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

作家 远曦 分類 综合其他 | 12萬字 | 41章
第三十章:俱成空
  望月樓雅閣中,老板正向夥計們複述著自己今日訛了趙盼兒錢的事跡,一副 小人得志的嘴臉。
  “有做官的當中人又怎樣?女人膽子都小,那姓趙的被我一嚇,眼淚都快出來了,你還真以為她敢上衙門告我?她害得我買賣成不不了,不還她頭金又怎麽了?”
  正在老板耀武揚威之時,只聽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守在門外的夥計急急叫道:“東家,東家,趙娘子上來了!”
  話音剛落,趙盼兒帶著微笑,大步走了進來。
  老板愕然,但想到她畢竟只是個勢單力薄的女子,又壯著膽子譏笑道:“喲,趙娘子這是送錢來了?怎麽沒見著搬錢的小廝啊?我就等著您後頭的六百貫,好恭喜你當上望月樓新東家呢?”
  “沒錯,我就是送錢來了。”趙盼兒嘴角含笑,旁若無人地走了過來,從袖裡摸出兩張庫帖,“大相國寺的長生庫帖,您收不收?”
  老板沒想到她真的湊到了錢,在一眾手下的注視下難免有些尷尬,可一看到庫貼,他又立刻堆笑:“收,收,當然收。趙娘子真是有手段,這麽快就找到財源了。”
  趙盼兒站起身來,似要把庫貼遞給老板,卻在老板伸手欲接的那一刹那順勢將他用力一拽。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趙盼兒已經拔下頭上的火珊瑚釵,用磨尖的釵尖對準了他的脖頸。
  “不想出人命,就盡管叫!”趙盼兒的眼神利刃般掃向望月樓的夥計。
  老板嚇得面無人色:“你,你想幹什麽?”他這時才看清,那所謂的庫貼分明只是兩張手繪的贗品。
  趙盼兒淡笑中透著絕決的狠勁兒:“買賣做不成,要麽按契書還我三百貫,要麽,你就去死。”
  老板嚇得腿抖如篩糠:“趙、趙娘子有話好好……”
  不等老板把話說完,趙盼兒已經一用力,用釵尖刺破了他脖頸的皮:“以為我是女人,就不敢動真格的是嗎?付給你的頭金,是我們姐妹三個攢了十多年的全部身家。身家沒有了,還要性命幹嘛?我數十聲,一,二——”
  鮮血順著老板的脖子流下,老板忙大喊:“我給!我給!”
  就這樣,好不容易湊齊的頭金兜兜轉轉回到了趙盼兒手中,雖然隻拿回來三百貫,但也總好過血本無歸。
  趙盼兒帶著三百貫庫貼回到桂花巷小院後,孫三娘和葛招娣都覺得這錢能要回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他就這麽容易把錢給你啦?你是怎麽從望月樓脫身的?”葛招娣不敢置信地問。
  趙盼兒一邊整理著自己多年來搜集的名家字畫和辛苦攢下的壓箱底的首飾,一邊答:“我臨走前逼他吃了顆藥,說是教坊的秘藥斷腸散,一月之內他要是不瞎折騰,我自然會讓人把解藥送去。”
  “你這招是跟顧——”孫三娘意識到自己差點說錯了話,趕緊改口道。“故意騙他的吧!乾得好,對付這種人,就得來狠的。可是你幹嘛不叫上我們一起去,一個人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這禍本來就是我闖出來的,自然得我自己去解決。如今雖然要回來三百貫,可茶坊的契書還押在當鋪。我想把這些首飾字畫都賣了,再跟杜夫子借些錢,趕在明天晚上之前把契書贖回來。”在孫三娘和葛招娣擔憂的目光下,趙盼兒把自己這些年來的全部家當堆在了桌子上。盡管面上滿是疲態,可她的語氣依舊十分亢奮:“只要手裡還有茶坊,還能做生意,我們就死不了。不過,你們還願意和我一起重新來過嗎?”
  孫三娘忙點頭:“當然願意!”
  而葛招娣卻一直盯著桌上堆著的首飾字畫裡的一抹醒目紅色,不禁小聲問:“可是,盼兒姐,你真的舍得嗎?”
  趙盼兒看了看那珊瑚釵,心中酸意上湧,但她倔強地把頭移開:“它如今在我眼裡,只是一件能換錢的首飾而已。”
  “盼兒……”孫三娘有些不忍。
  趙盼兒慘然一笑,內心的驕傲卻使她遏製住眼眶的酸澀:“其實,我還真的有點舍不得。留著它,至少可以不斷地提醒我自己有多蠢,被一個男人騙過還不長記性,居然還傻乎乎地相信第二個;甚至在你們提醒的時候,還不斷地他為他開脫。招娣,以後你可別學我,成天告訴你們要自立,結果到頭來卻還是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葛招娣毫不猶豫地應道:“我不信別人,隻信你和三娘姐。其他事我也不懂,反正,你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孫三娘也堅定地點頭:“沒錯,茶坊生意不好,咱們就做改做食店腳店,一樣賣酒菜吃食。憑著你的手腕、我的手藝,招娣的手腳,咱們肯定能夠東山再起!”
