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晚到家接近十一點。 她將包丟在鞋櫃,脫鞋,一瘸一拐單腳跳到沙發邊。 喬可希剛洗完澡,見她倒在沙發上,邊擦頭髮邊問,“你今天又加班了?” 傳媒打工人,加班那都是家常便飯。 “沒。”向晚溫聲回。 “那怎麽搞那麽晚。”喬可希嘟囔一聲。 向晚躺靠在沙發上,白熾燈亮堂,照得腳腕那一片紅腫更加觸目驚心。看著是要比下午那會兒嚴重些。 其實還不算晚。 就在半小時之前,她還是沒能如願搭上地鐵。 喬可希去廚房倒水,路過鞋櫃,看到上面放著的袋子,“你買的什麽?” 向晚挪進臥室拿睡衣。 現在也勉強算是個小網紅。 “你說你這麽一個大美人,幹什麽不好,非得去幹記者?” 也就是她和喬可希現在一起合租的房子,挺遠,在五環外。 “今兒個哪裡下水道堵了,明天又是哪家飯店衛生不合格,街頭巷尾的跑,最後指不定還被人給轟出來。” 向晚無語,“說什麽呢,法治社會懂不懂啊。更何況我就一小嘍囉,人家拿我開什麽刀。” 這房子有些年份,兩室一廳的格局,她和喬可希共用一個洗手間。 見她不說話,喬可希聯想到她腳腕的傷,關了電吹風。 司機卻是透過後視鏡,瞥了後座的男人一眼。 向晚不在編,靠著偶爾兼職日子才過的稍微寬裕些。 向晚靠系主任的推薦信進了電視台。喬可希是不受束縛的性子,接受不了坐班,平時就拍拍短視頻。 電視台的實習記者沒多少工資,拿不到的也有。 “京廣的地,你們也敢去報導?” 向晚如實報上小區名。 她那個帳號,流量還不錯,靠著這兩年自媒體崛起的浪潮,賺了點小錢。 “……” 她穿著墨綠色的緞面吊帶睡裙,人長得漂亮,身材火辣。手上吹著頭髮,視線卻毫不避諱地落在向晚身上。 陳景堯捏了捏眉心,“地址。” “不會吧,真被人轟出來了?” 向晚無甚心思,胡亂抹著沐浴露,“記者怎麽了。” “去之前也沒背調,是後來才知道的。” “什麽意思?” “成天風吹日曬的,能掙幾個錢?” “沒事,我先洗澡,洗完塗藥。” “要緊嗎?”喬可希順勢看過來,“怎麽這麽腫?” 喬可希相當性感。 車裡打著空調,陳景堯伸手松開襯衫最上面一顆紐扣。他點亮手機屏幕,說道,“正好去那附近,順路送你一程。” 喬可希聳聳肩,掐了一把她的細腰。 用喬可希的話來說,她每月發的那點兒實習工資,都不夠上外頭消費一頓的。 向晚背靠牆磚,伸手拿浴巾裹住身體。沐浴後她整個人氣色好轉,凝白的肌膚透著水潤光澤。 她提醒司機只需要把她放在附近的地鐵站。 “京廣陳家……”她比了個手勢,“你要是真得罪狠了,別說我,就是林峻豪都不知道該怎麽救你。” 向晚側目,“今天采訪的時候不小心扭到腳,買的藥。” 向晚不好多問,最終隻得訕訕道謝。 洗到一半,喬可希推門進來吹頭髮。 專業對口,職業體面。 兩人是大學同學,傳媒專業,同個寢室。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裙子,對於這樣的親密接觸早已見怪不怪。 喬可希貼上面膜,“那你們運氣還算好的。” 當陳景堯那輛車徑直駛上高架時,向晚有過短暫的驚詫。 這事本來也不複雜,向晚三兩句話就簡單交代了。 “那你聽沒聽說過一個詞,叫萬惡的資本家。” 向晚換上睡衣。她從袋子裡取出那兩瓶治扭傷的藥,不禁心想,好像也沒那麽誇張吧。 * 不知道是陳景堯買的藥藥效好,還是本就傷的不重。向晚後來第二天醒來時,腳腕處的紅腫明顯漸退。 台裡最近新開了一檔晚間節目,向晚連著幾天都在外面跑,搜集素材。 莫立群見她能力還行,許多稿件也放手讓她先寫。 向晚忙的暈頭轉向,接連在剪片室熬了兩個通宵。 再次碰見陳景堯,是在一周後。 那天向晚沒有外采任務,正準備進剪片室,被莫立群一個電話喊停。 情況緊急,莫立群直到上車才想起來和他們解釋。 “都先把手上片子放一放,現在跟我去跑趟五環。” 李禹恂坐在向晚後面,他上前問:“莫哥,什麽采訪這麽著急?” 莫立群看一眼手機。他信息從剛上車就沒斷過。他當即調成靜音,回頭道:“還是上周那個拆遷小區,我在網上收到消息,那家還沒搬走的釘子戶戶主準備跳樓。” 向晚一怔。 李禹恂反應要比她大些,“不是吧?可台長不是說京廣的事讓我們不要插手嗎?” 莫立群說:“現在已經不是我們插不插手的問題了。那個戶主找了人在網上散帖子,轉載量很高。現在已經有一些博主過去現場直播。” 換句話說,就算他們台不播,消息也瞞不住。 做新聞最講究時效,莫立群甚至沒請示上頭,就帶了人和設備往現場趕。 商務車緊趕慢趕,到達拆遷小區正是日頭最曬的時候。 灰塵四起,周圍被推掉的樓房比上周看起來更多,生活環境儼然令人堪憂。 那棟還殘存著的樓房破舊不堪,除了沒搬走的一戶,其余樓層就連走道的門窗都被卸了。 向晚拿著麥,跟在莫立群身後,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平底鞋。 如莫立群所說,有個別愛蹭流量的博主已經開始直播。 