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臨近暑假, 向陽回宜市前特意繞道去了趟南城。 滬市離南城不遠,他如今在滬大上學,受方秀英的囑托來看一眼向晚。 他到南城火車站的時候, 向晚正有場商演的主持活動。她發了個地址過去,讓向陽先在附近找個地方等她,她活動結束再過去找他。 周末場活動結束的比預期要晚,向晚換好衣服回去的時候已經快要四點。 她和南台簽的不是編制約, 合同沒簽死, 她便能私下接些兼職來做。 向晚趕到家附近的肯德基時, 就看到向陽翹著腿,邊喝可樂邊在打遊戲。 她走過去敲兩下桌沿, 問道:“你怎麽來了?” 向陽見她來,抬起頭看一眼,滿不在乎道:“媽說你連過年都不願意回家,讓我過來看看你。” 向晚:“走吧。” “等會兒, 等我打完這局再走。” 向晚不願慣著他,轉身就走。 向陽見狀噯了兩聲, 匆忙看眼她的背影, 最終隻好拿著手機跟上去。 他們步行回向晚租住的小區,路上順便還繞去生鮮超市買了幾樣菜, 打算回家做晚飯。 走進小區時, 向陽的遊戲正好結束。 他將手機揣回兜裡, 抬頭四下張望, 撇了撇嘴, “姐, 你怎麽就住這兒啊?” 向晚拎著菜走在他前面,頭也沒回地說:“你要覺得委屈可以去住酒店。” “我哪還有錢住酒店啊。” 說來他就十分不滿。 滬市的生活水平挺高的, 他們大學宿舍一共四個男生,兩個是滬市本地人,一個是南城人,家裡條件都不錯,每個月的生活費數目很可觀。 再回頭看他,方秀英每個月就給他打三千塊錢,他自己花都不夠,更別提找女朋友了。 為此,寢室裡其他三個男生總明裡暗裡地嘲諷他,就連買雙球鞋也畏手畏腳的。 “一個月三千塊錢還不夠你花的?” 向晚不理解。 她讀京大的時候,生活費基本都是靠自己兼職賺的。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向陽卻不以為然,“現在跟你們那時候不一樣。” 向晚懶得和他討論他那畸形的價值觀,本就不剩多少情分了,想著今晚結束就打發他走。 成群的飛蟲圍著路燈的燈泡打旋兒,有些年代的老小區,外立面的牆皮破破爛爛地朝下耷拉著。 盛夏的燥熱蟬鳴不止,躲在鬱鬱蔥蔥的綠化上抗議。 向陽盯著向晚的背影,不太理解地說:“我都想不通你好好的京市不呆,跑到這兒來幹什麽。這裡還能比京市好不成?” 向晚腳步微頓,轉頭冷臉看他,“你要搞清楚,我在京市也不是住別墅豪宅的。” “胡說,你分明談了很有錢的男朋友……” 向晚攥緊手上的袋子停下腳步,她臉色冷然道:“別人的和我有什麽關系,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成天打別人主意,連錢也收的理所應當。” 為這事兒她幾乎和家裡斷了聯系。 若不是今天向陽自說自話找來,她根本不想和他們多說一個字。 向陽聳肩:“就算無關你也該為自己爭取點什麽吧……” “是啊。”向晚點頭,“你們不都替我收下了麽。向陽,你要想安安穩穩度過今晚最好就給我閉上你的嘴,否則我不介意現在給你買張回宜市的硬座。” 都這個點了還能上哪兒。 向陽可不想折騰,便默默閉上嘴。 天氣炎熱,這個點的小區行人不多,空曠的過道上只剩姐弟倆貌合神離的影子。 向晚覷他一眼,將手上的菜丟給他,“拎著。” 向陽被迫接過,討好地回道:“喳。” * 索性向陽沒在南城多待,第二天便回了宜市。 臨走前他告訴向晚,說是他們去年拿那兩百萬買的新房今年國慶就要交房了,方秀英喊她回去看看,順便給新房暖居。 向晚連頭都沒抬,隻回了句沒空。 兩百萬,幾乎將他們之間的親情買斷。 當初她哭著求他們別動那筆錢的時候,他們怎麽沒想過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 現在再來求親情,未免有些又當又立了。 向晚想,她曾經引以為傲的自尊,死死堅守的底線,都敗在這區區兩百萬上。 他們得了那筆錢應該心滿意足了,又何必還要來惡心她。 日子一晃又到九月底。 