  趙盼兒的臉上終於帶上了笑意,似乎要傳遞給三娘、招娣以安慰和鼓勵。但孫三娘發現,趙盼兒的笑容,總帶著那麽一絲勉強。
  珠寶鋪中琳琅滿目、美不勝收,不少客人正在挑選著心儀的珠寶,在那些前來購物的客人們的笑臉的映襯下,孫三娘和葛招娣愈發顯得滿面愁容。
  “真賣啊?”葛招娣拿著那支紅珊瑚釵猶豫不決,“我怕盼兒姐後悔。”
  “我也怕。”孫三娘歎了口氣,她與盼兒相識多年,能看出盼兒這一次用情之深,遠超過與歐陽旭的那三年。
  葛招娣沉默片刻,沉吟著開口:“三娘姐,你真覺得,咱們把茶坊改成腳店,生意能好起來?”
  經過了望月樓的幾番折騰,孫三娘如今也是信心大減,她照實說道:“我其實心裡也沒數,可是看著盼兒那樣子也只能那麽說。她是個要強的人,成親前男人不辭而別這事遇到兩回,換我早跳第二回江了,可她呢,隻逼著別人跳樓,連眼淚都沒在咱們面前流過。所以現在這間店,就是她唯一的念想和希望,咱們必須得幫她撐住了,要不然,她就真垮了。”
  葛招娣也唏噓地點點頭:“是啊,出事之後,她說話做事,看起來什麽都跟以前沒分別,就是眼裡的光,一下子就沒了。”
  想到趙盼兒最近的狀態,孫三娘不禁擔心不已,遇到這麽大的事情,倘若能發泄出來才好,反倒是她眼下這種不哭不鬧、暗自消化的處理方式才是最危險的。
  不管有多艱難,該做的決定還是得做,葛招娣再度看向手中的釵子:“那這釵子到底賣不賣?”
  “還是不賣了吧。”不知何時,杜長風已經站在了孫三娘和葛招娣身後,將兩人嚇了一跳。
  杜長風有些多余地解釋道:“這釵子統共也不值幾貫錢,既然是個念想,你們就替趙娘子留著,差的錢,我來補。”
  孫三娘眯著眼,打量著杜長風:“你聽到我們說話了?”
  杜長風忙紅著臉分辯:“我不是故意的,以前眼睛不好,耳朵自然就比別人靈點。”
  可孫三娘根本不信,她抱著臂,審視地看著杜長風:“那你怎麽也會在這?別告訴我又是碰巧。”
  杜長風眼中露出了少見的慌亂:“真是碰巧,我,我也是上這來賣首飾的。”他攤開的手中的一塊帕子,裡面果然放著幾件鐲子玉佩之類的東西。
  孫三娘看了,不禁一怔。
  杜長風又慌忙解釋道:“不、不是別人的,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反正沒用,我才……”
  然而孫三娘早已洞悉杜長風的意圖,放低了聲音道:“你是為了幫我們湊錢,才上這來的吧?杜長風,我不要你可憐!”
  杜長風在心中大聲喊冤,慌張地說:“你別誤會!我哪敢啊,我是中人,又沒替你們審好契書,這才出了岔子……哎呀三娘,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這點黃白之物又算得了什麽……”
  葛招娣在旁邊見兩人郎情妾意說個不休,大有要一起站到明天的架勢,便一把搶過帕子,把釵子塞給三娘:“兩位在這兒慢慢聊,慢慢聊,賣首飾,還是交給我吧!”說完就轉身奔進店裡。
  一時間孫三娘和杜長風都有些尷尬。杜長風見孫三娘眼下一片青黑,心中又是自責不已:“你這幾天睡得還好嗎?”
  孫三娘搖了搖頭,別說睡了,她連醒著的時候都不能算好。
  杜長風也歎了口氣:“我也沒睡好,唉,都怨我辦砸——啊,趙娘子去找池衙內,沒吃虧吧?”