老房子層高低,總共六層。 輕生者就站在六樓的平台上喊,“叫你們負責人出來。” 莫立群轉身對向晚說,“你去他家看看,能不能采訪到當事人家屬。” “好的。” 向晚往樓房走去。 剛上二樓,就聽到一陣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門戶大敞,她順勢敲敲。 只見一個女人抱著大約四五歲的孩子,就坐在逼仄狹小的客廳裡。那孩子哭的滿臉通紅,猛烈咳嗽。 向晚禮貌進屋,問對方能否接受采訪。 一來一去的十多分鍾裡,她在女人斷斷續續的描述下聽了個大概。 記者采訪是有一套話術,如何引導,用話題博關注。向晚一看這種情況,也就沒多問。 就在她關掉攝像的同時,窗外傳來刺耳的刹車聲。 向晚起身告辭,抱著麥克風,和攝像老師一起下樓。 樓道口停了三輛奧迪,門從外面被拉開。 陳景堯從中間那輛車上下來,隨後陸陸續續又下來七八個人,跟在他身後。 他表情仍舊淡漠,一身黑色西裝熨貼筆挺,下車時順勢扣上扣子。削薄的唇緊抿,透著些生人勿進的冷峻。 向晚被頭頂日曬的陽光晃了下眼,她雙眸微眯,正巧與看過來的陳景堯四目相對。 許是意外會在這裡撞上,陳景堯眉梢輕輕挑起。 和上一回的西裝襯衫不同,向晚今天穿了條杏色針織包臀連衣裙,外頭套的是同色系的外套。這樣的裝扮將她五官優越的攻擊性柔和開,倒是顯得端莊溫婉。 很符合她的職業。 莫立群和李禹恂適時趕來。 看到攝像機,陳景堯身後的助理立刻站出來,將他們往回擋。 “不好意思,今天不接受采訪。” 莫立群:“陳總請您說一下吧,您對於這家住戶後續的安排是什麽?您會接受他們的要求嗎……” 助理見他還問,臉都快黑了。伸手擋住攝像機,將他們往外推。 “說了不接受采訪,你們哪個台的……” “薑牧。”陳景堯出聲,“注意態度。” 助理被喊住,隻得悻悻往後退。 陳景堯上前,他就站在攝像機前,眸光瞥過向晚手上的麥克風。 有幾秒停頓,向晚被他的眼神盯的,一時忘了反應。 而陳景堯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她茫然無措。 他從她手中拿過麥克風,一口京腔,字正腔圓。 “京廣嚴格按照搬遷賠償協議,規范合法的實施本次搬遷計劃。該補償的,在合理范圍內,我們一分不會少。同樣,對那些心懷不滿,妄圖想要漫天要價的人也絕不縱容。這就是我們的態度。” 說完,他將麥克風重新遞回給向晚。 沒再看她一眼,帶著身後一撥人,浩浩蕩蕩上樓。 * 陳景堯走後,便有人來帶他們去項目施工的臨時休息室。 拿到了京廣的獨家采訪,哪怕就簡單幾句話,莫立群也十分高興。 台裡今年有一個晉升名額,說是就在他們組和經濟金融組裡選。 莫立群資歷深,職場這條路走的卻並不順。 和他同時期進台的前輩,大多都已是中層。唯獨他,還吊在民生欄目裡不上不下。 這也是他拚了命找新聞素材的原因。 李禹恂沒管莫立群。 他思緒飄忽,正對著向晚坐,眼神有意無意,看了她許多次。 “向晚,你跟那位陳總,認識嗎?” 向晚沒抬頭,語氣冷淡:“不熟。” 李禹恂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再多問。 向晚覺得悶,拿了瓶水出去透氣。 誰知就在臨時搭建的棚房後面,遇到了正在抽煙的陳景堯。 那位要輕生的住戶已經被消防員勸了下來,這會兒兩方正在談判。 陳景堯吸口煙,懶散地撣下煙頭,偏頭看她,“沒想到你在電視台工作。” 向晚點頭,“實習而已。” “還沒畢業?”他問。 “還有半年。” 陳景堯笑了下,“那真是見笑了。” 知道他在說今天的事,向晚語氣平平,“做我們這行的,早就見怪不怪了。” 陳景堯掐煙的指尖微頓。 他抬頭,覷了眼向晚的側顏,“聽向小姐的意思,像是對我挺不滿。” 向晚學他,也笑了聲。 “不敢。京廣這麽大的企業,應該沒什麽事能難過陳總。” 陳景堯吐口煙,“新聞媒體人都像你這麽會諷刺人麽。” 向晚到京台時間不久,一進台裡乾的就是民生欄目。 做他們這行的,尤其是民生記者,見慣了強權勢力下,普通百姓想要發聲有多困難。 就像今天那短短十幾分鍾的采訪。她看到的就是斷水斷電下,住戶生活的不易。 都說女人是心軟的神。 向晚心中的天平,已經不自覺向弱者傾斜。 陳景堯一眼看穿,語氣漫不經心,“向小姐若抱著這樣的想法,那不如趁早改行。” “什麽意思。” 向晚的氣勢一下子掉了半截。 “會哭的不一定是弱者。” “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向小姐若知道哪兒能白撿錢,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也好分一杯羹。” 冷風吹過來,煙灰輕卷而過,衣袂輕掀。 向晚聽著他這兩句並不太客氣但又非常現實的調侃,忍不住想到喬可希那句話。 她呔了聲, ——果然是萬惡的資本家。 (本章完)