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給你、在我這裡,你永遠有發脾氣的權利 純棉的料子有時不容易散熱,冉酒出了好些的汗,肩膀都浸著層透明的水光,嘴唇微微發紅,半張著,能聽到細微的呼吸。 容汀起得早,洗漱回來聽到冉酒放在沙發上的手機在響。 她拿著手機走過去時看到一隻睡眼迷蒙的冉小貓盡力爬起來,最終都跌回到厚實的床上。 冉酒隻覺得脊骨好麻,渾身都像是被輕飄飄的卸了力,她又靜躺了片刻,艱難地想坐起來。 一隻手朝她伸過來,抓著的手機在振動不休。 冉酒抬眼,看不出情緒,但是很小孩子氣地快速抽出來,點了接聽鍵。 客廳裡的熱水壺發出水開的動靜,容汀站在窗台那邊看外邊霧蒙蒙的景色,沒有回頭。 陽台幾個花盆東倒西歪,入冬的帝都空中如霧似霰,整座城都有種漂浮在仙境裡的感覺。 可誰都知道這環境不太好消受,要想出門必戴口罩。 她忽然一怔,冉酒今天不會還要去工作室吧。 冉酒抬頭,調換手機屏朝她晃晃:“就是這個。” 容汀的手停住,有點困惑,昨晚摸到的皮膚就是很涼啊。 容汀看到屏幕顯示分類,是一個百合劇,她有點驚訝:“你好久沒接過百合劇了。” 按理說是休息日,不過她的工作性質沒個準點兒,也不一定。 “肚子還涼嗎?”容汀探過身子想幫她蓋的嚴實點,冉酒倏然向後蹭,躲出老遠,臉上慢慢浮起紅暈,“你才肚肚涼!你別想再摸我肚子!” “知道啦。”容汀輕輕掐了下她的臉,肉眼可見很愉悅地出去了。 容汀隱約聽到是筱稚的聲音,走過去坐在床邊:“你要上班嗎?” 冉酒洗完臉,掛好毛巾,臉上又恢復了清透水潤的樣子。 她像是警惕的小動物,近乎呢喃地說話,又不自然咬唇,困頓又強撐著睜開的眼睛一點都沒有凶性,容汀又好想挼。 對著鏡子照時,她發現眼睛有很淡的血絲,由於出過汗,額頭被光線反射後有點油光。 她和冉酒的關系,她的立場,面對這個女人時的態度都讓她最好保持緘默。 容汀買早點去了,怎麽還不回來。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帶了絲不自然的較勁,誰叫她昨天晚上太過分了。 “當然不是。”容汀反駁,卻又喜歡她現在的小脾氣。 她滿意地照了兩下鏡子,發現照的時間有點長了,覺得好矯情。 冉酒輕飄飄拿回手機,哼了聲:“不行嗎?你是不是怕我和別的女生合作?” “哦,那你快點回來嗷。”冉酒想了想,“我想要醬肉包和酸菜包。” 容汀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她揉著她的腰親了好幾次,落在丹珠般的小痣上邊,落在她柔韌的小腹上,渾然忘了時間…… 買早點的人很多,容汀排了半天隊,醬肉包子還有,酸菜包子就剩兩個了。面對著凶神惡煞要擠過來的大媽,容汀驚弓之鳥一般護住那兩個包子,急匆匆付了錢。 她身子被細心地擦過,只是那裡仍然觸感怪異,她適應了半晌。 她知道小貓有點害羞,幫她把衣服放在那裡,“你再躺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嗯?” 容汀已經穿上外套,哄人的語氣:“買早點,你想吃什麽。” 昨晚兩個人經歷了一場鏖戰,沉浸在溫香軟玉裡是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她變得不像往日怯然內斂。 身後冉酒的聲音有點發啞,有點柔和,卻帶著獨特的清冷感。對方不知說什麽,她嗯了幾聲,說了句好的,幾乎沒怎麽說長句。 