  “盼兒找過池衙內?”孫三娘瞬間警惕起來,並沒注意到一輛馬車同他們擦身而過。
  車內,一身盛裝的宋引章挑起車簾,正伸頸望向窗外街景,不承想卻看見了孫三娘。孫三娘手中的紅珊瑚釵映入她眼中,那抹嫣紅一時晃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由得小小地“呀”了一聲。
  “看見什麽了?”沈如琢欺身靠近,目光落在宋引章露出的那段粉頸上。
  沈如琢的呼吸落在宋引章頸間,可宋引章眼下的注意力全在孫三娘身上,她忽略了頸後的癢意,心下驚疑:“三娘!她居然跟杜長風……”
  沈如琢順著宋引章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那不挺好嗎?杜長風也是官身,你的姐妹們,以後都要做官人娘子啦。”
  馬車繼續向前行駛,宋引章卻只是盯著的孫三娘和她手中的紅珊瑚釵:“可那支釵子,為什麽會在她的手上?”這時,她又看到了珠寶店的招牌,不由緊擰眉心道:“難道是盼兒姐買酒樓的事出什麽岔子?不行,我得去下去問問。”
  沈如琢按住宋引章道:“你擔心她們,我自會派人去打聽。可咱們現在可不能誤了去林府赴宴的時辰。”
  宋引章聞言隻得重新坐好,任由沈如琢替她整理釵環。
  沈如琢怕宋引章不把獻藝的事當回事,再一次叮囑道:“三司使掌管天下財政,有‘計相’之稱,所以你務必得在林三司面前好好地表現,若能也像上回在柯相面前一樣,得了他的稱讚,你脫籍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想到脫籍,宋引章正色道:“我自會全力以赴。”
  沈如琢掐了掐宋引章能滴出水的臉頰:“不用那麽嚴肅,林三司生性爽朗,你要多笑,才更容易得他青眼。”
  宋引章聞言一怔,隱約覺得沈如琢之語有些怪異。
  “怎麽了?”沈如琢瞧出宋引章神情有異。
  宋引章壓下心底的那份不安,搖了搖頭:“沒什麽。”
  沈如琢以為宋引章只是緊張了,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不久之後,馬車停於林府門外,沈如琢扶著宋引章下了車。在林府婢女的引領下,沈如琢和宋引章從側門直接進了林府花園。
  一路走來,林府的風光一點點地展現在宋引章眼前,士大夫與仕女散落其中,有的投壺為戲,有的曲水流觴。進府後,沈如琢自去與其他客人招呼,隻留宋引章獨自一人。宋引章抱著琵琶,有些尷尬,只能與宴中仕女點頭為禮,但那些名門貴女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一般,繞開她閑談。若是以前,宋引章必會自卑,但這些日子她在沈府錦衣玉食,卻自然養出一派氣度,此時也隻覺這些貴女造作幼稚,便昂起頭一哂,自顧行去。
  沈如琢拱手為謝後,難掩興奮地走向宋引章:“林三司就在前面涼亭,咱們快走!”
  宋引章被他略顯急切的動作帶得踉蹌了一下,心頭不快,沈如琢沒有注意道,還急急叮囑:“叫你了,快進去吧。千萬恭敬些,要尊稱他為計相,說些他愛聽的話。”
  宋引章自來傲骨,在蕭府中敢敢侃侃而談,此時更不屑道:“我不會,我在真宰相面前也就隻彈個琵琶,更別說假宰相了。”
  沈如琢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可他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我是世間最不願意委屈你的人,可為了咱們倆的以後,你就忍一忍,就一回,好不好?”
  宋引章一陣厭煩,但事已至此,但只能隨著沈如琢款款走進亭中
  “林計相萬安。”宋引章朝林三司盈盈一拜。
  在林三司的虛扶下,宋引章抬起頭來。一張芙蓉面驟然映入林三司眼中,他難掩驚豔之色,不吝讚歎:“久聞宋娘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才貌雙絕。”
  宋引章聞言不禁皺眉,沈如琢忙使了一個眼色,她才勉強向林三司回以一笑,但饒是如此,她這一笑,仍是讓涼亭中所坐諸人滿眼生輝。
  “計相過獎,妾不過蒲柳之姿,如何能與滿園芳菲相比?不過是憑著手中琵琶,聊遣心意而已。”宋引章冰冷的聲音響起。
  林三司用一聲輕咳掩飾著自己熾熱的目光:“這就是柯相公當日親筆題字的琵琶?”
  沈如琢忙奉上琵琶:“正是。”
  林三司輕撫著琵琶,細細看著上面的“風骨”二字,不禁感慨:“果然銀鉤鐵劃。”
  他將琵琶遞還給宋引章,笑容曖昧:“不知老夫可也有幸,得聞宋娘子清曲?”
  宋引章險些被他碰到手指,連忙不著痕跡地避過:“妾身之幸也。”
  她繞開早就布置好的錦凳,退到離林三司頗遠的涼亭欄杆處:“此曲名為《春鶯囀》。”言畢,她便錚錚地彈了起來。
  彈奏過程中,宋引章隻覺眾人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越發心浮氣躁,彈了不久便一劃琴弦結束了演奏,起身一禮道:“獻醜。”
  林三司帶頭鼓掌道:“玉珠走盤,果非凡品!”
  沈如琢見林三司聽得滿意,不禁喜上眉梢,臉上的表情極盡諂媚:“能得計相首肯,引章日後的名聲,又要更上一層樓了!”
