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后,高幸幸沒在學校再見過陸則言,她去他教室看過,他原本的位置是空的。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去了地球的另一邊。 是啊,他們連朋友都不是,約定哪有那麽重要呢? 高考日漸逼近,高幸幸能看見高三的學長學姐站在前操場拍畢業照,也能看見他們開誓師大會。 連帶著高二的他們都有了緊迫感。 晚自習,卓遙踢了踢高幸幸凳子。 高幸幸側頭:“說。” “幸姐,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能考上哪所上哪所,我要求不高。” “幸姐牛逼。” 經卓遙這麽一問,整個晚自習高幸幸思緒都有些飄忽,她在認真的想,到底要不要去留學,可是只是因為陸則言,好像理由不夠。 高考期間,淮午中學作為考點,全校都放假。 祁樂不在家,高幸幸也沒回去,和程亦可一起留校做志願者。 高考結束那天下午,高幸幸隨意找了個理由沒回宿舍,去了紅星路。 她買了梅花糕,然後走到那所老宅子面前。 謝呈說陸則言住這兒。 老宅子大門赤紅色,莊恕又滄桑。 裡面透出沉香味,這味道她在陸則言身上聞到過。 高幸幸盯著大門發愣,忽地赤紅色大門變為暗紅色。 她抬頭,天色陰了下來。 像是要下雨。 高幸幸抬步往學校的方向走,沒兩步,她折返回來,扣了門。 開門的是個女人,大概三十多歲,上下打量高幸幸,問:“小同學,什麽事?” “陸則言在嗎?” 問這話時高幸幸捏緊了手中的食品袋,她還能感覺到食品袋裡傳來的熱氣。 女人愣了一下:“請問怎麽稱呼?” “高幸幸。” “請稍等。” 女人說完這話閉上了門。 高幸幸嘴角上揚,明白陸則言這是還在,還沒離開。 沒等多久,大門再次拉開,是陸則言親自開的門。 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高幸幸舉著手上的食品袋,揚了揚。 她不知道說什麽,不過陸則言也沒問,甚至沒問她為什麽知道他住這裡,他很禮貌的引她進門。 高幸幸跟在他身後,看著鏤空的雕花窗,苔蘚成斑的虎皮石,覺得這地方並不好。 明明是六月的天,卻冷清的沒有人味兒。 高幸幸沒忍住:“你一個人住嗎?” “不是。” 陸則言把高幸幸帶到院子。 他坐下,眼睫微垂:“怎麽突然找我?” 高幸幸沒回答他的問題,聳了聳鼻子,說出這些日子的猜想:“我以為你走了。” 這語氣聽著還有些責怪的意思。 “.” “很久沒在學校看見你,我怕你忘了我生日,我們是有約的。” 陸則言額前的碎發被風拂動:“只是有點事,沒忘。” “那就好。”高幸幸眉眼彎彎,把手中的食品袋打開,“這就是我說的梅花糕。” 她遞給他一次性手套:“你嘗嘗。” 陸則言嘗了一塊,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麽?難吃的讓你情緒失控?” 陸則言溫和道:“我吃過這味道。” 高幸幸一手撐著下頜,一手抓著梅花糕往嘴裡塞:“嗯哼?” “瑞典有個頂級麵包師,也做過這類型口味的糕點。” “不一樣吧?” “不信?有機會帶你嘗嘗。” 高幸幸指尖一頓,梅花糕滑落。 這是新的約定嗎? 她神色自然,重新抓起梅花糕放進嘴裡,應他:“好呀。” 那天晚上,高幸幸心情極好,躺在宿舍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做了決定。 她要去留學。 端午假期第二天,高幸幸父母回了家,在飯桌上,她說出她要去留學的想法。 她一向對學習毫無興趣,突然有了上進心,本來以為會得到父母的支持,可是結果卻是反對。 高陽放下筷子:“寶貝兒,媽媽不同意。” “為什麽?咱家又不是沒錢,大不了以後我賺了錢還給你們。” 祁強:“幸幸,爸爸媽媽幸苦賺錢,不是想把你送遠的。” 高陽附和:“是呀,那麽遠,媽媽怎麽舍得?” 高幸幸咬了咬嘴唇:“怎麽舍不得?從小到大,都是祁樂和我在家,怎麽我要去留學,就舍不得我了?” 說完這話,飯廳安靜下來。 高幸幸知道這話不對,又不想妥協,於是回了房間。 沒過多久,祁樂發來信息。 祁樂:【你腦子哪條筋又搭錯了?就你那個成績去留學你也說得出口?】 祁樂:【你是覺得爸媽能像謝呈家那樣給學校捐個圖書館?】 高幸幸:【我就不能自己考嗎?】 祁樂:【行啊,你先通過托福考試再說】 高幸幸:【那我通過了,你要幫我搞定爸媽】 過了好一會兒,祁樂才回信息。 祁樂:【行】 高幸幸心裡一下就有了底。祁樂是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人。 以前從不把心放在學習上,現在整顆心都在學習上,連程亦可都沒忍住探了探她額頭。 周末,高幸幸抱著兩本書到自習室發奮圖強。 一本是托福訓練真題,一本是伯納德韋伯的兒童繪本《勇氣》。 