掛斷電話時容汀回過頭,果然似她想象的那樣,冉酒微彎著脖子,頭髮有點凌亂,順著白皙的肩膀垂下,正好擋住了那點旖旎。 回頭時她面色一滯,一個女人站在另一邊和她對望,比起醫院那時,臉上更加消瘦凹陷,手上還提著容汀很熟悉的那個包。 兩個人隻蓋著一點被子,冉酒本就是體寒體質,到了後邊容汀摸到的肌膚都是冰涼的。 “不去。”冉酒搖頭,聲音輕啞:“我今天休息,剛才筱稚通知我接新腳本。” 被子幾乎看不出形狀,被團成一團放在床上,底下的純棉被褥早就脫離了原本的形狀,白色墊子只露出一角,剩余被冉酒嚴嚴實實壓著。 她還沒來得及穿衣服,細指揪著被子的一角松松垮垮擋在前邊,還在看著手機。 昨晚的債總要現在來還,屋裡沒有空調,只有個電暖氣,她把插銷插好就慢慢吹起熱風。 細瘦的身體在重重人盾裡鑽了半天才出來。 冉酒又在床上癱了片刻,有點不想動彈,滾來滾去,後來發現有點點怪異,通紅著臉爬起來躲去衛生間。 冉酒包容了她,讓她放心地在她身上肆無忌憚。 容汀從來不嫌棄她,但是她在意。多虧剛才躲得及時,不然她又要親上來。 冉酒睜圓眼睛盯了她半晌:“哼,你挼貓也挼夠了吧。” 這下冉酒倒是潛意識條件反射,不自覺地黏人:“你要出去?你幹嘛?去哪?” 貓不知什麽時候跑進來,蹭她腳踝,她蹲下來擼了兩下貓,茫然看向門外。 冉酒不自然地撩了下頭髮,“又不冷” 倒是女人朝她揮了揮手,“你是小酒的室友吧?” 女人步伐太緩慢,她挽著徐慧芳的手過街時,感受到了和冉酒身上同樣冰涼的溫度。 巷子太長,她無法抽身,只能聽女人帶著濃重的方言味絮叨。 “小酒一直很聰明,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就比其他孩子反應快,也很乖。她上小學,我們沒空照顧,爺爺奶奶就幫著照顧,草原上蚊子好多,我們那晚去接她,她已經睡著了,臉上都是通紅的蚊子包,睜開眼就叫我媽媽。”徐慧芳尷尬地笑了聲,“我當時想壞了,八成是都在草原上玩兒瘋了,把學業誤了怎麽辦。” “我著急哦,把她拽起來罵她,那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哭,哭得兩隻眼睛快比蚊子包都紅。”徐慧芳不安地搓手,“我不讓她在那裡呆著,把她帶回家,開學考試我以為要完蛋嘍,後來老師說她考得很好,是所有小朋友裡總分最高的。” “我拉不下臉道歉嘛,又曉得孩子不能太慣著,打罵上才肯往前走。她有時不聽我的話我就揍她,後來她哭的越來越少,那兩隻眼睛哦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看我,看得我發滲哦,哪個小孩子會那麽瞪家長,我都怕她要偷偷報復我的。” “那天我哄她睡著,她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問她還愛不愛媽媽.她說最愛媽媽。” “她爸爸死的時候我也想尋死,我只是個普通女人嘛,離了男人怎麽活下去嘛,家裡也不想要我。我要恨死她了,要不是她半夜出事”徐慧芳抹了把淚,聲音已經哽咽:“就想,我男人也不會死。她天天睡在我門口,就怕我留下她走了,可是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哪裡養的活她?” 容汀提著袋子,手裡逐漸握緊,捏皺了袋子,裝著的豆漿隨著她顫唞的動作搖搖晃晃。 “可我又不能舍下她,怎地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她頓了下說,“我有了新男人,就是這個人渣騙了我。他說會對我好,讓我跟他走,不要帶著小酒。” “我當時是想讓她去她爺爺那邊,可是我忍不住去看她,她都餓瘦了,渾身都是蚊子包,那麽熱的天穿的厚厚的防蚊罩,快捂死了。再說草原上的吃食那麽粗糙,全是大肉,我放心不下,可朱文斌和我說想過二人世界,不同意留著她。” 徐慧芳崩潰地哭出聲,“我幹了什麽,我那天領著小酒出來。我做的飯她不愛吃,我領她下了館子,小酒吃的那個香,攔都攔不住哦,都不知道餓了多少天。等她吃完了就那麽看著我,她那麽聰明,什麽都知道,我在她面前藏都沒得藏。” 徐慧芳自嘲地笑著:“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那天我試探過她。要是我去別的地方了,不帶她了,她自己能好好生活嗎。” “她還是那麽盯著我,她才那麽小,沒哭沒鬧,和我說”徐慧芳接過容汀遞過來的餐巾紙,擤了下鼻涕,“她說:可以,要是媽媽能生活的好,我沒有問題的。” “她放下筷子,很乖地和我說:媽媽,我吃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說回去,其實早已回不去了 在那趟有些煎熬的旅途中,冉酒知道她爸爸沒了,房子也賣了,原本穩定的家庭回不去了,以後的路都是充滿遺憾的。 她被迫提前學會窺探人心,保護她心思脆弱又不諳世事的媽媽,如果代價是她自己,她也選擇了接受。 她已經回不去了,為什麽不讓媽媽開心一點,她沒辦法綁架徐慧芳的一生。 驕傲如她,更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做,成為一個別人討厭的累贅。 徐慧芳還是帶走了冉酒,人生地不熟的母女兩人像走在冰面上。她要討好朱文斌,怕自己被丟棄,又怕冉酒得罪他萬一被扔出去怎麽辦,她也曾痛苦地活在生活夾縫中,只是還能用朱文斌虛假的愛安慰自己,冉酒卻只能生捱那段日子。 “我沒問她的意見就決定帶走她,小酒上車那天哭了好久,我好生氣,我冒著得罪朱文斌的風險帶她走,她一點不領情。”徐慧芳啜泣了一聲,抬起臉,擦乾眼尾的淚漬,“那天我罵她不知好歹,她不是最愛媽媽嗎,為什麽不和我走,朱文斌臉色也難看,我還是把她拉上了車” “現在想起來,也許她當時就不想和我走。” “我沒有辦法讓她聽話,只會打她,罵她,我做的飯也不好吃,她跟著我老是生病,我連怎麽愛她都不會。”徐慧芳看起來難受極了,兩隻眼睛哭得腫成核桃:“她不見我也好,她這麽好的寶寶,根本不需要我這麽笨的媽媽。” 容汀聽著她稚氣的話,能體會出她的難過,但是內心毫無波動。 她似是啞了嗓子,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沉默地看著她佝僂的背抽[dòng]著,面頰鋪滿了淚水。 徐慧芳這幾句悲慟的懺悔,並不能將冉酒的過去一筆帶過。那些蟄伏在記憶裡的陰影,沒有那麽容易散個乾淨,當需要好長時間來治愈。 她又遞過去幾張紙。 徐慧芳接來,因哭得難過而咳嗽:“小酒說現在過得很好,她說.”她抿了抿嘴巴,“你是她的——” “戀人。”容汀坦然地承認,沒有任何掩飾,“我們最初是室友,現在是戀人,我會對她很好。” “也好,也好”徐慧芳神經般念叨,“小酒是被我害了,這輩子都對男人有陰影,才到這個地步,我該。” 容汀蹙眉:“您為什麽這樣說?” 