  宋引章被沈如琢的阿諛語調弄得渾身不適,她一揚手中的琵琶撥子,勉強笑道:“這上面不慎沾了些塵土,不知何處可有流水,能容我清洗一下?”
  林三司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依舊和顏悅色地應允了。沈如琢面現尷尬之色,隻得賠笑著拉著宋引章離開。
  走到僻靜處,沈如琢就忍不住道:“這撥子不是挺乾淨的嗎?洗好了咱們就趕緊走吧,林三司還等著你開宴呢。你剛才彈得那麽好,一下便入了他的耳——”
  宋引章驀然回身,滿眼錯愕地打斷沈如琢:“你覺得我剛才彈得好?”
  沈如琢眉心微蹙,敷衍地說:“自然。”
  便是皇帝,只要是不通音律,宋引章素來也是瞧不上的,此時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分:“我根本沒用心,還彈錯了好幾個音!這林三司根本不是你說的什麽雅善音律之人,就是個附庸風雅——”
  沈如琢連忙掩住了宋引章的嘴。宋引章憤憤甩開他的手。
  沈如琢小聲安撫道:“這種話只能咱們心裡講,萬一隔牆有耳就麻煩了!你以為我願意討好他們?還不是為了能早日替你脫籍!只要能娶了你做正頭娘子,就算為五鬥米折一回腰,我也認了。好娘子,你就算不顧自己,也可憐可憐我,能不能別在這會兒犯清高脾氣?”
  宋引章見沈如琢做低伏小,方不耐道:“誰犯清高脾氣啦?我剛才彈得累了,總得容我先去更個衣再去赴宴吧。”
  言罷,她匆匆而去。
  繞過屏風,宋引章一眼看到了正在妝鏡前補妝的張好好,不由眼前一亮:“好好姐!”
  張好好從鏡子中看到了宋引章的身影,不鹹不淡地答:“喲,引章妹子也來啦。好久不見。”
  宋引章卻倍感親近地湊上前去:“是好久不見。好好姐,你最近怎麽不來教坊啦?”
  “沒空。”張好好的語氣略帶譏諷,“再說了,你現在名動東京,難道還願意和我合樂嗎?”
  宋引章被張好好的突然疏遠弄懵了:“不跟你合樂,那還能跟誰?難道就因為官家和宰相的幾句誇獎,咱們就不用繼續研習了?既然身在教坊,咱們就得在其位謀其事啊。”
  張好好上下打量著宋引章,略感意外地說:“你倒真是個愛樂如命的癡人,不過,可惜我以後都沒空了。有位鰥居的官人幫我脫了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東京,隨他去青州當如夫人啦!”
  “啊?你,你舍得嗎?”宋引章心中大震,縱使脫籍,她也從沒想過放棄琵琶。
  張好好略顯得意地笑了笑:“有什麽不舍得的?是這身行頭,還是那點子外人喝彩的風光?自打跟池蟠斷了,我才算想清楚。什麽行首花魁千金一笑,都沒有自由自在的平凡日子好。更何況他說了不會娶正室,隻讓我掌家務,我手裡頭又有自己的大筆銀錢,怕什麽?就算和他長久不了,只要是自由身了,以後立個女戶,想來則來,想去就去,豈不更快活?你呀,以後也靈醒著點,別被那個沈如琢給騙了。”
  宋引章不由自主地沈如琢辯護道:“他不會騙我的,只等一脫籍,我們很快就要成親啦。”
  張好好聽了,眉心微微一蹙,從前池蟠不讓她告訴宋引章沈如琢的事情,可現在她都要離開東京了,自然也不必顧忌了。猶豫片刻,張好好終是下定了決心:“相識一場,你叫我一聲姐姐,如今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就當是臨別忠告了。”
  宋引章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絲驚訝,但還是抱著琵琶坐在了張好好面前。
  也不知張好好究竟對宋引章說了什麽,換好衣服後,宋引章一切如常地跟著沈如琢走進了舉辦宴席的正堂之內。
  堂內高燭明照,歌舞不斷,席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宋引章與沈如琢坐在一席,距離林三司等人的主座不遠。林三司向宋引章、沈如琢兩人遙遙舉杯,沈如琢忙示意宋引章和他一起回敬。
  與此同時,堂外的天空已然變黑,一時風聲大作、雷雨交加。
  宋引章被雷聲嚇了一跳。沈如琢忙在席下握住她的手:“別怕,有我呢。東京每隔三五年,夏天都要刮幾陣颶風,你沒見過這麽大的風吧?。”他招手讓侍女送來一壺新酒:“來,喝點酒,壓壓驚。”
  宋引章突然發現沈如琢竟然不記得她來自錢塘,但只是她若無其事地回以一笑:“我們錢塘也是如此。”
  沈如琢卻置若罔聞,目光死死地盯著宋引章手中的酒杯,然而宋引章剛把杯子拿近嘴邊,又因看舞看入了迷,把杯子移遠。如此反覆幾次後,沈如琢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張好好對著宋引章拚命使著眼色,宋引章卻仿佛沒看到一般,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沈如琢這才放下心來:“倒忘了你們那離海也不遠。來,嘗嘗這金絲魚脯。”
  宋引章依言嘗了魚脯,衝他溫柔一笑,又對著遠處的張好好舉了舉杯。沈如琢也乘機向遠處的林三司點了點頭。
  宋引章看了一會歌舞,突然撫著胸道:“沈郎,我有些頭暈。”
  沈如琢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忙道:“這酒上頭,你喝多了吧,我讓人送你去歇息一下。”
  宋引章搖頭,輕輕拉了拉沈如琢的衣擺:“我想回家。”
  佳人的請求總是很難拒絕,沈如琢也有些為難:“可這宴席剛開始沒多久,咱們要提早走了,林三司會不高興的。”
  宋引章滿臉醉意,聲音也透著一絲撒嬌的意味:“那你送我去好不好?”