她刷題刷的頭疼,才換了兒童繪本。 下周課堂小講輪到她,她的命定主題是“勇氣”。高幸幸沒在意這事兒,隨意拿了本相關的書。 她演講小稿還沒寫完,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謝呈發的信息,一條新聞轉發。 她還沒點進去看,謝呈又發來信息。 謝呈:【我真是牛逼了】 高幸幸雲裡霧裡,點開新聞查看。 是一封訃告,關於陸氏集團陸老先生的訃告。 陸則言的爺爺去世了。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謝呈:【我上次就說了,哪是什麽回國頤養天年,就是身子不行了】 謝呈:【陸氏集團要動蕩咯】 高幸幸快速收拾好東西,到了校門口卻被攔了下來,她沒有請假條。 思索一番,她給祁樂打電話,祁樂再給班主任打電話,她最後才出了校門。 小跑過去的,她出了一身汗。 開門的還是上次那個女人,這次女人直接把她引進院子。 陸則言站在泡桐樹下打電話,瞧見她指了一下一旁的石凳。 女人把她引到石凳處坐下才走。 過了一會兒,端了茶水上來。 陸則言穿著白色襯衣,身子挺拔,他頭微微仰著,側臉輪廓清晰好看。 高幸幸聽見他說“六月三十號左右”什麽的,具體沒頭沒尾也聽不明白。 他親人離世,她是來安慰他的,至少她是這樣想的,可是陸則言現在的神情好像並不需要安慰。 很快,他便掛了電話走過來。 坐下,給高幸幸倒茶,語氣有些打趣:“高幸幸,我沒忘你生日。” “我不是來提醒你這個的。”高幸幸抿了抿唇,小臉湊近了些,“我聽說” “嗯?” 她看他,欲言又止。 怕冒犯。 可是又想,哪有爺爺去世不難過的呢? “陸則言。”她聲音小,帶著極為明顯的關心,“你是不是很難過?在掩飾?” “嗯?” 陸則言表情微愣,很快,他便反應過來。 這姑娘是來安慰自己的。 雖然遲了大半個月,但卻是第一個安慰自己的人。 陸則言握住茶杯,推過去:“我爺爺去世有段時日了,只是今天才公布而已。” 這是來晚了? 高幸幸覺得有些尷尬,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陸則言的“小心燙”還沒說完,高幸幸已經被燙的伸舌頭,表情有些滑稽。 她臉也有些燙。 看出她的不自在,陸則言收回視線,看著她放在石桌上的書,岔開話題問:“這是什麽?” “下周一課堂小講輪到我,我在準備小稿。” “能看看?” “還沒弄好。”高幸幸頓了頓,把繪本遞過去,“其實也差不多了。” 陸則言輕輕翻開繪本,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 高幸幸捕捉到他的笑意,因為是兒童繪本,她以為他在笑幼稚。 她蹙眉:“我只是根據它寫小稿,不是照著念。” “嗯。”他語氣極為清淡,抬眉,“你的小稿呢?念念?” “.” 高幸幸看著他眼睛,片刻後低頭打開寫了大半的小稿。 她聲音清麗,有少女的青澀,在蟬鳴的夏日格外讓人心動。 “勇氣有很多種,有的令人敬畏,有的平平常常。” “勇氣是第一次騎車不用安全輪。” “勇氣是吃蔬菜時,不做鬼臉,先嘗嘗再說。” “勇氣是不開燈,就上床睡覺。” “勇氣是你有兩塊糖,卻能留一塊到第二天。” “勇氣是你來到新環境,大方打招呼。” “勇氣是寄情人卡給.暗戀的他,還簽上自己的真名。” “勇氣是知道還有高山,就一定要去征服。” “勇氣是上探太空,下探深海。” “勇氣是我們相互給予東西。” “勇氣是必要時說再見。” “勇氣是不管什麽時候都不介意從頭開始。” “是即使力量懸殊也一步不讓。” “是不問能不能,而問想不想。” 高幸幸抬頭,對上陸則言晦暗無法琢磨的眼眸。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種情緒。 大多時候,他眼底都不含情緒,有種世界崩塌也不關他屁事的從容淡漠感。 她愣了一下,喃喃道:“暫時寫了這麽多。” 陸則言扯了扯嘴角,垂眸翻閱那本兒童繪本,慢條斯理道:“這書挺好。” 高幸幸仔細看著他的眉眼,然後一朵白色傘狀小花緩緩飄落,停在他發間。 高幸幸頃身向前,抓過那朵小花。 與此同時,陸則言抬頭。 高幸幸有些局促,立刻攤開手掌,道:“這個.落你頭上了。” “嗯,謝謝。” 高幸幸指尖擺弄小花:“這花很好看,叫什麽名字?” “泡桐。”陸則言說,“你錯過花期了。” 高幸幸側頭看,樹上只剩寥寥無幾的白色,地上倒是不少。 她撚著小花湊近鼻尖聞了聞,說不上好聞,但也不難聞。 “啊嚏——”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隨意綁著的馬尾早就有些松散,發絲垂落。 高幸幸扔了花,揉了揉鼻子。 下一刻,陸則言伸手將她發絲別至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