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老侧,它听俞儿那么一说,顿时又有了jīng神。 我叹了口气,坐下,陪它晒太阳。 叶耿对俞儿未尝没有真心。奈何他立意不正,后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输了三分了。何况他眼下似乎还指望一箭双雕。 俞儿何等聪明,在我身边看多了,怎么也看透了。譬如我和主君之间如何处得的信赖,外头传的佳话,和她看到的真相,天差地别,便是血淋淋冷冰冰一例。她是主君的人,我自然瞒着她。前一年多她不知道,后半年的药却是她暗中亲手配的。 所以,叶耿如此,恐怕,已经擦肩而过,错失了俞儿了。 ××× ××× 天还是湛蓝,云还是棉白,霞光一样灿烂,落日依旧向西山。 邓家院子,难免被主君灭了口。张家坡,毁在东平清野时。小马瀑竹楼不再,镀城易了主,梁长书殉了国,谭广断了弓封了剑。 纷纷乱世,乱世纷纷。 还剩正旁君。 和穆炎。 可正旁终将与我对手,穆炎和我,也回不去了。 满目晚霞云彩,何尝不是满目苍凉。以前纵然也有无奈,也有生离死别,总有些东西在那里护着人。重建新生活的是家人,是朋友,是新工作,是园艺是音乐是下厨上山。如今,我却拿这天下大业来消遣。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主,灯心。”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象形,下喻火把,上指燃火。故,本意油中灯草、灯纱之类,即火之心。后引申,称家国之君王。又指重中之最重,以及立业之本。” 这话有些熟悉。 老侧竖起耳朵。 “你教的,一字不止一意。”身后的人蹲了下来。 本来就如此。 老测抬头,回看了一眼。 “你,梁长书,不同。” ……梁长书? 难得老侧没有朝生人喷几个响鼻,又趴回去了。 “以前,我只知道,不可以背他。后来还,不想你难过。” 可不可以,和想不想么…… “可我不知道怎么分……你,教我,好么?错了,罚。但是……教我?” “穆炎。”我暗叹,看看老侧竖起来的耳朵,开口。 “嗯?!” “我教不了你了。” “……为、为什么?” “你当初虽然选了殉主,但是只要人活着,我多刁难你几顿,大概就能消气,而后继续。可你后来为梁长书来缉我……梁长书死了,不是么?” “是。” “活人永远抢不过死人,穆炎。” “不……不明白。” “你对我而言,是武功很好的穆炎,是话很少的穆炎。不过你会变,这些也可能会变。唯独一点不会——你永远是那个为了你主子缉我的穆炎。”说出来,心里压的东西飘散去,倒似乎轻松了不少。 “同样,我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时临,是总有东西喂饱你的时临。我会变,这些便也可能会变。但也有唯独的一点不会——我永远是那个,你为了你主子,要去追捕的时临。” “……” “对你而言,你不可以违背主子,也不想我难过。当初你进了那扇门,已经让我难过了。对我而言,我明白你想的什么,所以伤心归伤心,未必扔得下,第一次扔不下,第二次又能如何。可后来你那般,便是叫我不再有翻本的可能了,凡事都有个底线,穆炎。盖棺定论。梁长书有没有棺材我不知道,你我之间,那时候便定论了。” “所以,你……不、不要、了么?” “要不起了。” “……我……” “先生先生先生! 我回头,叶柏正飞扑过来,叶耿在后头一脸无奈。 “先生的靶子真不牢,一会会就she坏了!” 九十八 终于送走叶家两个麻烦,裘隽的信又到了。 “青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正事在里头。” “……先生!” “你还害臊不成,不就几首破词么。” “裘大公子文采风流,先生权做消遣罢。” “文采风流?他这回又写了什么?” “有好多首……” “头一首写什么?” “咏chūn。”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青杨,你还要我消遣么?” “……先生把这首填完了罢!” “事还一堆呢,谁有那闲功夫。停停停,不许记。青杨你听过就算,别给我招麻烦。” “好可惜,先生——” “小事机灵顽皮些随意无妨,毕竟你年少。可我正经开了口的,丑话说在前,你要是耍小聪明,别怪我翻脸。” “是,先生。” “做事罢。” “好。”青杨把写了几字的东西烧gān净了,而后打开那份信,细细看。 现在可以开始的,水力大纺车。女子少了织布一事,不出家门也难。还有,倡导一下劲装短大扮,比起夏天赤luǒ手臂就算yín乱,我宁愿他们开天体营。 记一笔。 我的毛笔字还是没什么进步那…… 木梁桥木拱桥,石梁桥石拱桥,索桥浮桥,该整理资料,归纳建造经验了,以及军队用的快速搭建拆卸材料配备。为了方便,最基本的数理化生学识可以传开了,到合力三角作图那般的水平就够了。顺便把能促进哲理人伦萌芽的几个经典问题扔出去。别太详细,他们自己发展比较好。而且,没准这世间的宇宙定律元素谱和我原来的不一样呢,虽说现在为止还没有异常。反正只要方便资料整理,建筑物承载计算…… “先生。” “嗯?” “裘大公子说他不写信了。” “不写自然好,不过,话外意是什么?” “已在回路上,再四五天便到了。” “……果然。” ××× ××× “主君何事烦恼?” “蔡臣,顽石一篓也!” “时临愿为主君分忧。” “先生?” “时临来乾已入三chūn,尚不知乾山水何貌,想携带顽石一筐游览一番,望主君允许。” “难得先生有心稍事休憩,安能不应。”主君讶异,一拍桌子笑道。允完才想到,“不过,先生此番……” “当不耽误诸事。” “非也非也,先生此番……莫不是为了裘……” “咳……故而,护卫将领,所遣不能取何人,主君心中有数否?” “自然。可叹先生竟弃乾阑一人于水火之间,是乃不义。” “主君引火于时临,不仁在先。不仁而招不义,自古由来如此。” “先生忒无礼哉。” ……好恶心的语调。 中止中止。 “时临知罪,请主君处置。” “……玩笑而已。先生莫要认真。先生何时出发?” “清明一过,后日。” “先生。” “主君何事?” “先生明日可是要去见故人?” “嗯,差不多。与故人旧友同祭故人。” ××× ××× 清明未逢大朝。 一早吃了些素食,我抱下厅口左边的花瓶。 “今年似乎又多了些。” “先生,私融银按律重罪呢。”青杨一边替我整理,一边道。 “我拿银票去烧了祭故人,是票纸,又不是银子,相当于捐了国库,何罪之有。”钱币乾境内已经统一,每得一块新地,当地的也统一重铸。国家银行……我是说钱庄,已经初步开始经营,为了叫那些老头死心,大乾,凡能入朝奏事的命官俸禄一律用此发。 “……先生为何尽要小面额的呢?” “拿大额的自然容易,不过……”就了口茶,“一共多少?” “七十三张五两的,二十九张十两的,两张二十的。” “一百零四张。”我放下茶杯,接过青杨递过来的东西,“去年起码念起他一百零四次。” “先生……” “青杨,我只是怕自己老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