  沈如琢看著宋引章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沉聲道:“乖,這樣不成體統。”
  宋引章眼中一冷,紅了眼圈,歪歪扭扭地起了身,從侍女手中奪過琵琶就走。沈如琢松了口氣,忙示意侍女跟上前去。
  宋引章剛走到回廊,就奔到欄邊嘔吐,她搖搖欲墜地靠在欄杆上,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澆透。
  那侍女見她馬上要吐,忙拍著她的背道:“娘子稍候,奴這就去找人!”
  宋引章頭暈至極,顧不上關注那侍女到底去了哪兒,只能靠在欄杆上合眼休息。也不知過了多久,宋引章感覺自己被人架了起來,她睜開眼,朦朧中只見兩位侍女扶起自己,便身不由己地隨她們去了。
  兩名侍女扶著宋引章進了一房間,將她放在榻上,宋引章顯已醉酒,任由她們施為。然而在朦朧中,她仍能聽到那兩名侍女的對話。
  其中一人問道:“這算成了嗎?”
  另一人湊到宋引章跟前看了看,也小聲道:“不知道,要不我守在這兒,你趕緊去通知沈郎君。”
  前一侍女忙忙地去了,她開門的一瞬間,一道閃電在劃破了夜空,也照亮了榻上宋引章那慘白的臉。
  狂風驟雨中,河岸邊的街道上不少草棚的屋頂已被掀翻,路人手中的傘被吹走。街道上,四處積水倒灌,而何四正指揮著手下給池家的鋪子外堵著沙袋。
  池衙內頂著風雨奔出鋪子,只見不遠處的汴河河水暴漲,河中各船被狂風吹得七歪八倒,不停互相撞擊,系在碼頭的船更是不斷撞擊著毛竹搭成的碼頭。
  池衙內心中大急,眼裡已是一片猩紅:“別管那些了!快跟我去碼頭!”
  與此同時,桂花巷中的各家各戶也是一片狼藉,穿著蓑衣的趙盼兒和孫三娘不顧風雨,艱難前進。
  “你們去哪?”全身濕透的葛招娣追了出來。
  “去半遮面!”趙盼兒高聲喊道。
  孫三娘眯著眼睛,試圖從滂沱大雨中看清前路,她的聲音被狂風吹得有些破碎:“你看好家!千別萬讓水倒灌進來!”
  葛招娣扯著嗓子應了一聲,費力地蹚著雨水回到家中。
  這廂,孫三娘和趙盼兒一路跋涉,好不容易行至半遮面附近的街角,一陣狂風吹來,孫三娘一把抓住了趙盼兒,才沒讓她被狂風卷走。
  趙盼兒心有余悸地看著被風吹上半空的蓑帽,隻得與孫三娘緊緊地抱住一戶人家門前的柱子。
  看著街道邊被吹得四處橫飛的事物,孫三娘早已方寸大亂:“千萬別出事啊!茶坊的屋子是用毛竹搭的,沒有柱子,也沒台基!”
  趙盼兒已經渾身濕透,頭髮也凌亂地貼在額角,她回叫著:“不會的!不會那麽倒霉的!”
  孫三娘的雙眼被狂風驟雨打得難以睜開,她大喊著:“好不易才湊齊了錢,明天就要去贖回房契了!我真怕出事!”
  趙盼兒心中慌亂極了,仍然衝天高喊:“別怕!咱們吉人自有天相!”
  過了一陣兒,風好不容易小了一些,趙盼兒和孫三娘立刻把握機會,衝過街角。兩人好不容易接近茶坊,遠遠看去,茶坊雖風雨飄搖,籬笆倒了一地,但卻並無礙。
  趙盼兒大喜過望地抓住孫三娘的手腕:“你看,我說沒事吧!”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雷電閃過,那雷電瞬間擊中茶坊邊的一棵大樹,緊接著,燃著熊熊大火的大樹樹枝便從中折斷,直直砸向下方的茶坊。
  “啊!”趙盼兒、孫三娘同時大叫起來。
  可一陣煙塵散去之後,她們看到的,是已經被砸破屋頂,並開始燃燒的茶坊。兩人愣了一下,便不顧一切地奔了上去,她們拎起樹枝,拚命開始拍打明火:“著火了!快來幫忙!”