徐慧芳愣怔地看她,居然能看出明顯的怒意。 容汀:“她的過去我不便多嘴,她經歷那段黑暗的時光,我也沒機會在她身旁,無權發言。但是現在的路是我們一起選的,冉酒沒有沉淪,沒有那麽不堪,更沒有被逼迫至此。”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語氣微顫卻堅定:“您可以放心,我會好好待她。她會越過越好,我們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容汀上樓的時候心臟還在砰砰跳,剛才的她被刺激到,又賭氣又倔強地說了那番話,現在想起來,她哪來的自信。 她掏出鑰匙開門,門卻從裡邊被打開,冉酒趾高氣昂地叉著腰:“你怎麽才回來!” “我——”容汀一時語結,手裡的飯已經被拿走了,冉酒從袋子裡掏出兩杯豆漿,還是溫熱的,還有豆花,也是溫溫熱,到了油條和包子,已經涼了。 她氣哼哼地拎著那袋子,“都涼了,你幹嘛去啦!” “我去熱。”容汀從她手裡接過袋子,有些失魂落魄地去廚房。 冉酒一下就發現了,喋喋不休地跟在她身後:“你肯定有事瞞我,你去了五十分鍾,就算排隊也用不了這麽長時間。” 容汀剛把包子放進微波爐,轉頭時笑容有些慘淡:“抱歉,酸菜包買的時候還沒出鍋,我就多等了一會兒。” 冉酒愣了一下,不自在地絞著手,“那,那你也不用這樣啊,又不是沒了它我就不吃了。再說等不到你,我又擔心。” 說到最後她聲音越來越小,容汀心裡塌陷下去一塊。 “叮。”微波爐發出聲響,容汀快速打開,抓盤子時用的抹布有點薄了,把手燙了一下也渾然不覺。 等把盤子放在餐桌上,她才發現指腹燙紅了。 冉酒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指,剛要含住。容汀接觸到她唇上濕漉漉的觸感,如夢初醒般撤回手,“髒!” “不髒啊,我見你洗過手。”冉酒懵懂又困惑。 “那也髒,手上好多看不見的細菌。”容汀神識歸位般拉開椅子,卻不想擦手,就這樣坐下來,“吃吧。” “哦。” 冉酒心裡不裝事,早就忘了問她為什麽回來晚,吃肉包吃到撐,輕輕打了個嗝,碗裡的豆漿也早就空了。 對面的人似在想事情,杓子有一下沒一下舀著甜豆花,神思早就不知飄在哪裡了。 等她回過神時,只見冉酒面前的碗和盤都空了,卻仍然一臉豔羨地撐著下巴,問她甜豆花的味道。 “你不是吃過嗎?” 冉酒歪歪腦袋:“嗯,還想試試。” 容汀把自己吃過的那半全用杓子切下來,剩余的都給了冉酒:“你吃吧。” “哇。”冉酒臉上的興奮一閃而過,被她別扭地壓抑住:“都給我?” 容汀很無奈地瞧著她,說話都寵溺:“都給你。” 冉酒吃起甜豆花一點都不猶豫,她都忘了最初吃甜豆花是什麽感覺,也是在外邊的早點小鋪,從容汀碗裡搶了一口。 接著在西潯吃過一次。 後來,不知怎的,就越吃越上癮. 容汀去廚房洗盤子,身後跟過來一條尾巴,冉酒突兀地抱著她,下巴墊在她肩上:“汀汀,我早上是不是脾氣有點不好.我就是有點起床氣,沒有故意朝你發脾氣,昨晚我——” 她別扭地頓了一下:“你很溫柔,我也很舒服的,你不要多想。” “我有時就有忽冷忽熱的缺點,要是你覺得我脾氣不好,可以和我說的。” 盤子落在水池裡,容汀回身抱住她,“沒關系,在我這裡,你永遠有發脾氣的權利。” 你幸福時不必知道我的存在,你不幸時一切有我。 以後的每一天,她都要讓她得償所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