向晚剛到工位,助理小齊就通知她,說是台長早些時候來過,讓她一到台裡就上去辦公室找她。 向晚蹙眉,抬頭問:“有說什麽事嗎?” 小齊搖搖頭,“沒說,晚姐你快去吧,我幫你先整理下稿子。” 台長辦公室在16樓,向晚坐電梯上去,正巧碰到從辦公室裡出來的鄒詩樂。 兩人交情不深,碰面也就點點頭的情分。 鄒詩樂見著她臉色不太好,高跟鞋踩得格外響,扭著臀就走了。 向晚走上前敲門,得到首肯後進屋。 南台台長年近五十,一頭幹練的短發,黑色套裝裙,面相和善。 她跟向晚說,過兩天南城會舉辦一場文化節活動,台裡共有四個名額,希望向晚陪同著參加。 市宣傳舉辦的活動,與大型招商會沒有區別。打著‘文化’的旗號招商引資,那都是慣用的老伎倆。 向晚領教過招商的個中滋味,下意識想拒。 台長看出來,笑著拍拍她肩膀道:“就當是場普通的活動,多認識些人對你也沒壞處。” 她語氣和煦,並未擺出領導的架勢咄咄逼人,向晚便不好再拒。 在人手底下討生活,最忌諱的就是不懂變通,不知好歹。 她愣了片刻,悶聲應下。 文化節當天下午,向晚才知道除了她,鄒詩樂也會一道去。 她是南台的台柱子,又得讚助商青睞,這種場合沒理由不帶她的。 向晚穿了件白色宮廷式蕾絲上衣,外頭是黑色小香風的套裝,正式又不失優雅。長發在腦後盤了個丸子狀,脖頸處搭下幾根碎發,慵懶俏皮。 車子停在台門口。 鄒詩樂率先拉開後座的車門,朝向晚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有點暈車,坐前面不太習慣。” 她今天穿了條有些性感的黑色吊帶魚尾裙,外面罩一件可有可無的透明開衫。不得不說身材是很有料,就是有點兒用力過猛。 向晚懶得同她爭這些,聳聳肩上了副駕。她剛系好安全帶抬頭,手邊就遞來一杯熱咖啡。 她一愣,望過去才發現楊一恆竟然坐在駕駛座上。 “怎麽是你?”她有些驚訝地問。 正巧台長坐進來,聽到這話雙手抵著駕駛椅背笑道:“我的司機臨時有事,隻好委屈小楊了。” 楊一恆在台裡摸爬滾打這些年,最是懂得如何不諂媚又恰到好處的恭維,他笑的誠懇,偏頭看著向晚說:“為女士服務也是我的榮幸。” 台長一五十歲的老姐姐最聽不得這種話,笑的合不攏嘴。 鄒詩樂心情也不錯地接話:“小楊同志想為誰服務啊,少拿我和郭台做擋箭牌呀。” 楊一恆打轉方向盤,訕笑一聲。 向晚隻當沒聽懂,絕對不敢對號入座。 她把臉埋進咖啡杯裡,淺淺喝兩口,亦沒有偏頭去看楊一恆。 四人抵達會場時剛巧六點,此次文化節的舉辦地在南城大會堂。禮堂近兩年重新翻造過,高聳巍峨的四方設計,架高的屋頂氣派非凡。 下車便有禮儀前來指引,帶著他們往指定席位上去。 向晚發現鄒詩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脫掉了外套。 秋意盎然的南城不至於同京市那般森冷,但晝夜溫差也很大。而鄒詩樂倒像是已經習慣,跟在郭台身後,逢人便打起招呼來。 與她八面玲瓏的社交相比,向晚就顯得有些木訥。好幾次都是郭台主動向別人介紹,她才後腳跟上。 楊一恆看出她有些緊張,安撫道:“放松點,就當普通的宴會就好。” 向晚喝口香檳,“可能是對這種招商性質的活動有點後怕吧。” 她很坦誠。 畢竟上回京台的招商會還讓她記憶猶新。 楊一恆試探道:“是有過不好的經歷?” 他這句話,又免不了叫向晚想起不該想起的人來。 那會兒的陳景堯和自己非親非故,也願意舍了滿屋子的人,隻為給她長臉。 她後來其實有想過,他所做的一舉一動是不是都是計劃好的。那件黑色西裝落在她肩頭,任誰看了不道一句二人關系匪淺。 他這種圈地行為和他那人一樣,霸道強勢的很,又並了些商人刻在骨子裡的功利,掩飾起來叫人渾然不知。 向晚回神笑笑:“還好。有人幫忙,倒也沒真的吃虧。” 楊一恆從她眼底瞧出幾分晶亮來,他忍不住問:“男朋友?” “嗯。”她點頭,又補充道:“都是過去了。” 這是向晚第一次坦率承認他們之間的關系,在一個沒有陳景堯的地方。不管對方是如何看待她的,但她還是想為他正名,在她心裡正名。 