  一道閃電照亮了趙盼兒和孫三娘慘無人色的面龐,隨後,雷聲劃破天際,東京城內風雨大作。
  林三司府上。伴著滾滾雷聲,沈如琢緩緩走進了這個被布置得極為香豔的房間,他那張往日裡看起來溫柔俊秀的臉,在屋內光線的照射下看起來甚至有些猙獰。
  見宋引章在榻上沉沉睡著,沈如琢撫摸了一下她的臉,輕輕喚著她的名字。確定宋引章毫無反應。
  沈如琢抽了抽鼻子,嗅著房內的空氣,不禁蹙起了好看的眉毛:“怎麽沒點催情香?侍女都去哪了?”他輕車熟路地從櫃子裡找到一束迷香,剛往薰籠裡有一丟,頸上卻結結實實挨了一記。
  沈如琢猛然間歪倒在地,不可思議地看著身後舉著瓷枕的宋引章:“引章?”
  閃電亮起,將宋引章那張雪白的臉照的猶如鬼魅。宋引章朱唇輕啟,聲音冰冷:“我還醒著,你是不是很失望?”
  原來,張好好早先便告訴她,盡管外頭都誇沈如琢是個翩翩公子,可只有教坊裡幾個老姐妹才清楚他真正的為人。這沈如琢把小娘子拐到手之前,從來都是一片真情,但要真成了他的人,他沒幾天也就厭了。而沈家雖說也是名門,可傳到這一輩已經敗落了,他能在清閑衙門混著肥差,靠的就是巴結上峰。張好好有兩個姐妹,先頭都跟他千恩萬愛的,轉頭卻被他獻給了林三司,用的都是下藥這招。他手段高明,那兩個姐妹竟然以為自己是行為不點喝醉了酒,這才失了身,心中反倒對沈如琢欠疚萬分呢!
  宋引章跟了沈如琢,八分是與趙盼兒賭氣,兩分也確有以沈如琢為知音的意思,而那一句“脫籍”,正是她畢生夢想。可冰冷的事實擺在眼前,宋引章心中寒意上泛,她解開披帛,三兩下捆住沈如琢的手腳。
  沈如琢欲張口求饒,可宋引章根本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便又掏出手絹塞住了他的嘴。
  沈如琢含糊出聲:“你聽我解釋……”
  宋引章從沈如琢那“嗚嗚”的調子中聽出了他的意思,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榻上的沈如琢,語氣極近溫柔:“不,我不聽。這麽久了,你把我哄得團團轉,是不是以為我就是根寄生在喬木上的菟絲花,除了耍小性子和彈琵琶,其他的就任你擺布?可惜你忘啦,我不是那些新入行的小丫頭,我們家三代樂工,去過多少宴席?別說迷魂藥了,連鴆酒也能聞得出來。而且,我彈了十幾年琵琶,也最知道上好的琴弦有多堅韌。”
  言罷,她從袖裡摸出一根絲弦來,往沈如琢脖上一勒,語氣又添了幾分柔媚:“你想不想知道?”
  沈如琢被勒得出了血,翻著白眼唔唔求饒。
  “這會兒知道怕啦?”宋引章松開琴弦,鄙夷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沈如琢的臉,“沈郎,你怎麽忘啦,我嫁過人,前夫還在崖州流放呢,這會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沈如琢嚇得混身顫抖,含糊地說著自己錯了。
  宋引章聞言莞爾,她可真是找了個“知錯能改”的男人:“有錯就認,真是個好男人。來,切結認罪書我已經寫好了,你按個手印。”
  沈如琢大驚,拚力扭動掙扎,宋引章卻拿起他的手指,用力一咬,鮮血頓時湧了出來。宋引章強行按著沈如琢在她寫好的認罪書上蓋了個手印。
  宋引章滿意地看著手中的切結書:“放心,瞧在咱們之前恩愛的份上,以後只要你不為難我,我也不會為難你。哎呀,林三司也快來了吧,不能再耽誤了。”說完,宋引章再次揮動瓷枕,打暈了沈如琢。
  宋引章麻利地扒開沈如琢的衣裳,又從幔帳後面拖出那個早已被她打暈的侍女,把兩人放在了一起。看著薰籠裡冒出的輕煙,她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聲音幾近癡狂:“待會兒林三司一定會很高興吧?”
  她緊抱著琵琶,推開房門,任憑風雨灌滿她的衣袖,臉上的濃豔妝容也被雨水悉數衝毀。宋引章飛也似的跑到府門,朝看門人大喊:“我家娘子的琵琶壞了,讓我趕緊去換一把新的來,趕緊給我開門!”
