略略不舍,一边倒也松了口气。 ——客人多是好事,可客人这般多也比较累就是了。 控马而行,侧头看看穆炎。 他面色恢复了什么都看不出来的那种,jīng神却不曾委顿。 我掩口打了哈欠,把缰绳递给他,道,“有劳,我去马车里补个觉。” 穆炎默不作声,接了,而后又去研究前面的路。 脱镫撑鞍,腾空转身,倒坐了,瞄准青杨那里,找好落脚,而后拍马而起。 习云他们四个大骇,习风慌慌腾身助了我一把,我险险落到车驾旁的位子上。 “先生!”青杨吓得半死,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充耳不闻,抱头揭帘钻进车里。 ——他们在,我怎么可能摔得了。 而后听到车后的几十骑里似乎有低低的短促笑声,和清清嗓子的咳嗽声。 修习心法虽不曾间断,据习云说,我如今已经差不多有常人十年的累积,可我的轻功无什么机会施展练习,大概也就如此了。 真气修习一直稳当,看来穆炎当初说的没有骗人。 当初…… 倚垫半坐半躺,合眼,却忽然了无睡意。 昨晚和穆炎对跪了大半宿,他结结巴巴磕磕碰碰,认了尾随我,引了老采药人到水边相救,以及后来护我平安入乾。 断匕首一事还说不得。 我固然可以迫他说,奈何一者他那般不堪重负,我狠不下心。 更甚者,有些事,qiángbī出来和他自己说出来,大大不同。 当然,要他自己说,还是得用些法子,否则必然等到老死也不知。不过那些法子,无伤和气罢了。 我问他为何缉我在先,却又暗中护我一路。 他僵直无措,欲言不能,张张合合,反反复复挨了半天,零零杂杂破破碎碎,花了小半个时辰挤出一句。 道是,你冒险相搏,视我为仇,我安能迫你,又怎能再现你眼前。 这一句,便够了。 ××× ××× 本想穆炎必受了些惊吓,今晚不会再来,也不曾想唤他,让他好好个补觉。不料和昨日一般无二的时候,他自己又来借书看。 只是面色不好,灰白灰白。手上也不稳,书都有些抖。 我拿余光打量他半杯茶,终于只得开口。他这样,我还能怎么办。 “穆炎。” “在。” 声音硬硬,答的又是这个字,想必神经已经绷到极限。 “你清明那天说了,充做我暖炉。”放下书,抽了他手里的,都搁到一边,面对他,正正经经问,“这话,眼下还算数么?” “……”穆炎合合眼,很快睁开,脸上血色如cháo般涌回,皮肤又变得黑黑。定定看我片刻,确认了不是玩笑,点点头。 看着穆炎一点点松下来,我心里酸涩,也有怡然。胸口闷痛,呼吸倒开始轻快。想哭又想笑,最终只是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触触唇,稍离,等到穆炎完全松下来,又浅浅啄了口。 而后,指指自己的脸上同样的位子。 穆炎忡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依样画葫芦,触一下,稍离,而后落了个吻。 不由微笑。 乐了一会,正想讨个拥抱,却听到了久违的,很熟悉的声音。 ——咕噜噜。 一百零八 无言。 用过晚膳一个时辰左右,怎么就又饿了呢? 不过,他昨晚被我问成那样,今晚自己又过来,想必晚膳吃得不安生,没好好用。 得喂饱他…… 穆炎局促,瞄瞄门口,大概想出去填些东西,却没有起身,在我唇角啄了一口,而后倾身抱过来,脸埋在我肩上,“时临。” “嗯?” “时临。” “嗯。” “……” 我觉得到他唇间有气息拂出来,在说什么,只是他没有出声,我也不知道。 伸手环了他,另一手扳起他脸来,“怎么了?” 扭头看去,穆炎近在咫尺的侧脸,瘦黑黑的,唇上反反复复一开一闭一合,偶尔喉结艰涩地滑动一下,而后继续重复。眼神里面间或一闪而过的破碎无助,让人揪心难过。 “说出来。”我拿手蒙了他眼,而后慢慢移下来,“说出来就好了。” “……起……” 手心指间的两片微痒颤栗着合上,沾了些微湿。 “……不起……” 鼻下进出的气息短短浅浅,温温热热。 “对不起……” 原来是这一句。 目光回落到穆炎唇上,微微走了神。 想起大暑前一天那个晚上,他磨不过,无声无息答了三个字时,唇形也是这般。 原来是对不起。 那时却以为…… 一时间不太明白。 他这几年,任我索取,事事因我而起,事事听凭于我,倒底仅仅因为愧疚和依赖的惯性,还是有别的感情在里面? “……对不起……” 我终究把手又往下移了寸许,捂了穆炎的唇。 但是,刚才隐隐冒出一丝替他做些宵食的念头,已经没了。 他当年既然暗中护我一路,并未要置我于死地,也就没什么了。 梁长书眼下已死,即使万一苟生着,于穆炎和我之间,也无碍了。 可,有些事能够释怀,有些局面会柳暗花明,有些人…… 却未必真的得到过。 ××× ××× 陪穆炎去客栈前面一层用了些宵点。 我一小盏羹,他一大碗青菜牛肉面。 他果真没有好好用晚膳,我看他那般专注,无心它顾,忍不住摇摇头。 这些年,倒是两个馒头和四个馒头依旧。 按规矩,夜宵酒果不在三食一宿之内,得自掏腰包。待吃完,才发觉两个都没有带。 我回了自己房里,素来习惯换衣洗漱。他则是卸盔解甲,又兼不负责管帐。 失笑。 我坐那,他去拿,谁叫他房间近。 其实店家也不会急着这笔小生意,毕竟我们一大帮都住着。不过不习惯拉帐而已。 ××× ××× 穆炎还是暖暖的身子。 捂得好舒服。 小小内疚一下。 这次,下次,然后还要下下次。 我保证。 反正他以前不懂情爱,现在多半也不明白,往后一样未必懂。 我并非自诩圣人的救世主,他若另有邂逅,我放得开,他若无醒悟的一天,那就归我了。 本就不该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 至于亲手衣食…… 有心情的时候,偶尔一为罢。 说来暖和了应该容易睡着,偏偏相反。 饱暖思…… 果真没错。 他饱了,我暖了。 然后就思了。 他身上多了不少伤疤。 以前就很多,多得那几月时间里,我尚不足以记清楚。 可…… 手游走在胸腹背肋。 这几条大狰狞的,却是当初的确没有的。 履历只载军功,不载受伤记录。回头得改进一番,恰好随军医药开始筹…… 唔…… …… “不要么……”穆炎沮丧,qiáng自抑平喘息,缩回手去,“不想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