楊一恆說:“其實也很正常,有利益就有交易,漂亮對女人來說除了是資本,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種困擾。” 他接過向晚手上的酒杯,“先別急著喝,過會兒指不定有你喝的時候。” 向晚虛心接受他的提點,衝他道謝。 楊一恆無所謂笑笑:“不用擔心,你不想衝鋒陷陣不代表別人也不想。” 他意有所指。 向晚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鄒詩樂拿著酒杯,正和一市領導聊得正歡。 還真是,有人生來就適合在觥籌交錯的名利場。 很快郭台就把向晚喊過去,說是給她介紹南台最大的冠名商,□□的江總。 對方年紀不大,長相英俊矜貴,一身黑色西裝熨貼平整,領口打著溫莎結。分明是正裝,卻被他穿出幾分桀驁不馴來。尤其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狹長雙眸,略帶張揚的攻擊性。 向晚朝他點頭,伸手打招呼:“江總您好,我是晚間新聞欄目的主持人向晚。” 江讓禮貌回握,神情很淡地回道:“你好。” 郭台生怕冷場,又在一旁調動道:“向晚是從京台調到我們地方台的,江總有時間不妨可以關注下我們的晚間欄目。” 江讓聞言卻是挑了挑眉骨:“京市來的?” 向晚點頭:“對,我原來在京台做民生板塊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完這句話,江讓的神色便耐人尋味起來。 他輕輕勾唇客套兩句,臨走前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古怪。 江讓走後,鄒詩樂拿著酒杯走過來和向晚通氣。 她盯著江讓的背影說:“別看這位江總一副傲視群雄的樣子,其實就是個妻奴。” 向晚被她“傲視群雄”和“妻奴”的用詞逗笑,“真的?” 鄒詩樂:“那還有假。這位江太太是跳芭蕾的,長得大概……和你差不多的漂亮吧。之前台裡有檔舞蹈真人綜藝就有他太太,江氏冠名的,投了不少錢。” 向晚純當聽八卦了。 哪知鄒詩樂又道:“他們結婚時好像還請了京圈一位來頭挺大的公子哥做伴郎。” 說起“京圈”,向晚的心咯噔一跳。 “京圈嗎?” “是啊,京廣集團,你應該聽說過吧?京廣最近和江氏共同拍了塊地,做休閑度假旅遊中心的。” 向晚垂眸,酒杯傾灑,打在她手腕上。 她右手握住左手手腕,穩定後喝口酒,心思全亂了套。 “京廣那位董事長今天好像也會來,就是不知道到了沒有。”鄒詩樂理了理裙擺,“聽說還是個單身哦。” 她說完又遇著熟人,端著酒杯走開了。 向晚卻是緊張的出了陣虛汗,像是喝多了酒。 她下意識想跑,可又不合時宜。只能期盼著鄒詩樂的消息有誤。 楊一恆放下酒杯朝她走過來,“沒事吧,臉色這麽差?” 向晚搖頭,“沒事。要開始了嗎?” 楊一恆說:“還沒有,說是京廣的陳總還沒到,要再等等。” 向晚垂眸,睫毛輕顫下,徑自又喝一杯。 沒過太久,要等的人就到了。 向晚縮在一個最不起眼,甚至能馬上溜去廁所的角落裡,透過禮堂巨大高懸的水晶吊燈不由自主地望過去。 借著那兩杯的酒勁。 就像走馬觀花似的,去看那個男人,去回望荒唐事做盡的那一年。 陳景堯神情冷峻,仍舊那副清貴自持的作派。 利落的黑色西裝,腕間是他最愛的那塊朗格表。臉上帶著些對名利場的厭憊,卻仍舊溫和肅雅。 他同市領導握手,又和江讓說了兩句話,似遠非近。 就這麽大著膽子自我盡興的幾秒,向晚看到他淡漠的眼神掃落過來。甚至還沒有相對的機會,她已經倉皇轉身。 酒在手邊,又是一杯下肚。 楊一恆見狀攔她,“別喝了向晚,一會兒該醉了。” 向晚點頭。 鼻尖的酸意頓時被酒水的辛辣頂上來,她眼眶倏地泛紅,蔥白的指尖撫了撫眼角邊。 真醉了就好。 真醉了就當是一場夢,多看兩眼又何妨。 只是一年恍若半世。 唯一沒變的是,她仍舊與他站在階級分明的兩端,以一種絕對相斥的狀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