  看門人不疑有他,忙把宋引章放了出去。
  然而宋引章剛出了大門,就聽府內一聲尖叫,接著喧嘩聲大作。
  宋引章狂笑著走到了風雨中,她越走越快,臉上的笑容卻一點點消失。
  她走到一座廟宇前準備進門避雨,抬起頭卻看見廟宇的牌匾上赫然寫著“月老祠”三字,想著自己一次又一次錯付的愛情,宋引章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苦澀,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下了一夜的雨也終於停了下來。茶坊如今是一片廢墟,孫三娘木然地向幫忙滅火的街坊道謝。趙盼兒則呆呆地靠著井欄,一言不發地看著破碎一地的茶具、家具。
  送走了為茶坊的損失唏噓歎息的街坊鄰居,孫三娘走到趙盼兒身邊坐下,兩人良久無言。
  “我哭不出來。”趙盼兒看著滿地的碎瓷片,心中總有一種不真實感。
  “我也是。”孫三娘悲到極處,腦海中也是一片木然。
  趙盼兒緊握著拳頭,指甲深嵌進掌心,很快見了血,她疲倦地問:“老天真的是成心要跟我們作對嗎?連最後一點希望都要毀掉。”
  孫三娘看著趙盼兒,攬住了她的瘦弱的肩:“屋子倒了,地還在,大不了咱們從頭再來。”
  “來不了了,三娘,我累了。”趙盼兒素來清亮的眸子徹底灰敗下來,她將頭無力地靠在了孫三娘的肩上。
  孫三娘沉默良久,終於狠心道:“我知道你說不出來,讓我來替你說。要不,這茶坊,咱們就別贖了吧。也不用借杜長風的錢了,咱們就把你要回來的三百貫分一分,該給引章的給引章,該給招娣的給招娣,咱們倆再回錢塘去,找個小生意隨便做做,好歹,還有間屋子能住。好不好?”
  趙盼兒的嗓音有些沙啞,無力地說了句“好”。
  孫三娘抹了把臉,起身朝雅間走去:“後頭雅間還有些擺設沒事,我去找個籃子裝上,好歹賣賣掉能多換點錢。”
  趙盼兒看著孫三娘的背影,發現她向來虎虎生風的步子竟然有些踉蹌。
  趙盼兒仰頭望天,一行清淚,終於從她弄髒了的臉上滑落:“老天爺,以前我總說自己從不後悔,可這一回,我……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該來東京?”
  不遠處的汴河河水拍打著河岸,仿佛是在給她回答。
  河水持續拍打著碼頭河岸,一身狼狽的池衙內帶著何四等一眾手下正垂頭喪氣地清理著街上的淤泥,他身後的碼頭,已是一片破爛。
  馬蹄聲響起,開封府界提點任江帶著幾名隨從策馬而來,他們濺起的汙水弄髒了不少百姓的衣裳。那任提點滿身肥膘,停住馬時,周身的肥肉都跟著顫了顫。只聽他大喝道:“誰是這邊管事的?”
  池衙內平日氣焰半點不剩,萬分恭敬地上前施禮:“池蟠參見任提點。”
  “你就是池蟠?你就是這麽當的碼頭行頭?”任提點翻身下馬,頤指氣使地用鞭子指著池衙內,“平日裡讓你們務必加固碼頭,可你們全當耳邊風!這下好了,一點子風雨就毀成這樣,叫我如何跟上頭交代?”
  是個人都能看出,遇上那麽大的風雨,再怎樣堅固的碼頭該毀也得毀了,可池衙內只能忍氣分辯道:“提點容稟,昨晚上可不只一點子風雨,而是——”
  “還敢頂嘴?”任提點揚起馬鞭,劈頭蓋臉就往池衙內身上打去。
  池衙內怒從心底起,一把抓住任提點的手。
  任提點先是一愕,隨即冷笑起來:“怎麽,還想抗命?別忘了,老子是官,你是民!”
  池衙內渾身一凜,隻得放開手道:“不敢。”
  “跪下!”任提點一鞭子抽向了池衙內的膝窩。
  手起鞭落,池衙內“撲嗵”一聲跪在了泥水中。
  不遠處,趙盼兒和孫三娘正低迷地挽著籃子走在路上,一路所見都是破敗狼藉。回想起她們三人剛到東京時入目所及的繁華盛景,眼下的東京城看起來只剩下衰敗淒涼。
  這時,突有一群人向碼頭方向湧去,其中還有不少挑著蔬菜瓜果的小販。
  在人群的裹挾下,趙盼兒和孫三娘被迫擠入人群,正好看見任提點正頤指氣使地訓著池衙內。
  任提點氣得五官猙獰:“你不是號稱十二行總行頭嗎?怎麽連一個碼頭都管不好?平日裡尾巴都快翹上天去了,我看你根本連狗都不如!”
  池衙內忍氣跪在泥水中聽著,雙手緊緊地摳住了石縫。
  呂五聽不下去,欲上前護主。
  何四卻攔住呂五道:“別去,這個提點是主管河渠的正官,嫌上回孝敬的錢少了,這會兒正故意找事呢。”
  趙盼兒聽在耳中,心中不住冷笑,隻覺得池衙內活該極了,當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趙盼兒正欲拉著孫三娘離開,任提點囂張的話卻再度響起:“士農工商,最賤的就是你們這些做生意的,滿肚子男娼女盜,沒一個好東西!”
  趙盼兒聞言腳步登時一滯。
  一旁,池衙內依舊好脾氣地懇請道:“提點息怒,我這就帶人馬上修理碼頭。”
  可任提點卻用鞭子在他臉上“啪啪”打了兩記:“你是什麽個東西,敢在老子面前你啊我的?今晚之前要是修不好,明天你就提頭來見!”
  池衙內忍氣吞聲好半天,誰承想任提點卻愈發蹬鼻子上臉,他一時火氣上湧,怒道:“您就算殺了我,這碼頭也修不好!”
  任提點不禁勃然大怒,抽出腰間佩刀就往池衙內脖子上一架:“那老子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圍觀眾人一時大嘩,何四等人撲上,磕頭的磕頭,求饒的求饒。
  池衙內明顯也怕了,忙叩首道:“提點饒命。”
  任提點得意一笑,脫下自己的靴子,丟在池衙內手邊:“你把它舔乾淨了,我就饒了你。”
  官商有別,池衙內知道任提點是真的能要了自己的命,他正欲忍辱拿起靴子,趙盼兒清冷的聲音卻在他身後響起:“池蟠,你這個沒種的東西,有本事你就伸長了脖子讓他砍,我保證三個月之內,他也得下陰曹地府陪你玩!”
  任提點驚愕之下回頭望去,只見趙盼兒已越眾而出。
  眼下趙盼兒被昨晚的大火弄得極為狼狽,與往日清秀的模樣截然不同,自然不會讓任提點生出半分憐香惜玉之情。
  任提點咬牙切齒地看著趙盼兒:“哪來的婆娘在這胡說八道?”
  跟隨他的手上立刻撲上前去,想要按住趙盼兒。不料孫三娘一手一個,將他們格出老遠。
  趙盼兒抬起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任提點:“我胡說?敢問您一個管著河務的提點,有什麽權力不經審案,當街殺人?你是根本不把國朝律法放在眼裡?”
  圍觀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附和。
  任提點面色有些難堪,手上的刀頓時移開了些:“他耽誤河務,我自然可以治他的罪!”
  趙盼兒冷笑一聲,一字一句地說道:“所謂碼頭行頭,不過是民間腳行的領袖。這碼頭的修理,河道的清理,原本是提點您的職責,什麽時候又輪到咱們百姓啦?池衙內他們願意從旁協助,那是感念皇恩,報效朝廷,您在這挑三揀四,呼呼喝喝,又是什麽道理?”
  聽了趙盼兒話,池衙內眼中幾乎要放出光來,待她話音一落,他就大力鼓掌:“說得好!”
  何四等人也立刻鼓噪來:“說得好!沒錯!”
  “大膽!”任提點惱羞成怒地朝趙盼兒逼近一步。
  趙盼兒卻直接迎上任提點的目光,她算是深刻地體會到倘若一個人已經一無所有,那他就真的無所畏懼的道理了。
  “沒錯,我就是一向大膽,今兒反正也倒霉透了,索性就把話說個痛快。您說士農工商,最賤的就是商人,那有本事您別喝商人釀的酒,別穿商人販的衣,別吃商人運來的糧啊!東京城裡早沒了農田,除了讀書人,這裡站的有一半都是商人!他們賣力清理淤泥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他們拚命重建東京的時候,你又在做什麽?依我看,賤的不是人,而是你們這些看不起人的心!”
  圍觀百姓聽得激憤,紛紛鼓掌,一齊起哄要求任提點放人。
  任提點怒從心起,大聲吩咐手下:“把這兩個婆娘給我拿下!前些日子汴河上鬧帽妖,走脫了兩個女犯,我現在認出來了,就是你們!”
  在場的販夫走卒聽了“帽妖”二字,不禁嚇得紛紛後退,他們警惕地盯著趙盼兒和孫三娘,生怕她們突然變成吐著舌頭的厲鬼。
  “你血口噴人!她們不是帽妖!”池衙內見情況不對,忙招呼來自己的手下。
  何四等人忙奔到趙盼兒、孫三娘身前,替她們隔開任提點的手下。
  任提點的雙眸危險地眯了起來,厲聲道:“他們勾結帽妖,也是同黨!都給我拿下,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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